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訣被況淼淼加進羽毛球群里，她搗鼓了半天，問況淼淼：“為什么我加顧超好友，一直添加失敗，他拒絕了我的好友申請?！?/br>
    “他的q,q設(shè)置就是這樣的，只能他主動加你，不能你加他。”

    賀蘭訣撇嘴。

    況淼淼瞟她，期期艾艾：“蘭訣，你不會也喜歡顧超吧？”

    “喜歡他？然后把他嚇得躲到廁所去嗎？哈哈哈哈……”

    賀蘭訣實在很難想象這畫面。

    這哥們身上是有點滑稽的幽默在。

    顧超成天在教室睡覺，要么跟男生打球玩游戲，雖然也能和女生插科打諢，但對女生進一步的表示怵得慌。

    班上有想法的女生都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

    況淼淼性格大大咧咧，已經(jīng)和班上男生打成了一片，跟顧超關(guān)系也不錯，想了想：“不然我跟他說一下，讓他加你?”

    “不用啦，我只是想問他一下廖敏之的事情，不問也沒關(guān)系。”

    廖敏之在班上算不上孤僻高冷，但確實是難以融入集體，例如小組話題討論，有他在總是很容易冷場，他也常常錯過對話。

    一句話，重復(fù)一遍兩遍沒關(guān)系，可是次數(shù)多了，會失去交談的欲望。

    所以，如非必要，班上同學(xué)輕易不和廖敏之說話。

    廖敏之知道麻煩，也盡量避免和人交流。

    賀蘭訣想問問顧超，廖敏之對哪些話題比較感興趣，也許可以找點大家都喜歡的討論題。

    說到廖敏之，況淼淼也有新發(fā)現(xiàn)：“廖敏之經(jīng)常和顧超一起欸，他們明面上看著不太熟，私下關(guān)系還挺好的。顧超從來不吃食堂，但我見過他跟著廖敏之一起去食堂吃飯，廖敏之打羽毛球，顧超也一定會來。”

    “而且哦，顧超新買的那個psp，就是廖敏之找人幫忙，從國外寄回來的，顧超為了謝他，還買了個布娃娃，說是送給廖敏之meimei的禮物?！?/br>
    這些賀蘭訣都不知道。

    “蘭訣?！?/br>
    “嗯？”

    況淼淼捏捏賀蘭訣：“明天周六，沒晚自習(xí)，下課后我們?nèi)ゴ蛴鹈?，你把廖敏之也喊上唄，我看你們最近相處得不錯，經(jīng)常坐在位子上說話?！?/br>
    賀蘭訣怪模怪樣咂唇，捏況淼淼的臉：“你想干嘛？”

    “我還能干嘛。”況淼淼擠眉弄眼，“我教你打羽毛球啊?！?/br>
    周六下午，班上約了羽毛球比賽，賀蘭訣和廖敏之都參加，顧超也跟著來了。

    賀蘭訣技術(shù)太菜，一直沒敢正式上場，廖敏之陪著她，在旁邊練發(fā)球和擊球。

    她說她想學(xué)羽毛球，邀請廖敏之一起，廖敏之想了想，跟著過來，其他同學(xué)都興致勃勃打比賽，兩人就在場外，廖敏之耐心教她握拍和揮拍的姿勢，她有樣學(xué)樣，擺出了同手同腳的姿勢，廖敏之還沒表情，賀蘭訣自己哈哈笑起來。

    練了半天，終于上場實戰(zhàn)，男女混打，況淼淼和顧超一組，她和廖敏之一組，況淼淼球技不錯，顧超更是揮灑自如，廖敏之一人對抗兩個，是真有點扛不住。后來況淼淼和顧超索性放水，賀蘭訣才有發(fā)揮的余地。

    賀蘭訣玩得很開心，廖敏之氣喘吁吁坐在旁邊，兩條腿攤開支著，一張臉紅燙如霞，短袖校服全都濕透了，發(fā)梢滴著汗，他捋了兩把，把毛絨絨的腦袋捋得發(fā)際分明，乍一看還有點唇紅齒白的瀟灑少年的感覺。

