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卻道：“我只想拜仙君為師?！?/br>
    姬少殷道：“為何？姬某何德何能，能得蘇姑娘另眼相待？”

    冷嫣道：“因為仙君是好人。”

    姬少殷不禁微笑：“你到了重玄便知道，長輩和同門師兄弟、師姐妹都很好。”

    冷嫣道：“仙君可是不愿收凡人當(dāng)徒弟？”

    姬少殷聞言正色道：“蘇姑娘切不可因出身而妄自菲薄，無論出身凡界還是出身清微界，要在道途上走得遠(yuǎn)，靠的只有道心與意志。”

    冷嫣道：“所以仙君不介意我是凡人?！?/br>
    姬少殷發(fā)覺這凡人少女格外執(zhí)拗，無可奈何道：“姬某自然不介意。姬某答應(yīng)蘇姑娘，若是蘇姑娘能通過入門試煉進(jìn)入重玄內(nèi)門，姬某便收蘇姑娘為徒?！?/br>
    冷嫣點點頭：“好，一言為定?！?/br>
    姬少殷無可奈何：“一言為定?！?/br>
    ……

    冷嫣回到房中，生銹的鐵劍里傳出若木甕聲甕氣的聲音：“那小修士憑什么做你師父？”

    冷嫣道：“除了他沒什么別的人選?！彼故遣唤橐獍蓠T真真為師，可惜馮真真的修為夠不上收徒的資格。

    若木一噎，他知道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混進(jìn)門派，橫豎都要拜個師父，與其叫仇人師尊，還不如拜這個前世幫過她的小修士為師?？杉幢阈闹敲?，祂心里還是不舒服。

    冷嫣拔出手中劍，長劍出鞘，劍光柔和，映著朝陽，宛如一截桃花溪水。

    她用劍尖在銹鐵劍上輕輕一磕：“有新屋子住了?！?/br>
    若木在硬板床上顛了個身，差點沒扭了腰，但他還是硬氣道：“不要?！?/br>
    冷嫣不解：“為何？”

    若木道：“嫌臭。”

    這純粹是無理取鬧，冷嫣道：“難道你情愿住破屋子？”

    若木譏誚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是破屋子?！?/br>
    冷嫣道：“真的不住？”

    若木冷哼了一聲。

    冷嫣便將“斷春”小心翼翼地收回劍囊中，安放在劍匣里，動作輕柔，仿佛生怕驚擾一個清淺的美夢。

    若木道：“回了重玄你打算怎么辦？”

    冷嫣道：“報仇。”

    若木道：“那本座呢？”

    冷嫣道：“你呆劍里?！?/br>
    若木環(huán)顧了一圈破落的小院：“呵?！?/br>
    冷嫣道：“要不給你找個像樣些的住處?！?/br>
    若木道：“你千方百計把本座騙來，就是讓本座整日一個神呆在你口袋里？”

    若是她身邊有人，他便只能憋著不出來，且重玄不比凌虛，漫山遍野都是禁制，耳目又多，出來吃頓飯恐怕都要顧忌這個提防那個。

    冷嫣想了想道：“不如讓宋峰寒替你安排個身份，一起進(jìn)重玄?！?/br>
    若木道：“呵呵，讓本座拜那些人為師，癡心妄想?！?/br>
    冷嫣的耐心幾乎耗盡，挑眉道：“那就只能委屈你呆劍里?！?/br>
    若木道：“不用你管，本座自己想辦法?！?/br>
    冷嫣道了聲“好”，只見鐵劍上飛出一道青光，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冷嫣向窗外瞥了一眼：“記得早點回來?！?/br>
    天際傳來一聲冷哼，算是回答。

