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仙君蹲大牢 第53節(jié)
或許是某種裝點(diǎn),又或許是無聲的祭奠。 “……” 聶昭驟然闖入其中,與這些沉默不語的土墩和白花撞了個滿懷。 這感覺格外酸爽,仿佛上一秒還在吃著火鍋唱著歌,下一秒就踏入了亂葬崗,渾身的熱汗都在一瞬間涼了下來。 “這里,究竟是……” 她不自覺地放輕腳步和嗓音,在密密層層的土墩間穿行,差點(diǎn)脫口而出“好多人啊”。 “難道說,‘黑骨林’是以尸骨滋養(yǎng),才會變成這種古怪模樣?” “……” 黎幽化為人形在她身邊站定,平靜而緩慢地?fù)u了搖頭。 “對,也不對?!?/br> 他罕見地沒有調(diào)侃,語氣如同無風(fēng)的湖面一般沉靜,“這些墳?zāi)怪胁o尸骨,應(yīng)該都是‘衣冠墓’。” 說罷,他也不等聶昭回答,朝向其中幾個土墩漫不經(jīng)心地一拂衣袖。 頃刻間,只見煙塵翻卷,碎石飛散,好幾樣物事從他破開的縫隙中一躍而出。 聶昭驀地一驚:“等等,這不太尊……” “對他們最好的尊重,就是將這些東西帶回去。” 黎幽伸手將那些物事一一接住,摞成一沓遞到聶昭面前: “阿昭,看看吧?!?/br> “……什么?” 聶昭半信半疑地接過,剛一低頭,便有一串花里胡哨的彩珠映入眼簾。 雞血紅搭配孔雀綠,其中還夾著一抹玫瑰紫,是一般直男都接受不了的死亡配色。 但那珠串保存得極好,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依然能看出顆顆飽滿圓潤,光可鑒人,似乎還帶著上一任主人的體溫。 黎幽輕聲道:“這是離洲特產(chǎn)的彩蚌珠,算不上珍貴,但品質(zhì)駁雜,極少能找到這樣細(xì)膩渾圓的佳品。要湊齊這么一串,怕是得在湖底摸上個一年半載?!?/br> “此人隨身攜帶,至死不曾放手,或許是為了送給某個人吧?!?/br> “這是……” 聶昭定睛細(xì)看,果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顆彩珠上刻著米粒大小的字跡,“蕙、蘭……?” 黎幽提醒她:“你往下看?!?/br> 在這串珠飾底下,還壓著小小一個錦囊,其中裝有一封草草寫就的帛書。 字跡凌亂潦草,內(nèi)容倒不算艱深,接著“蕙蘭”兩字,講完了這個未竟的故事。 “蕙蘭吾妻: 吾在外門苦修數(shù)年,此番至離洲歷練,收獲良多,得靈石四兩,珍稀仙草若干,想來入內(nèi)門指日可待。還有彩珠一串,乃吾親手揀選、打磨,汝見之必然歡喜。 吾歸心似箭,日夜翹首,恨不能即刻與汝相見,一解相思之苦。 然世事難全,吾遭尸魔暗算,身中附骨之毒,千般不由己,萬苦不堪言。歸途漫漫,再會無期。 吾雖至窮途,猶記昔時盟誓,寧死不與邪魔同流合污。 如今,葉師兄已不幸罹難,空余一樹枯骨。吾靈力盡失,勉強(qiáng)保得一絲神魂、半副殘軀,只怕亦不久長。今日決意殉道,留清白于身后,存正氣于人間。望愛妻勿悲勿念,顧憐己身,珍重珍重……” “又及:汝總嫌棄吾文辭不通,吾臨終絕筆,已竭盡所能,詞窮氣短,不知所言。若再不滿意,吾也沒有辦法了?!?/br> “又及之又及:過路的好心道友,如見此信,還請帶回碧虛湖給我妻子。若她問起我臨終景況,請告訴她我死得很勇敢、很從容,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沒有給她丟臉。(最后這一段請撕掉,她看見會笑我)” “……” 聶昭一語未發(fā),將這封文不文、白不白,淚中帶笑,笑中又帶著無限悲愁的“絕筆”放下,繼續(xù)翻看其他遺物。 與這條珠鏈一樣,其中不乏帶給親朋好友的禮物,言辭懇切的家書,更有人留下隨身信物和本命法寶,請求后來者帶回門派,或是親族故舊身邊。 不用一一細(xì)看,聶昭也能猜到。 他們面前的每一座土墩里,都埋葬著一個“歸途漫漫,再會無期”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黑骨林中的死者就和尸群一樣,其中有不少都是碧虛湖外門弟子,至死仍在感嘆“可惜終身未能踏入內(nèi)門,一窺大道”。 更令她心底發(fā)涼的是,在那些物事之中,還有一條眼熟的沉香手串,以及一柄精巧秀氣的細(xì)劍,劍鞘上鐫刻著“洛湘”二字。 劍在這里,那么人呢?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嘯的風(fēng)穿過四周漆黑嶙峋的枯骨,發(fā)出聲聲凄厲刺耳的嗚咽。 其聲哀切,猶如鬼哭。 “……黎公子。” 聶昭將手串和細(xì)劍收入懷中,嗓音出奇冷靜,“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對嗎?” 