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李輕嬋立馬轉(zhuǎn)回來往他身邊湊，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喊他。

    鐘慕期又笑。

    李輕嬋原本正心急，一看他笑，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時(shí)下不來臉，兩手搭在腿上，繃著嘴角不吭聲了。

    她不出聲了，鐘慕期便主動問：“叫我做什么？”

    李輕嬋還是不說話，于是他也不說話了，兩人隔著矮桌就這么靜坐著。

    車廂內(nèi)太安靜，襯得外面呼嘯的風(fēng)聲越大。

    李輕嬋有了記憶之后就一直待在南方，很少見這么大的風(fēng)，聽著聽著覺得有點(diǎn)瘆人，想問問鐘慕期京城往年是不是也這樣。

    人都轉(zhuǎn)過身去了，見鐘慕期胳膊肘撐在矮桌上，正愜意地拿著一本書看。

    李輕嬋想起自己還在和他置氣呢。

    可是氣大傷身，她現(xiàn)在這身子可傷不起。會毒發(fā)身亡的??！

    什么里子面子都比不過性命，李輕嬋屈服了，胳膊肘也搭上了矮桌，細(xì)聲細(xì)氣道：“表哥，我有點(diǎn)難受?！?/br>
    鐘慕期心中一緊，立刻抬眸看過來，卻見她眼波瀲滟、面色紅潤，沒有絲毫不舒服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問：“哪里難受？”

    “我心里難受。”李輕嬋慢慢說道，“表哥你好好跟我說話，不然等會我又難受得吐了血怎么辦？孟大夫說我不能難受的，你明明也知道?！?/br>
    鐘慕期沉默了好幾息，被她催促一聲之后，才嘆氣道：“……好，我好好跟你說?！?/br>
    李輕嬋高興了，眼睛一彎道：“以后也得好好說，別讓我不高興?！?/br>
    鐘慕期往她笑得開懷的嬌靨上看去，點(diǎn)頭，與她坦白了自己給平陽公主的解釋，相當(dāng)于直接把她的毒隱去了，所有不適都?xì)w于心疾上。

    李輕嬋一聽他已經(jīng)把這事解決了，愣愣道：“那我還要和姨母說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把你哪里不舒服、不順心告訴她就行?！蓖Ａ艘幌拢a(bǔ)充道，“或者告訴我?！?/br>
    李輕嬋呆坐著陷入沉思，雖然現(xiàn)在知道平陽公主也是為她好了，可是她摸不著平陽公主的喜怒，總是惹平陽公主生氣，相處著心驚膽戰(zhàn)的。

    可鐘慕期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所有事，還一直對自己很好。

    李輕嬋覺得要是有事情，還是和鐘慕期更容易開口。

    思考了會兒，她開口問：“表哥，那你能不能經(jīng)?；貋戆?？不然我有事都找不著你?！?/br>
    鐘慕期又笑了，但這與先前那個(gè)笑不同，溫溫柔柔的，帶著點(diǎn)意料之內(nèi)的滿意。

    這個(gè)笑讓李輕嬋有些不自在，她心跳急了幾分，臉上也發(fā)了熱，莫名想躲開，于是她轉(zhuǎn)頭看向車窗，想尋個(gè)縫隙透透氣。

    “能的，阿嬋想讓表哥回來，表哥就經(jīng)常回來。”

    李輕嬋聽著他聲音紅了脖子，沒敢回頭看他，抬手去開小木窗。

    四四方方的小車窗甫一被打開，寒風(fēng)便爭先恐后地涌入，李輕嬋猝不及防地被寒氣撲了一臉，連忙往后躲開。

    身邊一道陰影投下，鐘慕期越過她傾身去關(guān)窗，道：“凍病了就得讓府里的老太醫(yī)給你把脈了，小心被他看出來什么?！?/br>
    李輕嬋卻沒聽進(jìn)去，等他把車窗關(guān)好退回去時(shí)，見李輕嬋抬著手背湊到他跟前，“表哥你看?！?/br>
    柔膩白皙的手背上落著兩片小小的雪花，在她說完這幾個(gè)字時(shí)化作了水滴。

    “是該下雪了?！辩娔狡诳粗辆ЬУ碾p眼，想起姑蘇好像是不怎么下雪的，“看樣子今夜會下一整夜，明日一早地上就該白了?！?/br>
    李輕嬋很高興，扒著車窗往試圖找個(gè)小縫往外看，半天也沒找到。

