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62節(jié)
即便最冷的那段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這時候依舊還是天寒地凍,霍閑望著窗外干枯的樹梢說:“還是為上藥,就叫他們都出去了。” 裴熠用手背貼了貼霍閑的面頰,說:“你幫我上?!?/br> 霍閑收回視線,側(cè)首便和裴熠四目相對,昨夜的痕跡還未徹底消退,那些傷疤以外的痕跡叫人臉紅心跳,裴熠勾著唇說:“你的手筆?!?/br> “白日宣yin?!被糸e說:“門口都是你的人?!?/br> 這話管用,裴熠聞言,果然恢復(fù)了正人君子的模樣,不動如山的坐著,半晌又說:“你也是?!?/br> 霍閑垂首不理會。 待藥上完,裴熠才叫司漠。 阿京跟在后頭,低著頭不敢看兩人。 司漠見桌上的藥瓶還敞著,心說果然不出所料,他疾步上前,余光盯著藥瓶對霍閑說:“世子心胸就這么點嗎?” 阿京想上前攔已經(jīng)晚了,屋內(nèi)幾人面面相覷,霍閑看著他疑惑:“你說什么?” “我說世子......”話音未落就挨了裴熠一腳,“滾?!?/br> 司漠還欲解釋,被裴熠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麻溜的滾了出去。 “世子,侯爺?!卑⒕┬辛硕Y稟報:“適才蕭公子的人來報,說人已經(jīng)醒了,但已經(jīng)不能開口。” 裴熠原以為那夜讓修竹將人帶走便能留住線索,可還是沒躲過,兩人一死一傷,傷的數(shù)日才醒,醒來受驚嚇過度又發(fā)高燒大病了一場,命撿回來了,可人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裴熠搭在桌上的拳頭不由捏緊了,霍閑心中一怔,隨即說:“能進宮伺候的,不會不識字,不會說就讓她寫。” “蕭公子用的正是這個辦法?!卑⒕┱f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雙手呈上,裴熠半晌沒動,霍閑便接過去。 “是......皇上?!?/br> 裴熠目光冷厲,屋內(nèi)靜謐,良久之后,他的手才漸漸松開,將霍閑手里的紙條緊緊捏住,帝王的疑心終究沒有例外。 霍閑說:“兄弟也好,君臣也罷,他首先是天下共主?!?/br> 裴熠忽然想起當初在宣政殿上,天熙帝以皇后冊封事宜召他入宮,以協(xié)商為由將他提上千機營提督,讓他與趙王分庭抗禮,他當然知道天熙帝身在旋渦之中,屬實無奈。高叔稚還在世的時候總對他說,萬不可兄弟鬩墻,所以當這個病愈纏身,總憂國憂民的小皇帝想要有一番作為,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護著他。 可是他忽然在這一刻明白了,他是皇帝,無論文臣還是武將,他不允許皇權(quán)在他手上有一絲絲的威脅。 裴熠松開手,掌心里揉作一團的紙落入炭爐,頃刻間就化為一陣煙飄散。 * 蕭瓊安從閻王爺手里救回來的宮女名叫采冬,她病懨懨的,修竹的問話,她都一一寫在紙上,如今她早就知道活命的法子,跪求蕭瓊安收留。 掩上門,修竹推著蕭瓊安去了后院,這幾日復(fù)蘇,天氣稍稍暖和了一點,枯黃也悄悄伸出綠芽,修竹問他,“她是皇宮里出來的人,我們真要收留?” 奉命追殺的人,只殺了一人,必定是要復(fù)命的,她留在謁都必然不安全,這點蕭瓊安并非沒想過,只是她一個從小在宮里長大的宮女,離開謁都她能不能活,便也成了問題。 “出了門她必然會死?!笔挱偘采陨詡?cè)頭看了一眼,說:“怎么,你是怕她留在謁都危險?” “是怕給你招來危險。”修竹說:“那些殺手的手段如何,你也清楚,采冬是被誰救的,假以時日就能查清楚,你一介布衣,到時候如何和官家抗衡?” 院子里的石板路落了幾片葉子,車輪碾壓過發(fā)出碎裂的聲音,蕭瓊安在這短暫的碎裂聲中洞察到修竹言語中的深意。 他的雙手置于膝蓋上,任如何用力,雙膝都毫無知覺,良久之后他才撐開手掌,平淡的說:“她自年少時與家人走時,輾轉(zhuǎn)幾度被賣進宮為奴為婢,若親眷還在,怎忍心。” 車軸忽然一頓,石子從車輪下蹦了出去,片刻后,修竹繼續(xù)推著他,“你總有道理?!?/br> 蕭瓊安笑了,這話他聽著有些熟悉。 作者有話說: 87章不出意外明天能過審了,抱歉這幾天太忙了,晚來一步。 第89章 舊故 天熙元年是喬衡與家人一起正經(jīng)過的最后一個生辰,彼時他對父親的敬愛個由聽他的話一悄悄轉(zhuǎn)變成想要成為他一樣的人。 喬衡自幼好動,攻于騎射,對排兵布陣尤為癡迷,幾乎繼承了父親在軍事上的所有優(yōu)勢,父子兩最能明白彼此,喬偃和高叔稚不同,他沒有那么多顧慮,萬事都以喬衡喜歡為主,《吳子兵法》是喬偃送給喬衡的最后一件生辰禮,可惜終究沒有排上用場,那時,他捧著兵書以為將來自己也會被大祁文官手中的那桿毫錐載入史冊。 小時候的他不知道,那桿他曾以為會載他入史冊的筆桿在不久就會將他的家寫散,從此與敬重的父親相隔陰陽。 不知道的不止他一個,年少的謝錦在他生辰宴上著一身華服,他天生就該是這樣被眾星捧月,被擁簇的,他帶著準備已久的賀禮說:“上戰(zhàn)場可不是紙上談兵,就算你熟讀百遍兵書,沒有實戰(zhàn)也是徒勞,實戰(zhàn)便要過招,真正的將軍怎么能少的了一把趁手的兵器?!?/br> 謝家沒有出過武將,少年謝錦頗有英挺之氣,可在謝思域的熏陶下,他那雙金貴的雙手只會寫詩彈琴下棋作畫,提刀舞搶離他遙遠,喬衡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忍不住笑說:“你總有那么多道理,禮我收了,你連弓都拉不起來,說起教來倒是一套一套的?!?/br> 時光轉(zhuǎn)瞬,這些事就像是過去了百年那么久,久到蕭瓊安都快要記不清了。 院內(nèi)寂靜,修竹推著他往書房去,行至一半,蕭瓊安忽然側(cè)頭對他說:“明日是上元節(jié),按謁都往年習(xí)俗,上元節(jié)前一天各大坊市都開市了,連續(xù)三天,明日街上必定熱鬧?!?/br> 修竹說:“你想去?” 少年的蕭瓊安是愛熱鬧的,每年上元節(jié),他都會在得到父親的應(yīng)允之后,同謝錦紀禮幾人出門鬧上一鬧,可如今已經(jīng)沒有興致了。 蕭瓊安自嘲一聲道:“你看我這個樣子,想去也是去不成的?!?/br> “你想去,我陪你去便是?!毙拗衿届o的說:“還是,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 蕭瓊安倏的一聲被他逗笑了,可沒笑兩聲便又沉默了,從前這話是他對他說的,時過境遷竟然反過來了。 “那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去?!笔挱偘舱f。 “現(xiàn)在?”修竹皺眉:“可上元節(jié)是明日?!?/br> 蕭瓊安說:“宜早不宜晚,就今日。” 修竹更好奇了,他問:“是要去做什么嗎?” 