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皎舌尖抵著上顎，奮力壓下心中憤恨，再睜開眼時，平靜道：“孟大夫的藥當(dāng)真是靈藥，民婦這會兒感覺已完全好了，煩勞您為我夫君診治……”

    第83章 針灸

    孟梯按了會兒脈, 放了手，道：“心焦氣燥，氣血壅滯，加上路途勞累才會吐血, 好好歇著別多事, 清淡飲食, 過幾日就好了?！?/br>
    “別多事”三個字像是巨大的鐘聲敲響在馮夢皎靈臺, 震得她氣息翻涌。

    勉強維持住神情，她對著孟梯壓住心底翻騰的情緒, 道：“多謝孟大夫。”

    馮夢皎摟著秦升輕輕給他擦著嘴角的血，暗紅色染上她指尖和袖口，臟亂且駭人。

    李輕嬋慌忙把帕子打濕遞過去，圍在一旁幫忙。

    可帕子被接過去了，她人卻被推開。

    馮夢皎只慌亂了一會兒, 現(xiàn)在大腦重新運轉(zhuǎn)起來，短短時間已做了決定。她留不住李輕嬋的，那當(dāng)務(wù)之急是再請別的大夫給秦升看看，只能以后再另尋法子幫李輕嬋脫身了。

    她用沾了污血的手按住李輕嬋, 強揚起笑臉, 聲音盡量輕快道：“你也看見了，我和你姐夫剛到京中還沒休整好, 連自己都顧不過來, 就先不留你了, 快和世子回去吧，改日我再去公主府看你。”

    她本想說“等你姐夫好了我再去看你”的, 怕再把秦升牽扯進(jìn)來, 臨時改了口, 在李輕嬋指尖上捏了捏，再推她，“我已經(jīng)好了，再說你留著也幫不上什么忙，我還得分心照顧你，快回去吧?！?/br>
    李輕嬋被她推離一步，望著床榻上他二人相擁著的身影，再看馮夢皎笑中帶著凄苦的神色，心中怪異感再次擴(kuò)大。

    她有些茫然，回頭看了看鐘慕期，再轉(zhuǎn)向孟梯，問：“我姐夫真的沒事嗎？”

    孟梯翻著眼白答她：“不放心就請別的大夫再看看唄?！?/br>
    李輕嬋佇立著沒有說話，有侍女進(jìn)來看見她的手臟了，匆忙給她擦干凈了，這時鐘慕期才說話，很短的一句話，聽不出情緒，“回府?！?/br>
    孟梯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可李輕嬋還是沒動，盯著孟梯坐過的凳子發(fā)著呆。

    “回去吧。”馮夢皎又催她一句，聲音里有一絲自嘲，道，“是表姐自大了，自以為能照顧好你……還是去公主府吧，平陽公主對你多有照顧，在她身邊才是對你最好的?！?/br>
    李輕嬋慢吞吞地轉(zhuǎn)向她，聲音漂浮著般道：“我在想事情呢?！?/br>
    馮夢皎笑，“想清楚了嗎？”

    “還沒有?！崩钶p嬋一字一句地答著，“你們一說話就把我思路打斷了，我可能要晚上一個人的時候靜靜地想，才能想明白?！?/br>
    “那就回去想吧?！瘪T夢皎眼淚差點掉出來，強忍住，打起笑臉道，“若是真的想不明白就算了，傻傻的，有時候也挺好的?！?/br>
    她把這句話說出之后，再也沒看李輕嬋，對方才進(jìn)來的侍女道：“快領(lǐng)阿嬋回去吧?！?/br>
    李輕嬋被侍女扶著往外走去，到鐘慕期身旁時喊了他一聲，道：“那就回去吧，辛苦表哥來接我?！?/br>
    鐘慕期淡淡“嗯”了下，落后她兩步往外走去。

    待李輕嬋的身影從門口消失，鐘慕期已抬腳向外邁出時，馮夢皎忽地出聲：“我夫君當(dāng)真無事嗎？”

    鐘慕期回頭，眼眸微抬，“我不是大夫?！?/br>
    巨大的無力感升至心頭，馮夢皎癱軟在榻上，神色凄切道：“阿嬋她已受了許多苦，他日……他日世子若另結(jié)新好，懇求世子看在她娘親的份上……”

    她閉上眼，淚水流下，“……放她一條生路。”