    等馬車停下，她已經(jīng)滿腦子都是下雪的事情了。

    府中侍女收到消息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見馬車來了，急忙撐著傘迎了上來。

    尤其是秋云，連連問她身子怎么樣了，有沒有被人欺負(fù)，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李輕嬋一心二用地回著她的話，注意力大多都在細(xì)碎的雪花上。

    “小姐，先進(jìn)去吧，公主還等著你呢?！?/br>
    挽月低聲勸了一句，李輕嬋立馬回神，她還穿著身男子衣著呢，得先去換一身再去見平陽公主。規(guī)規(guī)矩矩收了心，被擁簇著往府里去了。

    跨過門檻時(shí)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住步子，回頭喊道：“表哥，你快點(diǎn)啊?！?/br>
    鐘慕期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她身影消失在府中，推開管事太監(jiān)的傘，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再下來時(shí)手中多了一個(gè)小匣子。

    第31章 走吧

    “世子, 老奴來拿?！惫苁绿O(jiān)忙要接過，手還未碰到，被他出聲阻攔，“不必?！?/br>
    鐘慕期接過油紙傘, 又低笑道：“這東西你碰不得。”

    管事太監(jiān)怔了一下, 見他已抬步往府中走去, 連忙跟上。就是心里犯了嘀咕：一個(gè)普通小匣子而已, 世子笑什么？

    兩人各回住處。

    屋內(nèi)已備好熱水姜茶，李輕嬋滿心都是外面的雪花和待會兒要見平陽公主的緊張感, 被壓著換回了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頭后，已過去半個(gè)多時(shí)辰。

    公主府里侍女眾多，比刑獄司里照顧得更仔細(xì)，挽月見她今日精神好, 還特意給她點(diǎn)了胭脂。

    李輕嬋出去這幾日別說是點(diǎn)胭脂了，就是清醒的時(shí)日都沒多少，這會兒見了胭脂口脂也很喜歡，都淺淺抹了一點(diǎn), 看著更嬌艷了。

    重新?lián)Q回鮮艷衣裙、戴上簪子釵墜, 李輕嬋竟然覺得有點(diǎn)怪了，對著銅鏡捋了捋發(fā)絲, 露了個(gè)靦腆的笑。

    “小姐這一趟回來氣色好多了, 還是世子找的大夫厲害。”挽月在一旁夸贊了一句。

    秋云也驕傲地附和：“我們家小姐打小就好看, 等病好了還能更好看?！?/br>
    說了幾句，外面有人來了, 是平陽公主等不急讓人來催了。

    一行人拿暖手爐的, 取斗篷的, 撐傘的，擁著李輕嬋往平陽公主的榮豐堂去。

    雪才下了一會兒，路上還未積白，沿著連廊穿過兩個(gè)月洞門就到了。

    李輕嬋剛到外間，正要摘斗篷，聽見里間傳來腳步聲，她的手才摸上脖子上的斗篷系帶，順著腳步聲抬眼看去，就看到了疾步出來的平陽公主。

    幾日未見，平陽公主依舊是雍容華貴的模樣，原本因?yàn)橹倍o繃的神色，在看清李輕嬋的瞬間冷了下來。

    李輕嬋連忙行禮問好，“姨母……”

    她才喊出兩個(gè)字，就被打斷，平陽公主冷聲質(zhì)問道：“誰讓你在臉上胡亂抹東西的？”

    李輕嬋被她這語氣弄得無措起來，手指捏著系帶呆愣著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

    旁邊等她脫斗篷的挽月急忙下跪認(rèn)錯(cuò)：“都是奴婢的錯(cuò)，奴婢見小姐今日精神不錯(cuò)，就擅自給小姐抹了胭脂。望公主恕罪！”

    李輕嬋身邊其余幾個(gè)侍女跟著一起跪下。

    “是我自己要抹的……”李輕嬋什么心情都沒了，臉上火辣辣的，笨拙地解釋著，“是我非要抹的，我馬上擦掉……”