并非修竹多心,自相識以來,蕭瓊安對這種熱鬧素來都是避而遠之,上元節(jié)逛街這種事情更是和蕭瓊安三個字格格不入,而且這句宜早不宜晚似乎也顯得不太尋常。 “逛街啊?!笔挱偘参⑽⒁恍?,說:“你來謁都半年都還沒好好看過謁都繁華的夜市吧,你跟我這么久,我也該盡一盡地主之誼?!?/br> 他這話把修竹說的像是他的客人一般,修竹當然沒有那個閑情逸致氣欣賞蕭瓊安口中的繁華。 蕭瓊安似是從他的雙眸中窺出什么,便說:“興許能有意外的收獲?!闭f著抬指敲了敲扶手,笑說:“走了,準備一下?!?/br> * 日暮鼓動,謁都各處茶坊,酒肆,面店,賭坊,青樓,人來客往,買賣興旺,車馬喧囂過市,屋舍鱗次櫛比,炊煙不斷,向城外綿延。 修竹沉默的在一旁,他本以為蕭瓊安說的準備是準備車馬銀兩,結(jié)果出門時他連件衣服都沒換,車馬更是沒有準備,兩人一坐一立就這么行走在人群里。 蕭瓊安說:“你留心著點,謁都街市縱橫交錯,走丟了很難找得回來時的路。” 許是這么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到這種時候他的警覺性便越是強,他目光一直盯著四周,聞言也只是輕哼了一聲,確認無人跟蹤才說:“你放心,我看人從沒看丟過?!?/br> 蕭瓊安聽著這話便明白他誤會其中的意思了,但他也不辯解,只說:“那你可看好了?!?/br> 他行動不便,街市本就人多,修竹推著他一人便占了兩人的道,來往追逐的小娃娃沒留神就跑開沖了過來,修竹正要上前,那小娃娃便直愣愣的沖著蕭瓊安的雙腿撞了上去。 蕭瓊安倉皇想要去扶,卻奈何使不上力,還因心急差點摔了下去,修竹按住他,走上前雙手叉著小娃娃腋下,將人拎到蕭瓊安面前,說:“你走路不看人的?差點撞到哥哥了,同他道歉?!?/br> 蕭瓊安聞言錯愕的抬首看向修竹,他表情倒像是真的生氣了。 雖然是小娃娃突然撞過來的,但那畢竟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奶娃娃,他沒料到修竹會較真,便扯了扯修竹的衣擺,示意他算了,誰知那小娃娃見蕭瓊安如此好說話,便哇的一聲大哭道,“以大欺小,以大欺小?!?/br> 周圍人聽到哭聲紛紛回首,修竹平素面對這種事尚能一武力來解決,可是碰到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娃娃他只有手足無措的份。 在旁人的議論聲里,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秀才遇到兵,“不是......我沒......” 任他態(tài)度多誠懇,周圍人卻都仿若未聞,解釋了半天,他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難怪行騙之人多以老人和小孩為主,只因為稍稍示弱便能博得同情,同情一泛濫,無罪都是有罪。 蕭瓊安見他難以應(yīng)付,在這樣下去,就該有人仍雞蛋了,正要上前幫他解圍時,就見修竹從容不迫的從懷里掏出一枚銀錢,遞給他身后賣糖人的老先生,問他要了只糖人蹲下來哄,小娃娃果然雙眸發(fā)亮頓時就不哭了。四周的人見是個奶娃娃向大人要糖,這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便也就各自散開了。 小娃娃抓著糖人,恭恭敬敬的朝蕭瓊安行了個禮,說:“剛才跑的急撞到你,實非有意,公子見諒?!?/br> 話音一落,便轉(zhuǎn)身跑向人群里,頃刻間便被人群淹沒,修竹愣愣的看著人群半晌才后知后覺的說:“他......這孩子果真是個騙子?!?