    第32章

    翌日清晨, 姬少殷一行從凌州啟程。

    飛舟一日可行兩千里，半日便能抵達(dá)重玄。

    馮真真是靜不下的性子，沈留夷強(qiáng)行替姬少殷除煞，大傷元?dú)? 一登上飛舟便回房中打坐, 姬少殷在旁護(hù)法照看, 馮真真插不上手, 又不想搭理李道恒，便拉著冷嫣道：“左右無事, 我來教蘇小妹引氣入體，明日便是入門試煉了，清微界出生的孩子五六歲開蒙便學(xué)引氣入體，你不會這個可就吃大虧了?！?/br>
    李道恒在一旁說風(fēng)涼話：“蘇姑娘，你可小心些, 小師妹不教還好，一教沒準(zhǔn)把你帶溝里去?！?/br>
    馮真真瞪了他一眼：“我可是三歲就學(xué)會引氣入體了?！?/br>
    李道恒道：“小師妹過謙了，依我看小師妹在娘胎里就會引氣入體?！?/br>
    他一邊說，一邊傳秘音給馮真真：“小師妹, 你這純粹是白費(fèi)功夫, 有這空閑作無用功，倒不如同我拆幾招?！?/br>
    馮真真沒用秘音回他, 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袄畹篮? 君子不在人后道人是非, 不用給我傳音，有話當(dāng)面講?！?/br>
    李道恒臉一紅：“懶得管你, 我去練劍, 你落下功課回去被師伯教訓(xùn), 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闭f完轉(zhuǎn)身跑了。

    冷嫣道：“耽誤仙子練劍。”

    馮真真哼了一聲，拉著冷嫣下了飛廬：“李道恒這人陰陽怪氣又小肚雞腸，我就看不上他這種做派，你別理會他那些酸話，若是能通過試煉，千萬別分給他做徒弟才好?！?/br>
    冷嫣道：“我想拜姬仙君為師。”

    馮真真點頭：“有眼光！小師兄修為高，劍法好，又有耐心，而且他還不曾收過徒弟，你若拜他為師，就是他第一批親傳弟子，他一定有更多時間教導(dǎo)你?！?/br>
    冷嫣不禁有些詫異，她知道連姬少殷都不相信她有一絲一毫的機(jī)會通過入門試煉，贈劍也只是因為他人好，自覺耽擱了她幾天時間，想要彌補(bǔ)。反倒是這不諳世事的世家千金，相信她有一線希望。

    馮真真仿佛看出她困惑，拍拍她的胳膊道：“本來我也不會多管閑事來幫你，是昨日聽小師兄說，他提出讓你留在凌虛派，你放著捷徑不走，堅持選一條難于登天的路，我才愿意幫你的，若是你選擇進(jìn)凌虛派，我只會看不起你?！?/br>
    她頓了頓道：“師尊常教導(dǎo)我們，‘自立者人恒立之，自助者天助之’，我就喜歡自立自強(qiáng)的人，你很對我的脾胃。即便你出身凡界，單這一點便勝過許多名門之后了。”

    冷嫣目光動了動：“多謝。”

    馮真真道：“我不能提前向你透露入門試煉的考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重玄選人看的不是原有的修為和劍法好壞?！?/br>
    她一邊說一邊拉著冷嫣在甲板上轉(zhuǎn)悠，找了塊開闊空曠的地方讓她坐下，仔細(xì)教她將手腳擺好，鄭重其事道：“別小看坐姿，剛進(jìn)重玄時師尊便教導(dǎo)我們，人居天地間，行止坐立都要端正，體正心正，才能溝通天地，讓浩然正氣流布運(yùn)行于起筋八脈之間。”

    冷嫣不禁想起自己剛?cè)胫匦r，謝爻教她的第一課也是引氣入體，他的說辭與馮真真如出一轍，但隨后他便教了她動過手腳的心法，他不愧是個修道的奇才，只是稍作改動，便能讓浩然正氣逆行，令她經(jīng)脈阻滯，十年間每次運(yùn)功行氣都苦不堪言。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是否也曾和馮真真、姬少殷一樣深信不疑？他又是什么時候不再相信的？

    冷嫣陷入了沉思，即便時隔三百多年，一想起謝爻，她的心頭依舊仿佛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陰云。

    但她必須去思考，去剖析，謝爻是她的仇人，更是可怕的對手，她必須知己知彼，不能放過一點一滴了解他的機(jī)會，更不能被仇恨蒙蔽雙眼。

    馮真真滔滔不絕、旁征博引地將引氣入體的法門講了一遍，見她若有所思，問道：“你聽懂了么？”