    鐘慕期眉頭微擰，瞇起眼睛看她，好一會兒，才從容道：“你想與她說什么都可以，要教她什么也沒關(guān)系，只是不該阻攔她回府?！?/br>
    說罷，大步跨出門去，身影消失不見。

    馮夢皎癡癡地守著秦升坐了會兒，不多時，下人領(lǐng)著大夫過來了，她趕忙把秦升放好，讓大夫給秦升把脈。

    然后問下人：“方才升哥與世子在前廳做了什么？”

    下人道：“就喝了一盞茶，少爺聽說那位孟公子是大夫，就趕緊請人來給小姐你把脈了?！?/br>
    那就是茶里出了問題，馮夢皎心里陣陣發(fā)寒，再次覺得前路艱難，他能下這番毒手，想要擺脫他就更難了。

    馮夢皎與秦升相識多年，秦升性子好，愛說笑，成親前就什么都聽她的，整日被她呼來喝去，毫無怨言。

    有時候馮夫人都看不下去，讓她給秦升留些面子，秦升自己倒不在乎，還幫她說話，“沒事兒，我早習(xí)慣了?！?/br>
    秦升對她好，馮夢皎又不是沒心沒肺，今天見他出了事，嚇得是肝膽俱裂，只能先放李輕嬋走。

    這讓馮夢皎心生愧疚，她做人jiejie的，為了丈夫放棄了meimei，只希望譽恩侯世子能憐她身世凄苦……

    “夢皎！”急急的腳步聲與呼喊聲將馮夢皎喊回神，她還穿著沾了污血的臟衣，呆愣地看向房門口。

    剛離開沒一會兒的李輕嬋重新出現(xiàn)在門口，扶著門框，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想了想……”

    她喘了兩下，接道：“我可能確實幫不上什么忙，可我陪著你，總好過你一個人驚慌的好。”

    她跑得急，咽著口水潤了喉口，道：“你要是有事忙，不用理我也行的，我身子已經(jīng)好了，只要按時吃藥就不會有問題，不會給你添麻煩……”

    “他……他肯讓你留下？”馮夢皎踉蹌幾步過來，也扶住門框，探出身子向外看，除了后面正跟過來的侍女，沒見著鐘慕期的身影。

    “你說我表哥嗎？我和他說了不放心你，要過幾日再回去?！崩钶p嬋跑得熱了，手在頰旁扇了扇，道，“而且我覺得夢皎你昨日說的有道理，總是住在公主府是不太好?！?/br>
    “他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的?！崩钶p嬋道。

    馮夢皎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怕她惹怒了鐘慕期，急切道：“你怎么跟他說的，重復(fù)給我聽！”

    李輕嬋總覺得今日的事情怪怪的，尤其是馮夢皎那來得突然、去得迅速的病，再怎么厲害的藥也不可能剛吞咽下去，立刻就藥到病除吧？

    除非她是裝的。

    可她為什么要裝?。?/br>
    李輕嬋跟著侍女往外走，絞盡腦汁地回憶著這兩日的事情。

    先前碰到的那個姑娘跟她說“凡事多觀察，多動腦子”，馮夢皎也說想不懂的事情就慢慢琢磨，總能弄明白的。

    她逆著思路想了會兒，覺得馮夢皎裝病可能是想攔著她不讓她回公主府。

    可她昨日還說要自己回去收拾行囊，盡早搬回來呢，怎么突然又不讓回去了？

    李輕嬋卡住了，她想得太入神，走到府門被門檻絆了下，被人眼疾手快地攬住。

    扶著鐘慕期手臂站穩(wěn)了，她忽地沒過大腦地問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

    抓住她小臂的手微收緊，再放開，鐘慕期道：“嗯。”

    李輕嬋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怎么問了，她邁出府門，在離馬車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鼓足了勇氣又問：“你做了什么？”

    這回鐘慕期像是沒聽見她問的話，開口道：“回府?！?/br>
    李輕嬋心里有點重，她想起秦升吐血時馮夢皎那慘白的臉色，秦升一吐血，孟梯給的藥就立即見了效，讓馮夢皎痊愈了。

    她耷拉著腦袋在府門口的街道上站了許久，然后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低聲道：“我不回去了，我想陪著我表姐。”

    “他問我要在這邊住多久，我說等你和姐夫都好了再說，然后他就點了頭，說晚上讓人把我換洗的衣物送過來?！?/br>
    “就這樣？”馮夢皎不可置信。

    “就這樣?！崩钶p嬋點頭，悄悄嘟囔著，“今天的表哥有點好說話，往常他可不這樣……”