    時間不早，趙玲打電話催她回家。

    況淼淼給賀蘭訣使眼色，賀蘭訣意會，找廖敏之：“回家么？我們一起走吧?！?/br>
    廖敏之低低“嗯”了一聲，初秋的晚風(fēng)微冷，大家都穿著短袖，他從背包里翻出長袖校服，拉鏈拉到頂，背著包，跟著賀蘭訣出了球場。

    “累不累？”

    “還好?！?/br>
    “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沒事。”

    “回去好好休息。”

    “嗯?！?/br>
    他這會鼻音有點重，吐字聽起來更是含糊。

    兩人在車棚門前揮手作別，賀蘭訣突然“咦”了一聲，看著他的耳朵：“廖敏之，你沒戴助聽器，也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聽不見?！彼裆悬c疲憊，耷拉著眼皮瞅著她，“我讀唇?！?/br>
    第8章

    廖敏之的家在城鄉(xiāng)汽車站附近，從北泉高中騎車大概半個多小時，路程不算近，原先父母想讓他住校，但這樣家里只剩任懷曼和廖可可兩人，廖敏之不愿意。

    自行車在超市門口剎住，廖敏之拎著書包走進去，任懷曼穿著件印著“康師傅”的藍罩衣，在柜臺和人結(jié)賬。

    說實話，這身打扮和老相冊里那個波浪卷發(fā)，穿皮衣，腳踩高跟鞋，騎摩托車的時髦青年完全搭不上邊。

    廖可可搬著個方凳坐在白熾燈下做作業(yè)，聽見腳步聲：“哥——”飛身過來抱他的書包，熟稔拉開拉鏈：“今天有沒有好吃的，巧克力巧克力，我最愛巧克力了。”

    她哥書包里偶爾會有零食出現(xiàn)，都是自家超市沒有的那種，廖可可嘴饞很喜歡。

    客人走了，任懷曼過來跟兒子說話：“天都黑了，怎么才回來？”

    “打球。”

    “又跟顧超一起呢？”

    “對?！?/br>
    廖敏之敞開了校服拉鏈，任懷曼在他肩膀摸到一點汗意，趕忙轟他：“校服都汗?jié)窳?，快快快，回家換衣服去，感冒了怎么辦?！?/br>
    他低著頭“嗯”了聲，邁著長腿，腳步徑直往里走，掀開門簾，門簾后是個逼仄的臨時小廚房，再有一扇后門通著條巷子，左拐到底是個小路口，旁邊有個黑乎乎的樓洞，邁進去，一樓就是自己家。

    這片居民宅有些年頭了，樓間距很近，低樓層光照差，家里不開燈就顯得很昏暗，廖敏之的房間挨著馬路，窗簾緊閉——平時總有行人在窗下走來走去，好在廖敏之不怕吵，多大聲音都沒關(guān)系，住在這里就很合適。

    換了衣服，再回超市，可可已經(jīng)寫完了作業(yè)，在路燈下跟附近的小孩子玩翻花繩，任懷曼看兒子過來：“你看店？我去做晚飯？”

    超市很小，勝在便利，只是一直要人守著，從早上七點開到晚上十點，一年365天不歇，家里只有任懷曼一人，兩個孩子要上學(xué)，平時都在后面的小廚房開火，吃飯也在店里湊合。

    “好。”

    母子兩人換崗，廖敏之把被廖可可搜刮過的書包拎到收銀臺，任懷曼忍不住叨嘮他：“敏之，有人進來，你多開口跟人說說話，都是左右鄰居，能聽懂你說什么。”

    “不說話不行啊，語言發(fā)音都會退化，我們做了這么多年的語訓(xùn)，不能荒廢了。”

    “知道了。”廖敏之點頭，神色平順，“我會說的?！?/br>
    任懷曼鼓勵性拍拍他的肩膀，扭頭去喊可可：“可可，別瞎跑啊，馬上吃飯了。”

    晚飯時間，有人過來買醬油鹽糖，用的是北泉本地方言，廖敏之也能看懂，打招呼、收錢、送客，吐字雖然少，但慢條斯理，話說得很規(guī)矩。

    這附近的老鄰居都知道，廖敏之兩歲生了一場病，連著發(fā)燒八九天，去診所打了幾天的退燒針，回來后耳朵就聽不見聲音了，醫(yī)生說是藥物毒壞了耳神經(jīng)，也有人說是病毒入侵，發(fā)燒燒壞了腦子。

