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敏之有影響到你嗎？”范代菁直接問，“他的成績很穩(wěn)定，一直在往前進(jìn)步，但你在退步。你的退步，有他的原因嗎？或者說，他打攪你了么？”

    “沒有?！辟R蘭訣直直搖頭。

    “需要換個位子嗎？”范代菁想了想，慢聲道，“我把他調(diào)開？”

    “不需要，和他沒關(guān)系?！辟R蘭訣面色一緊，連連解釋，“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和別人沒關(guān)系的?！?/br>
    “那就好?！狈洞嘉⑽⑺闪丝跉?，“你mama和我聊了很多，包括你在家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和學(xué)習(xí)時間，我們都認(rèn)為你不應(yīng)該有個這樣的成績，但我認(rèn)為，應(yīng)該再多給你一點時間讓你適應(yīng)?！?/br>
    范代菁娓娓聊了很多，最后推過去一個信封，神色溫柔：“這個……是你mama留在我桌上的東西，她忘記帶走，你替我還給她?！?/br>
    那信封是紅色，賀蘭訣看一眼就明白，臉色刷地漲得血紅——里頭裝的是商場購物卡，家里有不少張這樣的卡，都是賀元青拿來應(yīng)酬客戶的。

    “賀蘭訣，你mama很愛你，也很為你著想?！狈洞寂呐乃募绨颍骸叭绻腥魏涡枰獛兔Φ牡胤?，可以告訴老師?！?/br>
    賀蘭訣把信封塞進(jìn)褲兜里，慢騰騰走回了教室，凜冽的寒意在夜晚彌散開來，走廊風(fēng)很大，吹在皮膚上生疼，刮起的發(fā)絲黏在眼皮上，令人難以忍受的酸澀和發(fā)癢。

    她的桌上挨著講臺摞著高高的書，課桌上左邊攤著她的物理課本，右邊是練習(xí)冊，中間是一片空白的草稿本，賀蘭訣握筆，看著習(xí)題出了一回神，筆在草稿本上漫無目的亂畫。

    這道題她從去辦公室之前就開始思考，每一個字她都認(rèn)識，但組合在一起她是真的不懂，abcd 四個選項如同孿生兄弟，看誰都懵。

    快半個小時了，翻遍了課本也沒找出個思路來。

    這題她真的不會。

    賀蘭訣憋不住想哭。

    不能哭。

    這也太丟臉了。

    她咬緊嘴唇，企圖將辦公室里的羞愧和滿眼的酸澀逼回去。

    黑睫一眨。

    眼淚沿著兩腮滾滾淌下。

    賀蘭訣扯下發(fā)繩。

    長發(fā)披散，垂落在臉頰，帶著股濃郁的蜜桃香。

    她握著筆，一動不動趴在桌上，任由眼淚洶涌，一顆顆砸在手背，洇進(jìn)練習(xí)冊。

    桌上挪過來一包手帕紙。

    輕輕碰著賀蘭訣的手。

    賀蘭訣的手縮了縮，躲開了手帕紙。

    微微扭頭，避開旁邊的視線——她不想讓人看。

    片刻。

    一顆巧克力豆被推過來，安靜停在她手邊。

    那是她的！

    賀蘭訣偏首，鬢邊黑發(fā)被淚水沾濕黏在臉頰，只露出半張臉，唇咬得緊緊的，睫毛濕漉，一雙噙淚的眼睛努力瞪著，眸子烏黑如洗，泡在晶瑩清澈的淚意里。

    頭上的白熾燈晃晃的，兩人的目光觸在一起，光暈流轉(zhuǎn)，一切都安靜無聲。

    他眼里晃過恍惚，仿佛被小石子擊中湖心，泛起一絲漣漪——看見她發(fā)紅的眼，被悶紅的臉頰，微紅的鼻尖，都蒙在淚水中。

    賀蘭訣很快拗回了臉，撥撥頭發(fā)，支起手臂擋住自己。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安慰。

    一小包蘇打餅干，輕輕放在賀蘭訣桌上，挨著那顆巧克力豆。

    賀蘭訣悶著氣吸了吸鼻子。

    一袋豆沙小面包被推過來，老老實實，并排挨著前兩位站著。

    她看著眼前這三樣?xùn)|西，又想哭，又想笑。

    等了很久。

    也許是哭累了，也許是零食的誘惑，廖敏之用余光瞟見女同學(xué)纖細(xì)的、淚水打濕的手指攏住了桌上的零食，剝開了糖紙，吃了巧克力豆，吃了蘇打餅干，又吃了豆沙小面包。