/br> 蕭瓊安笑道:“不過兩個糖人而已,不算騙?!?/br> “你倒挺會慷他人之慨?!毙拗褶D(zhuǎn)過身對他說:“他撞的是你,結(jié)果是訛上我了?!?/br> “那我還你雙倍便是?!笔挱偘舱f罷給畫糖人的老先生遞上一錠銀子,說:“麻煩你就照著這位公子的模樣來兩只?!?/br> 兩只糖人,這便是他說的盡一盡地主之誼? 糖人鋪的先生是為老手藝人,在謁都擺糖人鋪子已有十余載,只寥寥幾眼便將修竹的模樣置于糖板上,不消片刻便成了。 修竹只見過年畫娃娃糖人,真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想到老先生手藝不凡,真的能做出來,當下便說:“一個夠了?!?/br> “那可是一錠銀子,只要一個糖人?” 修竹眉目一挑,沒說話。 老先生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當下便說:“那老拙便再露一手。” 說罷又舀了一勺糖漿,須臾之后,另一人形便成了,老先生說:“我瞧兩位公子生的都如此俊俏,想來是親兄弟,看你們打扮一文一武,家中父母好福氣,上元節(jié)將至,老拙便祝兩位父母康健,兄弟和睦?!?/br> 父母康健,當真是奢望。 蕭瓊安欲要開口解釋,卻被修竹搶了先,他接過糖人,溫聲說:“那就借先生吉言。” 蕭瓊安側(cè)目看著他,看見他張揚肆意的長發(fā)垂在后肩,看見他清冷俊逸的下頜棱角分明,和少年那溫潤的謝錦已經(jīng)截然不是同一人。 修竹要推著他,便只能將糖人遞給蕭瓊安,邊走邊說:“小時候,我有個朋友,最喜歡的就是糖人。” 不知是不是看到糖人想起了過去,他說:“我記得,他母親不讓他多食,他就悄悄對那做糖人的師父說,‘將糖漿做成飴糖,用油紙包著。’他就用這個辦法將糖悄悄帶道學(xué)堂給我們。” “飴糖一遇到熱便會融化,他此舉必會招來其他學(xué)子笑話?!笔挱偘灿浀米约耗晟贂r干過的蠢事,說:“你這位朋友不太聰明啊。” “不過是因為喜歡一樣?xùn)|西,想擁有導(dǎo)致貪心太過而忘了常識罷了你要?!毙拗裾f:“他其實十分聰明......若還在世,也不比你差?!?/br> 蕭瓊安一怔。 高叔稚被稱為常勝將軍除了他練就的一身武藝,更是因為他自幼熟讀兵書,熟悉敵軍的優(yōu)劣,從而分析出破敵之策,喬偃十三歲便跟隨高叔稚行軍打仗,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識得幾個大字,他出生貧寒但十分好學(xué),后來與喬衡母親相識,都道近朱者赤,喬偃能通讀兵書,少不了她的功勞,而喬衡不僅繼承了父親的勇武還繼承了母親的才識,比起溫潤如玉的謝錦,喬衡更多幾分灑脫。 只是少時溫潤的公子變成了執(zhí)劍的暗衛(wèi),而本該在戰(zhàn)場馳騁的少年郎只能坐在這一方木椅上黯然神傷。 蕭瓊安呼了一口寒氣,平靜的說:“確實聰明?!?/br> 他們行至東大街的時候飄了點雪,霓裳閣的新人正在試曲,曲調(diào)婉轉(zhuǎn)柔和,引得不少人駐足,蕭瓊安聞聲也詫異的側(cè)過頭,修竹說:“你要進去?” 蕭瓊安搖了搖頭道:“這曲子明日才正式登場,去千燈會罷。” 上元節(jié)猜燈謎點千盞燈,這是前朝就留下的傳統(tǒng),圣祖打下江山,摒除了許多前朝的禮制和傳統(tǒng),但千燈會卻被流了下來。 正說著話,不遠處傳來一陣沸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