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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婳音并未就坐,與她們平視著,緩步從一頭踱到另一頭,認真地看過每一個婢女。 她從容斂衣,福身下去,“瞞著諸位,是阿音的不是?!?/br> 眾婢皆驚,呼啦啦跪倒一片。 沈婳音把她們一一扶起,坦白:“當時,我只身一人從北疆南下入京,后又進府,全無半分根基,在偌大侯府中一個人都不認識。” “我膽小,不知這府中的水有多深,不知將身世坦白出來會面臨怎樣的后果,于是只能慢慢摸索,慢慢地等,等生殺予奪的主君回來,等血脈相連的父親回來,才敢想著把身世說出來?!?/br> “在場諸位,有比我大的,有比我小的,俱都真心待我,我心里都銘記著,卻有這樣的大事瞞著你們,阿音在此給諸位賠不是了?!?/br> 青娉忙道:“姑娘快別這么說,哪有主子給下人賠不是的?奴從小就被買來為婢,也服侍過不同的主子,唯有姑娘同奴等說話的態(tài)度神氣……是真拿奴當個完整的人來看的!奴那時候就下定決心,就算姑娘只是養(yǎng)女而已,奴也要一直跟著姑娘,姑娘去哪兒奴就去哪兒!” 年齡最大的霽雪福身道:“姑娘從來都厚待奴等,今日得了姑娘這句準話,奴等心中就有數(shù)了。從今往后,奴等就是姑娘在侯府的‘根基’,雖是奴婢,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只要姑娘有所差遣,奴等都愿意盡心去做?!?/br> 余人接連稱是。 今夜,蓮汀居認主。 就在沈婳音以為一天結(jié)束了的時候,蓮汀居到來一位稀客。 孟姨娘是很少各處走動的,更別說在這樣暴雨的夜里串門。 “飯前,本想去給侯爺請安,遠遠地望見侯爺去了老太太的如意齋,不過沒過多久就出來了,想來也沒聊什么。也對,難道侯爺能急著告訴老太太,珠姐兒可能不是她的親孫女?” 孟姨娘一直等在牡丹園的亭子里,那里視野開闊,四面的景都能看到。于是她望見侯爺很快從如意齋出來,一個人撐傘在園子里信步閑逛,也不提燈,也不叫下人跟著。 “大家都在議論今晚的事,無論路過誰的院子,都能聽見墻角有人談論。我到正房想找夫人問問情況,結(jié)果夫人也不肯多說什么。棠姐兒聽夫人抱怨楊姨娘出手打了人,鬧著想來瞧瞧你,只夫人不許,說雨太大了要著涼,命人哄她去睡了?!?/br> 孟姨娘放下喝了一半的熱乳酪,傾身湊近坐在榻幾對面的沈婳音,心疼地想伸手摸摸她受傷的側(cè)頰,又知道傷處碰不得。 “音姐兒,說句事后諸葛的話,姨娘早就覺著你不是一般的女郎,你和珠姐兒之間絕不是閨閣齟齬那般簡單。你與珠姐兒,是真的被別有用心之人對調(diào)了身份,對吧?不管別人如何想,姨娘是信你的?!?/br> 血水滴在泥土里,澆灌了海棠根。 沈延展開掌心,一截尖利的斷玉已經(jīng)染得滿是血色。他把手伸出傘外,雨水很快沖刷掉了玉上的紅,也沖刷掉了掌心的紅。 …… “你連我唯一的女兒都弄丟了。” …… “到底有什么資格說想我?” …… “瑛娘……” 沈延再次握緊掌心,感受碎玉扎破皮rou帶來的劇痛。 痛,使人清醒。 “瑛娘,昨夜是你托夢嗎?” “你想告訴延郎什么?” “那孩子所言……是真的嗎?” 男人獨自撐傘穿行在暴雨里,雨聲淹沒了他的行跡。 那些仆婢背地里是怎么議論的來著? …… “原來如此。” “怪不得呢。” “還以為音姑娘是侯爺留在外面的血脈,原來根本就是正室夫人所出的嫡女啊。” “早就覺得二姑娘有問題了?!?/br> …… 他們在聽聞養(yǎng)女的說法之后,為什么一個個都不震驚,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白琬為什么敢下重手懲罰婳珠,而不是拿出嫡母理家的正常思維,打死那個攀咬主子的青娉? 楊姨娘口口聲聲說養(yǎng)女用心險惡,說得言之鑿鑿,說得情緒激憤,為什么從不舉出具體的例子? 大郎從小就最疼婳珠,這一次,為什么一個字都不曾替婳珠辯白? 家仆最懂得趨炎附勢、趨利避害,怎么竟不向著身份高貴的二姑娘,而是清一色地為養(yǎng)女興奮? 他不在家的這段時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沈延停住腳步,呆立半晌,頹然扔開手中的傘,仰面迎向暴雨。 雨水砸在臉上生疼,順著他的皺紋蜿蜒流淌。 蒼天啊…… 蒼天啊。 第64章 進宮 翌日從早飯起,果然又是大廚房按院送餐食,聽聞侯爺一直沒從松煙軒出來過,也不見任何人。 楊姨娘不愧是個清醒又現(xiàn)實的女人,明白誰才是掌握生殺予奪的人,所以沒來找沈婳音的麻煩,而是去侯爺?shù)乃蔁熫幙捱^兩次,可惜連門都沒能進去。 仿佛只要不相見,時間就能夠停住,一切就還可以維持在過去。 想必在婳珠回來之前,侯爺是不會露面了。 經(jīng)了一夜暴雨,陽光格外燦爛,空氣里混著芳香的泥土氣息,奇花異草被雨水沖刷一新,襯得蓮汀居愈加瓦青墻白,更添了幾分江南味道。 沈婳音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蕩著,蟹殼青的提花羅裙一次次晃過火紅的長春花叢,一直晃到影子縮短,日上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