    她倆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屋內(nèi)大夫已把過脈等了好一會兒了，伺候的丫鬟喊了一聲，才把倆人喊過來。

    “濕氣重，氣血旺而不通，脈絡(luò)阻滯，少爺可是打南方來的，平日里久坐居多？”

    馮夢皎忙道：“是，近日剛到京城，這幾日都在書案前溫書，活動得少?！?/br>
    “京城干冷，少爺初換了地方身體不適應(yīng)，肝火太旺。”大夫看見了他衣襟上帶著的血，道，“老朽瞧著少爺是剛吐了口淤血，是哪位大夫下的手？怎么只起了個頭就不管了？”

    馮夢皎愣住。

    老大夫繼續(xù)道：“少爺這就是看著嚇人，針個灸放點血，過會兒就沒事了，后面幾日要清淡膳食，多飲水，注意通風(fēng)透氣……”

    “我夫君沒事？”馮夢皎再三與老大夫確認(rèn)，“方才那大夫是在幫他清淤血？”

    老大夫點頭。

    馮夢皎又請老大夫給她也把了脈，同樣沒一點兒事。

    她不敢相信，又差人去城中醫(yī)館挨個請了四五個大夫過來，都是這種說詞。

    等秦升被大夫扎了幾針，幽幽轉(zhuǎn)醒，驚恐地望著腿上的銀針求救時，馮夢皎這才徹底安心，也知道她這是被戲耍了。

    趁著秦升鬼哭狼嚎著被大夫針灸，馮夢皎找到在外面等著的李輕嬋，慎重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世子他真的對你很好嗎？”

    李輕嬋見她這個表情，不自覺地挺直腰背，跟著慎重起來，仔細(xì)回憶了下才道：“表哥他雖然時常戲耍我，但我知道那是在逗我玩，不是真的欺負(fù)我?！?/br>
    她看著馮夢皎一臉的沉思，想起這兩日的事情和對話，再次強調(diào)道：“我雖然不怎么聰明，但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還是能感受得到的。就像荀氏，她只是說得好聽，其實看我很礙眼，我知道的。再如我公主姨母，她看著兇，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她讓人時刻守著我，是因為我以前被人欺負(fù)過發(fā)了重病……”

    馮夢皎靜靜聽她說完，心里迷茫起來，難道是自己和秋云弄錯了？可眼神不會騙人，鐘慕期那樣子怎么可能會放過阿嬋？

    她腦中混亂起來，覺得今日沒法再思考這事了，止住李輕嬋，道：“明日你把……”

    屋內(nèi)又響起秦升的慘叫聲，馮夢皎朝閉著的房門看了一眼，道：“明日把你入京后的事情一件不漏地全部說與我聽，不準(zhǔn)瞞我?！?/br>
    “……啊？”李輕嬋為難起來，“全都說嗎？”

    “全部?！瘪T夢皎說完，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甩開，轉(zhuǎn)身回了屋里。

    第84章 出京

    李輕嬋要愁死了, 她察覺到馮夢皎與鐘慕期兩個人不對付，但是不知道具體原因。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讓她懷疑馮夢皎是不是被脅迫了，可是不應(yīng)當(dāng)啊, 他們兩個無仇無怨, 為什么要這樣？

    現(xiàn)在馮夢皎讓她把入京后的事情全部說與她聽, 怎么說呢？萬一她不同意自己與表哥的婚事呢？

    還有鐘慕期欺瞞她的事情, 她還沒有弄明白。

    李輕嬋覺得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

    她住在馮嫻住過的院子里，院中的秋千已修繕好了, 李輕嬋兩手抓著繩子，歪頭枕在手背上，兩只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地面，晃來晃去。

    愁到傍晚時分，她覺得有點涼了想進(jìn)屋里去, 人剛一站起來，就被按住了肩。

    這力道很大，李輕嬋重新坐了回去，奇怪道：“誰呀？”

    偏頭一看, 背后立著的正是讓她發(fā)愁的人, 李輕嬋驚訝極了，“表哥, 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沒人喊我？”

    她還當(dāng)鐘慕期是光明正大從正門進(jìn)來的。

    她想站起來, 可肩上的手仍用力按著, 鐘慕期道：“不是說了要給你送換洗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