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48節(jié)
許青文看了眼容光煥發(fā)的郗子蘭, 不由欣慰地點頭, 拉著郗子蘭的手,對兩人道:“快入座吧。” 兩人是道侶, 座席自然彼此相鄰,他們落了座,場中的sao動漸漸平息。 郗子蘭不時瞥一眼身旁的道侶,但見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既不看她也不看臺上參加終選的修士。 玄淵神君多年來避世而居, 這兩百多年來不止從未離開過宗門,連門中弟子也很少見到他,很多新近入門的弟子甚至無緣一睹他真容,外間甚至有他已經(jīng)隕落的傳言。 場中雖然鴉雀無聲, 但眾人的視線依舊聚集在大名鼎鼎的玄淵神君身上。 冷嫣也在看他, 他的面容沒什么變化,神情也和從前一樣冷肅, 不笑的時候像座冷玉琢成的神像, 不過當(dāng)年他還在她面前偽裝好師父時, 那張冷酷的臉上偶爾會閃現(xiàn)笑容,甚至給人溫暖的錯覺。 對當(dāng)初不遺余力、想方設(shè)法復(fù)活的師妹, 鐘愛一生的道侶, 他似乎也是一樣的沉默寡言, 只在郗子蘭湊過來低聲同他說話時,他才會微微偏過頭,露出溫柔的笑意。 正思忖著,他忽然低下頭來,兩道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她臉上,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仿佛寒冰凝成,仿佛將她神魂千刀萬剮的名劍可追。 冷嫣對上他的目光,她的神色平靜,曾經(jīng)如師如父的恩情、朦朧的情愫,早在仇恨的烈火中燒成黑灰,在她荒蕪的心底落了厚厚一層。 如今她點漆般的黑瞳里看不出絲毫怨恨,只有適度的好奇,她甚至還沖他露出個朝露般轉(zhuǎn)瞬即逝的淺淡笑容。 任誰都不會懷疑她與他有著血海深仇,準(zhǔn)備一點點剝奪他在乎的一切,磨滅他的希望,踐踏他的尊嚴(yán),將他的神魂千刀萬剮。 謝爻只瞥了那少女一眼,便即收回目光,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宏亮悠遠(yuǎn)的鐘聲響起,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蕩,預(yù)示著入門試煉終選即將開始。 鐘聲的余韻中,一身天青色繡銀道袍、頭戴青玉如意冠的馮真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到臺上,向眾人團(tuán)團(tuán)一揖,向臺上的候選者道:“恭喜諸位道友通過第一場試煉,進(jìn)入終選。” 她說著,依次介紹內(nèi)門的尊長。 除了七位峰主之外,夠資格收徒的門人有七十二位,座席分布在東西兩側(cè),按照這些人的修為境界高低分成數(shù)層。 姬少殷入門雖然比較晚,卻是同輩中的翹楚,甚至比幾個長老的直系弟子位次更高。 若木懶懶地掃了一眼,傳音道:“你們?nèi)苏鏌o趣,無論在哪里都要分個三六九等出來?!?/br> 冷嫣不予置評,只是輕笑了一聲。 身為世上最后一個神明,在樹神眼里修士和凡 人、人和鳥獸、鳥獸和螻蟻自然沒什么區(qū)別,只有祂一個神俯瞰眾生。 馮真真三言兩語地介紹完幾位峰主,便道:“敝派試煉終選每一屆都是大同小異,諸位想必已經(jīng)有所耳聞,規(guī)則在下就不贅述了?!?/br> 她向著面前明鏡般的水潭大剌剌地一揮手:“一言以蔽之,就是請諸位依次步入照機(jī)鏡中,以一炷香時間為限,能堅持到香燃盡,就算通過了試煉?!?/br> 她說著一拂袍袖,面前的幾案上立時出現(xiàn)一只金博山爐,香爐中插著支未點燃的香。 再一揮手,幾案上又多了只綠玉蓮花漏壺,她接著道:“當(dāng)然,堅持得越久,便說明你們的道心越純粹,道緣也更深?!?