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差渡山風 第68節(jié)
楊姜翻個白眼。 郁溫不由得抬眸看了眼對面的步西岸,他吃飯快, 吃完以后就坐那兒不動, 但是他身后的成排的格窗, 太陽最后一絲光不遺余力地往食堂照,半個食堂橙黃橙黃的。 步西岸的耳朵, 卻是通紅的。 他是真純。 郁溫沒忍住彎了彎唇, 收回目光繼續(xù)吃飯。 她看上去反應不大, 情緒也夠平穩(wěn),好像那些剛發(fā)生不久的厄運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一樣。 楊姜偷偷摸摸地瞟郁溫好幾眼,在郁溫注意不到的角度和向芹他們對視。 其實運動會報名并不是他們自作主張的,也不是貪圖郁溫那點成績,是關(guān)渠私下找他們,建議給郁溫報的。 發(fā)生那么大的變故,人心不知道要藏多少情緒。 情緒這個東西,不能壓制,要發(fā)泄。 運動會跑三千,是目前來看最好的發(fā)泄方式了。 其實郁溫沒多想,她也沒心思多想,在學校不僅要上課還要把落下的課補上來,回到家要打聽周芊做了什么。 周芊笑著說:“沒做什么,隨便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我能做的。” 郁溫知道周芊說的是找工作,她不想讓周芊找工作,她甚至可以每天少花一點錢,但她不希望周芊為生計發(fā)愁。 這種感情很復雜,很久以前郁溫看過一部電影,電影中有個環(huán)節(jié)是主角父母去大城市探望兒子,為了省錢,他們坐的是綠皮火車,還是硬座。 當時看到這個環(huán)節(jié),郁溫難受得要命,她代入了一下郁學舟和周芊,覺得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父母這樣。 可她又想到自己初中暑假跟向芹出去玩,他們坐的也是火車硬座,那個時候她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枯燥,甚至為旅途的未知感到欣喜和激動。 也許換作郁學舟和周芊,他們也同樣不覺得苦。 可她就是見不得,她會替他們委屈。 現(xiàn)在的周芊,應該很委屈吧。 她該委屈的。 她從出生就沒吃過苦,后來父母病逝,也有郁學舟為她擋風遮雨。 現(xiàn)在一瞬間什么都沒了,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 郁溫胸口悶得快要呼吸不過來,她垂著眼,好一會兒,說:“為什么不能找舅舅他們啊?!?/br> 就算舅舅離得遠,找叔叔也可以吧。 周芊沉默幾秒,淡淡開口,她喚:“郁溫啊。” 郁溫還是垂著眼,她也為自己說的話感到羞恥,抬不起頭。 “親戚之間,遇到困難接濟是可以的,”周芊語重心長,“但我們不能完全依附他們,你看,以前我們家那么好,你小叔家條件不好,但他們從來不會麻煩我們對不對,你知道別人不麻煩我們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嗎?是也不希望我們麻煩他們?!?/br> “他們已經(jīng)借給了我們錢,我們不能貪圖更多?!?/br> 郁溫聽著,想起在旅館里,周芊打得那幾通電話,她抬頭,眼睛里有淚,開口聲音很冷,“是他們在躲著我們吧?!?/br> 她都聽到了。 她聽到周芊想讓他們牽線找份工作,他們拒絕了,她還聽到周芊口吻卑微地說:“真是麻煩你們了?!?/br> 明明都已經(jīng)被拒絕了,還要在她面前維護親戚的形象。 郁溫覺得惡心。 為這一切都要權(quán)衡利弊的大人的世界,覺得惡心。 她一抹眼淚,僵硬地扔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周芊沒有喊她。 成長過程中的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想明白的。 - 郁溫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她漫無目的地走,一直走,走到月亮高高掛起,冷風陣陣吹來,氣溫開始變低,她開始覺得冷,從骨子里往皮膚外滲得冷。 冷的不是天氣。 是她的心。 