但父母還是沒有離婚，第二天大家仍舊坐在同一輛車上回烏魯木齊，繼而乘飛機回家。不管吵得多么兇，等到江晚橘高中報道那天，兩個人仍舊恩愛如初，和和美美地送她讀書。

    高中的生活和江晚橘想象中完全不同，沒有小說中多姿多彩的社團風格，身邊的男生似乎就是稍微高些、臉上青春痘多些的初中同學，學業(yè)任務(wù)更重，父母吵架更兇。稍微離開座位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桌子上就被發(fā)下來的試卷鋪滿。

    整個高中生涯都沒什么樂趣，老師永遠想要拖堂拖堂再拖堂，每周兩節(jié)的體育課頂多只有一節(jié)，體育老師不是正在生病，就是在即將生病的路上，在重重重壓下，江晚橘能夠銘記的，只有春天早晨買的一杯熱米糊，花生和糯米一起打碎；夏天午休間的冰可樂，熱氣撲到鋁罐上，凝結(jié)成小水珠兒；秋天晚飯時候的烤栗子，噼里啪啦一大捧，吃起來飽實的香氣；晚自習結(jié)束后的烤羊rou串，切成指甲蓋大小的小片，均勻炙烤到滴油，油水落在炭火上濺起嘶嘶啦啦的香氣，茴香面和小辣椒粉、芝麻均勻撒在上面一層，煙霧騰騰地升到半空中——

    煙霧落了，就是三年。

    江晚橘考到一個足以讓家長出去炫耀的高分，也如他們所想，順利地被一個名校錄取，拍照，謝師宴，同學聚會——

    她的成年禮和大學通知書同時寄達，與此同時，江晚橘收下了一束玫瑰花，正式開啟人生歷程中的第一場戀愛。

    初戀對象姓竇，單名一個且字，是江晚橘隔壁班的班長，和江晚橘考到同一所大學，典型的理工男，笑起來有些靦腆，只有右臉頰有一個小酒窩。品學兼優(yōu)，他的母親和江晚橘mama是同事，父親經(jīng)商，是那種就算是家長見了也極為滿意的對象。

    但江晚橘無法說明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第一次牽手是在接到玫瑰花后，或許因為緊張，竇且的手掌心出了不少汗水。這個短暫的牽手只持續(xù)了大概不到一分鐘，最終以江晚橘去買汽水而告終，她不動聲色地用紙巾擦拭著沾上的痕跡，回家后，用洗手液反復洗了三遍手。

    她為什么答應對方呢？江晚橘盯著嘩嘩啦啦流水的水龍頭，側(cè)著臉想了好久，恍然間記起來了。

    好像是因為對方在告白時候笑了一下，右臉頰的那個小酒窩很像很像陳晝?nèi)省?/br>
    事實上，關(guān)于陳晝?nèi)实挠洃浺呀?jīng)很模糊，這個只是在旅途中偶然見過一面的男人，或許只因為曾經(jīng)“救他們于危難”而被江晚橘深深記憶。后來的三年中，對方就像拼圖一樣一塊一塊地掉，臉龐從江晚橘的記憶中漸漸消失，最終什么都沒剩下。

    江晚橘曾經(jīng)嘗試著用影視明星的臉努力拼湊出陳晝?nèi)剩上]有絲毫用處，就像打碎的玻璃，無論如何用膠水粘，都不是原來的那個。

    而竇且也只是一小塊玻璃。

    順利升入大學后，江晚橘初高中時候的短板逐漸顯現(xiàn)出來，她不會勉強自己而去和人“合群”，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定要一起上廁所，一定要一起去食堂，一定要一起逛街……

    不能接受犧牲自己時間參與無意義社交的江晚橘，漸漸地開始獨自一人，她自己對此毫不在乎，至少能夠節(jié)省時間，不用浪費無用的精力去維持一段對未來毫無助益的感情。

    竇且也是同樣。

    江晚橘不會將約會的時間分給他太多，而對方經(jīng)不住學姐的熱情誘惑，最終，某天，有個人給江晚橘發(fā)來一張照片，上面是竇且和他社團中的學姐，兩個人并肩走在金黃色的銀杏樹下，距離微妙又唯美。