    順手抽了張面巾紙抹淚，輕輕呼了口氣。

    情緒像浪潮，來得快，走得也快。

    哭過之后，練習(xí)冊的難題依舊解決不了。

    廖敏之推過來一張草稿紙，筆尖點了點，正是她練習(xí)冊上那題的解題步驟。

    賀蘭訣琢磨了會，總算是明白了解題思路，自己推算了一把，把答案寫在練習(xí)冊上。

    草稿紙完成使命，又悄悄退回去。

    賀蘭訣揉揉眼睛，徹底恢復(fù)了平靜。

    這天下晚自習(xí)，賀蘭訣收拾東西回家，走出教室前回頭看了一眼——廖敏之依舊坐在位子上，垂著眼，慢條斯理收拾桌面。

    好像那溫柔靜謐的一幕不曾發(fā)生過。

    第12章

    期中考試的金榜早已張貼在宣傳欄。

    文理科前一百名，名字?jǐn)D得密密麻麻，前十名還附贈個人照、特長、獎項、勵志座右銘。

    賀蘭訣每天在宣傳欄下路過，又陪著唐棠蹲在這觀賞。

    鄭明磊的這張宣傳照陽光帥氣，特長包括游泳、乒乓球、圍棋、小提琴等等等等。

    說到特長，賀蘭訣小時候也有，她會拉二胡，和鄭明磊的小提琴是同一家音樂室學(xué)的，小學(xué)還在學(xué)校文藝匯演登臺/獨奏，可惜那時候年紀(jì)小，總有調(diào)皮男生追著她喊“瞎子阿炳”，氣得賀蘭訣把二胡束之高閣，從此荒廢。

    唐棠成績跟賀蘭訣半斤八兩，偷拍了年級前三名的照片，打算每次考試前擺出來進(jìn)貢燒香，保佑進(jìn)步。

    “也不怪阿姨生氣?！碧铺陌参克?，“要怪就怪明磊，誰讓他跟你讀同一家幼兒園，你們倆媽又是同事，提高了阿姨對你的預(yù)期值和攀比值。”

    賀蘭訣頹然嘆了口氣。

    賀元青收拾行李去臨市出差，老爸一走，家里只剩下賀蘭訣和趙玲兩人，天氣本來就冷，加上趙玲身體不舒服，家里氣氛更是冰冰冷冷。

    趙玲沒有好臉色，賀蘭訣乖得跟個小鵪鶉一樣。

    也不賴床了，每天早早起床，吃飯穿衣也不挑三揀四，還主動幫忙干家務(wù)。

    這幾天的早飯都是樓下買的燒麥豆?jié){，賀蘭訣帶到學(xué)校解決。

    她提早半個小時到校晨讀，意外地和廖敏之的到校時間撞到了一起。

    廖敏之從停車棚出來，跟在賀蘭訣身后，看著她背著書包，書包拉鏈掛著小熊玩偶，悶頭走路，泄憤似的一步一步踩著花磚格子，那只小熊玩偶跟著蕩來蕩去，晃進(jìn)了校園。

    兩人分別拐進(jìn)了兩側(cè)樓梯，最后在班上走廊碰面，她看見他，眼睛突然一亮，像太陽跳出云翳，沖他笑了笑。

    笑容不甜膩，但清新愉快：“早啊。”

    “早?！?/br>
    時間還早，班上多是住校生，文科班早就開始了瑯瑯書聲，但理科班背誦科目少，很多同學(xué)騰出晨讀時間來做作業(yè)。

    賀蘭訣翻開了物理課本。

    那張42分的物理試卷，被她壓進(jìn)書堆最底層，像鎮(zhèn)壓進(jìn)五指山的孫悟空。

    補救成績的第一步，翻開物理課本的第一頁，鞏固知識點、刷題。

    賀蘭訣覺得她和物理有“壁”，絕緣體，完全不來電，有時候咬著筆尖琢磨了半日，都不知從何處切題，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沒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賀蘭訣悉心求教，抱著練習(xí)冊去找方純。

    方純擅長獨辟蹊徑解題法，語速快，腦速更快。

    “懂了嗎？”

    方純敲敲紙面：“教你一個訣竅，假設(shè)受力來建立a……很簡單的。”

    賀蘭訣不敢浪費她的時間，干巴巴答：“懂了?！?/br>
    她轉(zhuǎn)到許端午身邊，這位貌不驚人的男同學(xué)語出驚人：“這題方純給你講過了？她這個假設(shè)邏輯不對，這題按照我的解法，可以建立一個……”

    賀蘭訣小心翼翼的舉手：“你們兩個的方法，和物理老師的思路不一樣……”

    “哦，老師那種解法花時間，不實用，你聽我的。”

    賀蘭訣大氣不敢出。

    已經(jīng)很麻煩同學(xué)講題了，要是聽不懂，那就太對不起人了。

    回到座位，賀蘭訣咬著筆桿，發(fā)了一會呆。

    廖敏之撞了下她的手肘，默默遞過來一張紙——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

    賀蘭訣愣了兩秒。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她。

    廖敏之的學(xué)習(xí)除了聽課外，其他純靠自學(xué)。

    沒有同學(xué)討論，也沒有互相講解，也從不找老師問題——他是封閉的。

    賀蘭訣每天早上收作業(yè)，翻翻他的練習(xí)冊，他的解題步驟跳躍性很強，大家都看不懂，當(dāng)然也很少有人抄他的作業(yè)。

    班上同學(xué)對他秉持著好奇又旁觀的態(tài)度，有些人聽不懂他說話，大部分不懂他。

    “謝謝！” 賀蘭訣戰(zhàn)戰(zhàn)兢兢接過。

    晨讀下課，住宿生去食堂吃早飯。

    廖敏之看自己的書，留一點神注意同桌，看見她筆尖游走，突然卡住。

    他偏首，目光挪在她練習(xí)冊上。

    賀蘭訣渾然不覺，一手摸進(jìn)了桌肚，掏出了早飯，咬一口，松鼠似的鼓在腮幫子里，繼續(xù)做題。

    ……

    廖敏之的早飯是自家超市賣的小面包和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