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婳音下意識往上提了提被子，尋找一個最安全的姿勢。

    窗子忽然被吹開，大約是早上仆從通風(fēng)完畢沒關(guān)緊，晨起清涼的薄風(fēng)灌入，夾著昨日一場春雨的潮氣，卷得簾幔波瀾涌動。

    沈婳音手一抖，四方盒就掉在了被子上，滾落到木制地板上，在靜室里發(fā)出啪嗒一聲響。

    “‘殿下’，可要屬下幫忙？”謝鳴推門進(jìn)來，四下環(huán)視一周，未見異樣，目光便鎖定在了窗子上，一路徑直過去將窗子關(guān)好，避著不去看沈婳音的方向。

    “謝大哥，”“楚歡”的聲音從簾幔后傳出來，“此時我是‘他’，謝大哥不必如此避嫌，阿音不介意?！?/br>
    謝鳴垂手立在一旁，“殿下特地吩咐，命屬下尊重姑娘，再不得做出任何冒犯姑娘之舉?！?/br>
    沈婳音暗自搖頭。謝大哥心眼忒實，她已當(dāng)面說過并未將他當(dāng)面抽刀之事記恨在心，他面對她時卻更加低首下心，叫人怪不好意思。

    “謝大哥，我有一事想請問你?！?/br>
    “姑娘請說?！?/br>
    “有一回，我無意中聽你說昭王殿下在尋找一個北疆小姑娘，如今找到了嗎？”

    第48章 舊信

    空氣靜下來，靜到沈婳音以為謝鳴不會回答她這個私密的問題了，卻聽謝鳴道：“已經(jīng)找到了?！?/br>
    “找到了？”沈婳音心頭微顫，心跳不自覺加速，“她是誰？”

    “她叫……”謝鳴頓了頓，似乎在糾結(jié)。

    “她叫什么？”沈婳音又問了一遍。

    叫珠珠？或者，叫阿音？

    “她叫阿藤琪琪格?！?/br>
    ……阿藤……琪琪格？

    完全陌生的名字，一聽便不是漢人。

    所以，他在找的人，不是她。

    并不是她。

    “知道了。”

    見“昭王”沒有其他吩咐，謝鳴便退了出去，不再打擾。

    沈婳音原想將昨晚的夢講給謝鳴聽的，既然楚歡尋找的北疆小姑娘并不是她，也就沒有提起的必要。

    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夢回四歲，夢回北疆的兵亂，夢回崔氏遺棄她的荒野。

    后來她再沒見過那少年，慢慢也就淡忘在童年里了。直到最近，曾經(jīng)的畫面又鬼使神差地在夢里活過來，清晰如昨，再一回想，竟已隔了整整十二年的時光。

    如果說，收留她的軍隊是燕云王麾下的中原鐵騎，而那說話很管用的縱馬少年……就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的楚歡。

    都能對得上。

    中間是如何遭遇伏擊的，沈婳音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后來這群中原軍漢將她帶到了一片扎滿氈帳的地方，接下來的幾日，她就和一群衣著統(tǒng)一的女人擠在帳子里住。

    當(dāng)時帳子里的女人們都說，小姑娘真乖，居然一點都不哭鬧。不是阿音不哭鬧，實在是母親被亂軍擄走以后，她已經(jīng)哭鬧得太多，把眼淚都流干了，嗓子都哭啞了。

    再后來，她在氈帳群中遇見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

    再后來，她跟著老人離開了北疆。

    當(dāng)初八歲的燕云王之子吩咐將小女孩帶回，自有下級的下級的下級留意照看，也自有人安排尋親或寄養(yǎng)，他用不著過問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瑣事。所以后來安神醫(yī)收養(yǎng)了女娃，并不會專程到貴人面前提起，以至于楚歡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安神醫(yī)收養(yǎng)的她就是他沿途救下的那個小女孩。

    命運真奇怪，十二年前他沒任她在塞外餓死，十二年后她也沒叫他在北疆病死。緣是一個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畫成了一圈輪回。

    時隔十二年，她記起了他，而他在找的北疆小姑娘卻并不是她。還會有另一個如她一般被中原鐵騎救下的可憐兒嗎？沈婳音不知道。

    沈婳音猶在品味“阿騰琪琪格”這個突厥名字的時候，眼前霍然大亮，就見婳珠跪在自己腳邊，一雙妙目泛著紅，嗓音里帶了哭腔：“珠珠，求你，幫我就是幫你自己呀！”

    沈婳音：“……”

    她這輩子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跪了。

    剛出師看診的時候，她年紀(jì)小，遭過不少白眼和輕視，病人打量著她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都拿她當(dāng)小孩子轟走，嚷著叫她家大人出來看病，沈婳音也從沒生怨過，知道自己的年紀(jì)壓不住場面。

    只有渡蘭藥肆里的師兄師姐們從不當(dāng)她是無知小兒，知道她是安神醫(yī)手把手教出來的，從會燒火就會制藥，從曉事禮就通藥理，經(jīng)驗火候一點不輸年長醫(yī)者。

    后來她在研究北疆局部瘟疫時兵出奇招，名聲大震，這才漸漸坐得住場面了。

    再后來，也有人點名要她出診，也有人求她救命朝她作揖拜倒，口喚“醫(yī)仙”；就連枯老北疆的崔氏，也曾自病榻上掙扎著滾下來，蜷著身子一頭碰在地上，哭求著——

    “我的姑娘，你是鎮(zhèn)北侯爺?shù)那Ы鹳F女，求求你，把我的大丫換回來吧！看在崔mama沒幾年好活的份上，求你了！”

    此時此刻，雕梁下，晨光里，婳珠那張妝容精致的小臉仿佛猙獰，跪在地上死死拉扯著她的衣襟，與崔氏的相貌竟難得地肖似起來。

    不愧是母女，連拜倒的姿勢都如出一轍，暗藏著惡狠狠的威脅。

    “阿音，求你，只要你答應(yīng)我，我就答應(yīng)你，好嗎？”

    片刻的怔忪后，沈婳音終于恍回神，意識到自己已穿回了原本的身體，正在陌生的廳堂上，屋里連個婢女也沒有，只有她與婳珠二人。窗外鳥鳴層層，遠(yuǎn)方重巒掩映，屋內(nèi)可見幾樣從前在千霜苑用過的物件，大約是在結(jié)廬別業(yè)的蓮?fù)【恿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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