    江晚橘什么都沒說，彼時她正在瘋狂刷題，準備考計算機二級，看到這張照片后，她沒有任何難過，只是有一種“啊，終于要解脫了”這種感覺。

    晚上她打車去了后海，拎著一瓶啤酒喝，吹吹冷風，感覺混沌的大腦在漸漸清醒。

    陳晝?nèi)示褪沁@時候出現(xiàn)的。

    在江晚橘喝啤酒時，她聽到男人的聲音，帶點笑意：“大冷天的，喝啤酒不冷嗎？”

    江晚橘回頭，看到陳晝?nèi)省?/br>
    就像造紙術(shù)，薄薄的紙漿附著在固定紙張的木板上，漸漸從渾濁的漿水中浮出，每一個紋理隨著水的流逝而瘋狂清晰，干凈。

    最后一塊拼圖拼上，玻璃完整。

    從模糊記憶中逐漸走出來的陳晝?nèi)?，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br>
    他右臉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xiàn)：“別喝太多，這邊晚上不太安全?！?/br>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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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京都（二）

    江晚橘并不認為自己喝得很多，她微微側(cè)臉，仔細辨認了一下陳晝?nèi)实哪槨?/br>
    她說：“真巧。”

    陳晝?nèi)室驗樗穆曇舳鴵P眉，露出一個短暫的音節(jié)：“抱歉？”

    江晚橘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

    歷史之上，如果將故宮形容為皇家的工作室，那故宮北側(cè)的后海更像是他們的后花園。

    曾經(jīng)被稱為城內(nèi)最美的一方水域，嫩柳綠絳，碧水石橋，路燈昏黃，江晚橘將頭發(fā)往身后隨意掖了一下，她轉(zhuǎn)臉看著蕩蕩水光，又看看他的臉，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陳晝?nèi)市α恕?/br>
    他笑起來的時候，右臉頰的那個小酒窩更明顯，淺淺一個小痕跡，江晚橘的視線從對方臉上移走，望向他身后的路燈。

    城中少水，天色已晚，夜色侵蝕，水天處的朦朧山影和落霞鋪錦的云彩都沉沒在黑暗中，不遠處就是銀錠橋，周圍是一些適合聚會的小酒吧，小胡同中藏龍臥虎，兩三好友，三兩小酌，天南地北，陌路相逢，市井喧鬧遇故人。

    陳晝?nèi)收驹跈跅U處，他說：“看你還是個學生，一個人出來玩？喝完酒早點回去?！?/br>
    江晚橘看到他的手，修長，美麗，青筋若隱若現(xiàn)，這個男人有一雙會讓手控心動的手，或許他適合去做藝術(shù)家。

    江晚橘問：“你對誰都是這么好心嗎？”

    陳晝?nèi)视犎坏乜此?，慢慢地笑起來，聲音自在放松：“好心？謝謝，你是第一個這樣夸獎我的人。”

    夜晚的涼風從湖面上吹過來，一層一層渡了水汽過來。

    江晚橘手里拎著那瓶已經(jīng)空了的啤酒，瞇著眼睛，她說：“我感覺你長得像好人。”

    陳晝?nèi)收f：“我可以認為這是你對我的欣賞嗎？”

    江晚橘點頭：“當然可以。”

    她很喜歡這種交流的節(jié)奏，不緊不慢，哪怕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怕兩個人仍舊只是陌生人。

    萍水相逢，江晚橘對人際關(guān)系向來看得很淡，她只需要達成自己的目標，很久之前，她想要的目標是考上名校，而現(xiàn)在，是順利畢業(yè)，然后再找一份薪酬高的工作。

    陳晝?nèi)蕟枺骸澳闶悄膬旱娜耍俊?/br>
    江晚橘回答了。

    對方對她的城市并不怎么感興趣，不過明顯，對她有些興趣。

    晚風吹，寒冷泛起，江晚橘裹緊外套，打了個噴嚏。

    陳晝?nèi)蕟枺骸俺酝盹埩藛?？?/br>
    江晚橘搖頭。

    陳晝?nèi)恃埶骸拔抑肋@附近有家做北京菜的，師傅手藝地道，你想過去嘗嘗嗎？”