    說著拿手背在臉上蹭，想把胭脂全部擦掉。

    平陽公主臉色更難看，瞪著她不說話。她身后的欣姑姑看著這景象，偷摸給李輕嬋使眼色。

    可李輕嬋正低頭難堪地擦著胭脂，根本沒看見。

    “這是在做什么？”幾人就這么堵在外間，又有聲音傳來。

    李輕嬋反應(yīng)比誰都快，立馬扭頭往外看，在鐘慕期出現(xiàn)時(shí)嗓音低低地喊了聲“表哥”。

    鐘慕期堪堪捕捉到她這一聲，聽出她嗓音里的低落和為難，目光落在她揉紅了的臉頰上。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跪著的侍女，再看平陽公主鐵青的臉色，道：“都起來吧，外面冷，小心傷寒?！?/br>
    平陽公主倒未說話，瞥了眼局促的李輕嬋，冷哼一聲甩手往里去了。

    李輕嬋還慢慢用手背蹭著臉，低著頭一聲不響，也不動。

    “進(jìn)去?！?/br>
    李輕嬋頭埋得更低了，悶聲道：“擦干凈了再進(jìn)去?！?/br>
    外間開著半扇門，沒有風(fēng)，但能看見外面的院子，天色更暗了，雪花不知何時(shí)已大了起來，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往下落。

    鐘慕期看著她被被胭脂染紅了的指尖，吩咐侍女去打熱水、取帕子和她常用的面脂，又支使開其余人。

    等周圍空了，他往前一步抬起了李輕嬋的下巴，看見她眼圈泛紅，淚珠顫顫，唇上口脂已經(jīng)花了，甚至抹到側(cè)頰上去了，臉上更是被搓得通紅一片。

    李輕嬋這幾日都是被小心地哄著的，剛一回府就被平陽公主毫不留情面地訓(xùn)斥了一頓，還連累了身邊侍女，心里難過得緊，也覺得委屈。

    明明更狼狽的樣子都被他看過了，這時(shí)候李輕嬋卻不愿意被他看到，擺著頭想躲。沒能躲開，就伸手去拽他手腕，但除了把眼中淚水晃落之外，沒有一點(diǎn)兒用。

    直到里間又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鐘慕期才松了手，李輕嬋立馬低下頭去，一滴眼淚啪嗒落地，被她用腳尖壓住。

    欣姑姑快步出來，見外面只剩這兩人愣了一下，很快回神，低聲道：“公主一直念著阿嬋小姐呢，方才還說要看看小姐氣色有沒有好一些，誰知道挽月竟給小姐抹了胭脂……”

    她往前貼近李輕嬋，在她后背上輕拍了拍，道：“小姐莫怪，公主就是著急了些，不是在為難小姐?！?/br>
    李輕嬋頭壓得低低的，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表示知道了。

    欣姑姑松了口氣，想再幫著多說幾句，旁邊的鐘慕期忽地動了，他手伸到李輕嬋脖頸處，解下她的斗篷，隨手扔給了欣姑姑。

    李輕嬋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淚眼模糊地抬頭時(shí)被他攥住手腕往里間帶去，根本沒有絲毫反抗力就被他帶了過去。

    里間掛著紗幔，擺足了炭盆，十分暖和，平陽公主正滿面怒色地坐在軟榻上，見著他倆又怒哼了一聲。

    李輕嬋跌跌撞撞地被鐘慕期帶著走，隔著淚霧看見了平陽公主，怕被她罵又急忙想要抹掉眼淚。

    手才抬起被人抓住，鐘慕期捏著她下巴逼迫她抬起頭，道：“哭。”

    “我、我不哭?！崩钶p嬋不肯，又去抓他手腕。

    “那你就忍著吧，忍到你全身潰爛，死無全尸?！?/br>
    李輕嬋一愣，想起了自己還中著毒的事。

    耳邊鐘慕期繼續(xù)用冰冷的聲音道：“到時(shí)候連你的舌頭都爛掉，話也說不出來，死后魂歸地府，你娘都認(rèn)不出你！”

    李輕嬋心頭一酸，眼淚唰地流了下來，頃刻就打濕了雙頰，也浸到了鐘慕期手上。

    哭聲也冒了出來，只用了兩三個(gè)呼吸的時(shí)間，就從哽咽變成啜泣又轉(zhuǎn)成了大哭。

    平陽公主被震住了，呆呆看著說不出話來。

    鐘慕期收回了手，見她一邊哭一邊抹眼淚，抹的速度比不上眼淚流出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