    她自己天賦強(qiáng)，性子又跳脫，講起課來又快又飄忽，離題萬里又扯回來，若冷嫣是個貨真價實的凡人，便是聽十遍也未必能理解。

    但冷嫣身為一個“靈根不佳、經(jīng)脈貧弱”的凡人，要在入門試煉中脫穎而出，她必定要有些過人之處彌補(bǔ)靈根靈脈的不足，堅忍是其一，悟性是其二。

    于是她點點頭：“聽懂了一大半，還有一些不太明白?！?/br>
    馮真真不由眉飛色舞：“當(dāng)真？小師兄還說我不會教人，明明是那些人太笨！你按照我說的法子試試看，切記要放空靈臺，將靈氣從經(jīng)脈運(yùn)轉(zhuǎn)到丹田?！?/br>
    冷嫣試了兩次，失敗了兩次，到第三次，終于將一絲微弱的靈氣引入經(jīng)脈，然后緩緩?fù)迫氲ぬ铩?/br>
    她沒有止歇，繼續(xù)反復(fù)嘗試，馮真真也沒有讓她停下，只是不斷糾正和提點要領(lǐng)，一個時辰不到，她已經(jīng)能順利將天地間的清氣引入丹田，流轉(zhuǎn)于全身經(jīng)脈中，雖還有些許生疏，但引氣入體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馮真真大喜，拊掌道：“真是名師出高徒！”

    聽她這樣自吹自擂，冷嫣也忍不住微露笑意。

    馮真真回過神來，也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腮邊的絨發(fā)：“你的根骨雖然差些，悟性倒強(qiáng)過許多人，引氣入體講究的是心無旁騖，小孩子學(xué)這個反而比大人容易，正是因為心無雜念，靈臺清明。”

    她贊許地看著冷嫣：“看來你有赤子之心，是個修道的材料。只可惜靈根靈脈局限，要比旁人吃力一些?！?/br>
    冷嫣道：“沒事，我不怕累。”

    馮真真道：“蘇小妹，你一定要好好練，爭口氣，給李道恒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看?！?/br>
    冷嫣淺淺地一笑：“好?！?/br>
    馮真真一驚一乍道：“啊呀，你笑起來真好看，你該多笑笑才?！?/br>
    她把冷嫣拉起來：“坐了這么久，腿麻了吧？”

    冷嫣搖搖頭：“還好?！?/br>
    馮真真道：“你比我強(qiáng)，我最不耐煩打坐，要我一坐一整夜，不如要我的命，我情愿練劍。”

    她有些遺憾：“可惜我們重玄的劍法和本門心法是不能外傳的，我只能教會你引氣入體，再多的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冷嫣道：“不要緊，仙子已幫了我很多?！?/br>
    冷嫣歇息了一會兒，又練了半個時辰，已經(jīng)能熟練地引氣入體，兩人便趴在船舷的闌干上往下看。

    飛舟時而行在云海上，時而降到云下。

    在云下飛行時，他們能看見大地被涇渭分明地分割成一塊塊——陰煞霧籠罩的地方沙塵飛揚(yáng)，寸草不生，未被陰煞霧侵蝕的地方則是草木蔥蘢，清氣縈繞，即便現(xiàn)在是隆冬時節(jié)。

    陰煞霧侵蝕的地方就像大地上的一塊塊丑陋的疥瘡，被周圍的青山綠水襯托得越發(fā)觸目驚心。

    面對這樣的景象，連馮真真這樣不識愁滋味的千金大小姐，也免不了悒郁：“蘇小妹，你是第一次在天上俯瞰這清微界吧？”

    冷嫣點點頭：“他們帶我們來的時候走的是水路。”

    馮真真指著那一塊塊瘡痍似的土地：“那些是被陰煞霧侵蝕的地方?！?/br>
    又指那些草木蓊郁、靈氣充溢的地方：“那些都是大門派的地界。”

    她解釋道：“大一些的宗派都有凈化土地，驅(qū)趕煞霧的手段，或是法器，或是陣法，占據(jù)的又都是名山大川，暫且還能獨(dú)善其身。

    “不過每回鬧冥妖潮，陰煞霧都會越來越重，冥妖被打退回幽冥之下，它們留下的煞霧卻不會消失。我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乘飛舟，煞霧侵蝕的地方還沒有這么多，這么大?！?/br>
    她嘆了口氣：“如今各大宗門每年都要花大量人力和物力除煞，像我們重玄這樣的門派還能應(yīng)付得過來，有些小門派無法承擔(dān)代價，只好不斷遷徙，或者干脆依附于大宗門?！?/br>
    馮真真不知道的是，包括重玄在內(nèi)的九大宗門樂見其成，陰煞霧已成了各大宗門用來壯大宗門勢力的手段。

    冷嫣自不會告訴她真相，但她終有一日會發(fā)現(xiàn)真相，發(fā)現(xiàn)自己尊敬景仰的長輩恩師，心中有的不是道義，而是無窮無盡的權(quán)衡和算計。

    到時候她如何自處？姬少殷又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