    江晚橘猶豫了。

    陳晝?nèi)誓托牡攘藥酌耄瑳]有等到江晚橘的回答，他從對方的猶豫中得到答案，還未開口，手機響起來。

    應當是朋友叫他，陳晝?nèi)首唛_幾步，抱歉地笑笑，向江晚橘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江晚橘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啤酒瓶，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好像一個簡單普通的夢，她與少女時代驚鴻一瞥的男性，簡單交談后，又四散落入人海。

    多么夢幻的故事。

    江晚橘拿出手機，給竇且發(fā)了短信，內(nèi)容很簡單，就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果不其然，下一瞬，竇且的電話瘋狂打進來，追問她，為什么要分手，他不同意……

    江晚橘把竇且和學姐在一起的照片發(fā)給他，終于成功令對方閉嘴。

    她就這樣匆匆結(jié)束了一場匆匆開始的戀愛。

    分手之后，江晚橘的大學生活簡單多了。雖然仍舊有不少男性表達過自己對江晚橘的追求和愛慕，但江晚橘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戀愛滋味并不熟那么好，基本全都婉拒了。

    舍友也習慣了她這種獨來獨往、不給人添麻煩也不希望別人給她添麻煩的性格，不過聚會和逛街時仍舊會征求她的意見。

    江晚橘的專業(yè)是英語，這個專業(yè)出來的學生，一部分進入翻譯行業(yè)，一部分進入教師崗位，但江晚橘不一樣，她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進入lv#h。

    奢侈品行業(yè)看起來光鮮亮麗，如象牙塔一般，吸引著無數(shù)人踏入，即使只是招一個實習生，也會收到幾百多封簡歷。

    江晚橘打開 linkedin，在招聘相關(guān)中搜了一下，只要和奢侈品有關(guān)系的崗位，僅僅是最近七天內(nèi)，瀏覽量就超過了3206。

    這是一個龐大的數(shù)字。

    3206個同樣優(yōu)秀的人，站在這個平臺上，最終只有寥寥幾個能如愿。

    從確定了新目標后，江晚橘開始花費更多時間學習，不單單是專業(yè)課，她瀏覽著各種內(nèi)推信息、招聘要求，按照他們的需求有計劃地去針對性學習。

    她越來越經(jīng)常泡在圖書館中，埋頭學習，閱讀，等到閉館才離開。

    春夏秋冬恍然一瞬過，冬天閉館后，外面的空氣都仿佛結(jié)了冰碴子，江晚橘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看著熱氣的白霧在夜晚昏黃路燈下漸漸散開。

    散開的白霧漸漸朦朧，像是將夜晚包裹著的輕紗，驀然，白色的紗被纖長的手打開，兩年后的江晚橘拆開同事們送給她的小禮物，剛剛回到宿舍。

    通過學姐，江晚橘順利地拿到了一份內(nèi)推，在pr部工作，實習期內(nèi)容不多，但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情，難免會有不順心的時候。

    比如即將到來的一場品牌活動，江晚橘按照要求辛辛苦苦地準備了一周，但對方忽然改了主意，之前做的所有打樣好的物料、宣傳冊全都作廢，江晚橘不得不再去聯(lián)絡(luò)廠家，取消合約。原本都準備下定金、下廠開印了，忽然鬧這么一出，廠家那邊接電話的人語氣難免有些不好，江晚橘只能受著。

    晚上擠地鐵時候不小心睡過了站，還是在終點站被拍醒，江晚橘被車廂安全員拍醒時候只想哭，強忍著眼淚，慢慢地下了地鐵，這里是剛修的一段路，都快要出了五環(huán)，四下沒有人煙，江晚橘重新坐地鐵回去，出了地鐵口，走過一打烊的蛋糕店時，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坐在長椅上，埋頭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江晚橘入職以來最崩潰的一天，又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你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熟悉的聲音驚得江晚橘抬起頭，她想自己現(xiàn)在一定有些狼狽，肯定是那種初出茅廬就被生活暴錘的小菜雞形象，而對方衣冠楚楚，黑色的羊絨大衣，灰色的圍巾，微微傾身，是一個關(guān)心弱者的姿態(tài)：“需要紙巾嗎？”

    陳晝?nèi)省?/br>
    他的外貌完全沒有變化，只是經(jīng)過了歲月的沉淀。

    江晚橘說：“真巧?！?/br>
    陳晝?nèi)室苫蟮匚⑽P眉：“抱歉？”

    很顯然。

    他完全沒有記住江晚橘，一丁點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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