黎幽先是點(diǎn)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世間大道若有三千,旁門左道就有三萬,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手段。我不過有個猜想,未必準(zhǔn)確。” “……” 聶昭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又一點(diǎn)點(diǎn)從肺中擠出,“你說。” 黎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座半人高的土墩前站定,俯身拈起一朵白花。 即使在這種詭異的場景里,他的一舉一動依然不失風(fēng)儀,配合那身繁瑣莊重的大祭司服飾,透著一種八風(fēng)不動、波瀾不驚的篤定,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安心。 然后他轉(zhuǎn)過頭來,唇邊銜著一縷云淡風(fēng)輕的笑影,目光中卻有蒼涼肅殺之意,定定望向聶昭。 “阿昭。你可知道,世間有一種‘樹’,是會吃人的?” 第37章 孤勇 ——你可知道,世間有一種“樹”,是會吃人的? “吃人?” 聶昭追問道,“吃哪里,怎么吃?是比喻還是字面意思?” “兩者皆是。” 黎幽低垂眉目,信手把玩著那朵白花,“說來慚愧,這還是馬……花想容告訴我的。他沒什么旁的本事,唯獨(dú)見識和門路,在妖魔中算是獨(dú)一家?!?/br> “據(jù)說,這奇樹名為‘附骨’,乃是一種魔物,生來就會吸食其他生物的靈力與精氣。” “吸食靈力……” 聶昭若有所思,“這么說來,不是很像我們昨天遇見的大蛇嗎?” 黎幽搖頭道:“紫碧蛇吞食靈氣,只是讓人暫時無法通靈,隔開一段距離就能恢復(fù)。但附骨木不同,它會將樹種植入對方體內(nèi),讓人靈臺蒙塵、神識湮滅,最終只剩下一具皮囊,與行尸走rou無異。 “正因如此,有些尸魔與時俱進(jìn),不僅挖人墳頭,毀人遺體,還會給活人種上附骨木,讓人一點(diǎn)點(diǎn)變成行尸。方才那群追趕我們的‘陰兵’之中,就有不少附骨木的受害者?!?/br> “呵呵?!?/br> 聶昭扯動嘴角,干巴巴地冷笑了一下,“那還真是挺與時俱進(jìn)的?!?/br> 不難想象尸魔的嘴臉—— 兄弟,這玩意兒可比趕尸好用多了!.jpg 黎幽背負(fù)雙手,在荒涼的墳冢間踱步:“這些衣冠墓的主人,只怕也是一樣。他們被附骨木寄生,強(qiáng)撐著逃到這里,已是油盡燈枯,又不甘心受制于尸魔,便留下信物和遺書,然后……自行了斷。” “果然,我想也是?!?/br> 聶昭閱讀遺書時已隱隱有了猜測,此時并不意外,只是放眼環(huán)顧四周,好像閑話家常一般追問道: “那么,他們自盡以后呢?變成行尸了嗎?如果沒有,他們的遺體又在何處?” “還有,信中提到‘葉師兄’,莫非就是楊家兄妹在找的葉挽風(fēng)?” 其實,她不太想聽到答案。 黑骨林中沒有尸骨,除了衣冠墓和墓前的白花之外,就只剩下一樣?xùn)|西。 至于葉挽風(fēng),倘若他行動自如,怎會任由這些人自我了結(jié),而不是將他們帶走救治? 還有洛湘的佩劍和手串,又怎會遺落在這里? 無論怎么想,這對師兄妹離開碧虛湖后的遭遇,都已是昭然若揭。 “遺體就在這里?!?/br> 黎幽靜靜抹去唇邊最后一絲笑意,話音沉肅,容色隱見森寒。 “或許是因為果斷自盡,他們并未完全被附骨木控制,沒有變成行尸,而是變成了‘一樹枯骨’。這片黑骨林本身,就是他們的尸……” ——嘩啦??! 就在此時,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裂帛般的凄厲聲響,蓋過了黎幽的話音。 “好啊,這么快就追來了?” 聶昭長身而起,一躍登上枝梢,一眼便看見尸潮前仆后繼地涌入黑骨林,亮出生前攜帶的兵刃和法器,刀劈劍砍,狂轟濫炸,生生將樹林撕開了一道口子。 聶昭在黎幽身邊落下,毫不遲疑地開口道:“黎公子,方便搭把手嗎?我得想辦法攔住行尸,不能讓他們破壞黑骨林?!?/br> 黎幽面露異色:“阿昭,你沒聽清嗎?我方才說,這些樹都是尸體,本質(zhì)與行尸沒有區(qū)別。說到底,這不過是尸體間的自相殘殺……” “尸體又如何?” 聶昭坦坦蕩蕩地?fù)P起面孔——她一邊臉頰上還留有枯枝抽打的痕跡,半張臉都紅撲撲的,乍一看倒是挺精神,只是有點(diǎn)不對稱。 她抬手向那些衣冠墓一指,理直氣壯道:“這些人不是沒能回家嗎?于情于理,我都該替他們收拾遺物,回家報喪。” 黎幽:“不錯,所以……” 聶昭:“但這事兒太郁悶了,我不愛干?!?/br> 黎幽:“那你待如何?不報喪,難道還能報喜不成?” 聶昭早有打算,將那張不對稱的臉仰得更高:“我不僅要幫他們送信,還要把他們的遺骨——把這片林子連根刨出來,一起送回家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