她緩緩仰面,唯一能亮的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云遮住,周圍一片漆黑,空中漸漸落下雨線,雨滴點點落在郁溫臉上,順著她的眼角滑下。 她看了很久,企圖從遙遠的天看到月亮的光。 但是直到她脖子酸了,視線模糊,也沒能看到一點亮光。 忽然,頭頂遮了一塊黑布。 是傘。 郁溫怔了怔,慢吞吞眨了下眼睛,眼眶堆積的淚液盡數(shù)滑落,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轉(zhuǎn)身。 但她知道,是步西岸來了。 真奇怪,以前她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歡她,喜歡她的性格,喜歡她的長相,喜歡她總是盡可能讓所有人都不吃虧的為人處世的方式,甚至,喜歡她的家境,唯獨步西岸是不喜歡她的那一個。 可現(xiàn)在,全世界都躲著她。 步西岸,卻始終在她身后。 為什么呢。 郁溫轉(zhuǎn)過身,她看著步西岸濕掉的兩肩和黑發(fā),看著他漆黑如夜的眼睛。 最終,她什么也沒有問。 來的時候是走著來的,回去的時候也只能走著回去。 郁溫一路沉默無話,快到家的時候才問:“你怎么出來了?” 步西岸說:“看見你了?!?/br> 哦。 她能從家門口看到他家院子,他也能看到她家吧。 郁溫沒再多問,正要轉(zhuǎn)身往家走,忽然瞥見步西岸家門口站著一個人,她一頓,扭頭看過去,是那個女生。 十一月了,她還穿著裙子,只不過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皮衣,腳上穿著馬丁靴。 步西岸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人之后主動跟郁溫說:“我朋友?!?/br> 郁溫“嗯”一聲,其實步西岸這句話有些多余,她本來并不打算問什么。 郁溫正要抬腳走,蘭蘭的聲音傳來,她試探地喊:“郁溫jiejie?” 郁溫偏頭看去,發(fā)現(xiàn)蘭蘭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站在那個女生旁邊,穿得并不多,應該臨時起床的。 郁溫猶豫了下,轉(zhuǎn)身“哎”了一聲說:“是我?!?/br> 耳邊響起步西岸的聲音:“一起過去吧?!?/br> 郁溫沒說話。 步西岸又說:“蘭蘭很擔心你?!?/br> 話已至此,郁溫沒再推脫,和步西岸一起走了過去。 外面下著雨,幾個人往堂屋里進。 那么晚,實在不是敘話的好時間,郁溫沒話可說,就沉默地坐在旁邊,蘭蘭始終牽著她的手,時不時偷看她一眼,郁溫失笑,主動朝她笑笑。 蘭蘭這才開口說:“這是顏jiejie,邢盎顏?!?/br> 邢盎顏朝郁溫笑笑,“你好,郁溫。” 郁溫看了她一眼,有點意外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邢盎顏性格很坦蕩,她笑說:“剛剛聽到蘭蘭喊了?!?/br> 哦。 是。 郁溫一扯唇,笑了笑。 邢盎顏抬手勾了下耳邊的長發(fā),郁溫一瞥眼,第二次看到她脖子上的紋身。 步西岸這時收了傘進來,他問邢盎顏,“有事?” 邢盎顏說:“小事,寒假抽空帶個班?” 步西岸掀眸看她一眼,“什么意思?” “我一朋友,辦了一個寒假班,缺老師?!毙习活佌f。 “行。”步西岸答應得很爽快。 幾秒后,步西岸又看了邢盎顏一眼,似乎在問:就這? 邢盎顏笑了,“就這,我剛在附近吃飯,順便過來逛逛。” 步西岸沒說什么。 邢盎顏也知道時間晚,就起身說:“那行唄,不打擾你了唄,我走了。” 步西岸果然沒挽留,只“嗯”一聲。 邢盎顏故意表現(xiàn)得很失望,“嘖”了一聲。 她起身往外走,步西岸跟上,兩個人在門口屋檐下站了一會兒。 雨勢漸大,雨線斜落,掉在地上炸出霧,邢盎顏看著地面上層層水花,忽然問了一句:“你現(xiàn)在不怕了?” 步西岸很坦誠,“怕?!?/br> 邢盎顏:“那還?” 步西岸說:“我們倆一個班,她家就住隔壁。” 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能第一時間趕到。 半晌,邢盎顏嗤笑一聲,撂下一句:“懂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