    那兩年，周圍但凡有小孩子生病發(fā)燒，大人都如臨大敵，生怕不小心出點意外。

    出事之后，任懷曼和廖峰一直帶廖敏之去省會宛城看病，后來又一趟趟坐火車去首都，去大城市、大醫(yī)院，還跑過國內(nèi)各種稀奇古怪的?？漆t(yī)院，試過各種偏方，草藥針灸氣功特效丸，卻一直無功而返。

    廖敏之四歲配了第一副助聽器。

    北泉市太小也太落后，沒有聾啞人學(xué)校，也沒有專門的康復(fù)機構(gòu)，那時候任懷曼還是個幼兒園老師，索性辭職，一個人帶他去宛城的特殊教育學(xué)校上課。

    那年頭的特殊教育，針對廖敏之這樣的重度聽損，還是進聾啞學(xué)校，以手語交流為主，學(xué)點基本技能。

    生病前廖敏之已經(jīng)開始牙牙學(xué)語，能清脆喊“爸爸mama”，也學(xué)會了不少話，是個神氣可愛的小家伙，任懷曼和廖峰都無法接受兒子以后只能當個聾啞人，比劃著手語說話。

    任懷曼不肯認輸，在宛城找了家聾兒聽力語言康復(fù)機構(gòu)，陪著廖敏之學(xué)開口發(fā)音，后來自己學(xué)了言語訓(xùn)練方法，把廖敏之帶回了北泉，在家給他做語訓(xùn)。

    廖敏之的幼兒園時光，是在家沒完沒了的語訓(xùn)里度過的，小男孩貪玩好動，只要他能在凳子上坐得住，任懷曼絞盡腦汁哄他。

    等到進小學(xué)，沒有正常學(xué)?？鲜?，任懷曼和廖峰托關(guān)系找門路，終于把他塞進學(xué)校，第一年還是旁聽生，任懷曼陪讀，第二年廖敏之才正式入學(xué)。

    好在廖敏之的表現(xiàn)一直讓人驚喜，小學(xué)三年級還跳了一級，跟上了同齡孩子的節(jié)奏。

    十歲那年，也許是父母想松口氣，也許是想擁有一個正常的孩子，廖敏之有了個meimei。

    廖可可順順利利長大，廖敏之也不需要語訓(xùn)和單獨學(xué)業(yè)輔導(dǎo)，家里兩個孩子負擔(dān)大，任懷曼想著為廖敏之以后打算，開了間小超市補貼家用。

    -

    賀蘭訣泡在書房，瀏覽了大半天的網(wǎng)頁。

    讀唇——

    【通過觀察說話者的口型變化，“讀出”或“部分讀出”其所說的內(nèi)容?！?/br>
    【聽損者通過視覺信息，收集對方的言語信息，輔助聆聽?！?/br>
    所以……廖敏之是靠眼睛來“聽”嗎？

    怪不得。

    他說過，需要她面對著他說話。

    交談的時候，他會用眼睛一直認真地看著、注視著。

    賀蘭訣以前有看過一部電視劇，敵方人物在交談，神秘特工憑借兩人唇語，從中探取了敵方機密，最后獲得了一線生機。

    當時她滿腦子“這也可以”的懵逼，對編劇腦洞佩服得五體投地。

    再回到學(xué)校上課，賀蘭訣對著同桌，說話突然不利索。

    她在他的注視下，不由自主抿了下嘴唇，伸手摸了摸。

    天干物燥，她有點泛唇皮了。

    每年春秋，賀蘭訣都容易上火，嘴角會長皰疹，被他盯著看，這豈不是很尷尬。

    廖敏之渾然不察她內(nèi)心的小心思。

    她好奇問廖敏之：“廖敏之，你聽力損失多少??？”

    賀蘭訣查了很多資料，對聽力障礙有了點皮毛的認識。

    廖敏之低著頭翻書，似乎沒聽見她這句話。

    她執(zhí)著，戳了下他的手臂：“如果我戴上口罩，你戴著助聽器，能知道我說什么嗎？”

    他偏首看著她，良久之后，扯過一張紙，垂眸落筆。

    【聽得見，聽不清，聽不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