/br> 她沒把話說盡,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明白,道君們就在一旁看著,他們的表現(xiàn)自然決定了道君們的取舍——同樣是鯉魚躍龍門,成為上層道君們的親傳弟子和再傳、三傳弟子,自是天淵之別。 有人甚至暗暗揣測,玄淵神君時隔多年親自到場,說不定是動了收徒的念頭。 若是能得他青睞,平步青云自不必說,單是玄淵神君第一且唯一的徒弟這個身份,也足以讓任何人在清微界橫著走了。 眾人都卯足了勁要好好表現(xiàn),卻聽馮真真道:“諸位面前的案上有一顆琉璃珠,眼下是透明的,一炷香后會變成藍(lán)色,一刻鐘后變成紅色,半個時辰后變成金色,時間再長……沒有這個先例,在下也不知會變成什么顏色。諸位若是感到無法忍受,請立即捏碎琉璃珠,便能從鏡中脫身?!?/br> 她大大咧咧地一甩頭:“閑話少敘,那便開始吧?!?/br> 姬少殷握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 馮真真經(jīng)他提醒方才想起來:“對了,開始之前還請諸位簽份生死狀?!?/br> 不少人是第一次聽說試煉終選還要簽生死狀,不由嘩然。 馮真真道:“無論修為境界高低,進(jìn)入照機(jī)鏡都可能有損神魂,不過只要即時捏碎琉璃珠便沒有大礙,諸位切記不可勉強(qiáng),生死狀只是以防萬一?!?/br> 眾人聽她如此解釋,心下稍安。 馮真真道:“諸位道友可有什么疑問?” 有人問道:“有這么多人,每人都要花一炷香的時間,一天時間夠么?” 此言一出,重玄弟子的座席中傳出輕輕的笑聲,雖沒什么惡意,那提問的修士也紅了臉。 馮真真微笑道:“道友多慮了,歷來能撐過一炷香時間的,不過十來人而已,大部分人片刻就會捏碎琉璃珠?!?/br> 她正色道:“諸位道友切記,為免傷及神魂,萬萬不可強(qiáng)撐?!?/br> 說罷,她向東起第一人道:“這位道友,請吧?!?/br> 那修士氣宇軒昂,雖穿著一樣的白衣,只看腰帶和佩劍便知是名門子弟。他拿起琉璃珠,昂首闊步地走到鏡池前,沿著玉石臺階一步步走到水中。 那池水平靜無波,猶如一面青碧色的鏡子,但是人一走進(jìn)去,水面頓時生起白霧,瞬間就把那修士的身形吞沒,眾人只能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許多重玄弟子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個不知能撐多久……” “我賭他撐不到半炷香時間……”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不定旗開得勝呢……” “那是他沒嘗過照機(jī)鏡的滋味……” “別提了,我想起當(dāng)初還會做噩夢呢……” 眾人正暗自揣測第一人能在鏡中撐多久,剛平靜下來的池水忽然傳出“嘩然”一聲響,那修士已手足并用地從池中爬了出來。 那弟子上了岸仍舊瑟瑟發(fā)抖,不知在鏡中遭遇了什么。 兩名仙侍輕車熟路地扶他去一邊青錦帳中歇息,又喂了他安神的靈丹和湯藥。 重玄弟子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不以為怪,而待選修士大多對重玄的終選有所耳聞,親眼看見這樣的場面卻是第一回 ,不禁面面相覷。 第二個人入鏡時顯然忐忑了許多,他比第一個人呆得稍久些,不過出來時的狼狽模樣與第一人如出一轍。 緊接著十來人,進(jìn)水池的時間有長有短,不過都沒滿一炷香的時間。 十幾個人中竟然沒有一個能通過終選,幾個靈根靈脈優(yōu)越的世家弟子本來成竹在胸,眼看著前面十多人折戟沉沙,漸漸沒那么篤定了。 直到第十四人,總算首度撐過了一炷香,不過那修士從池中爬出來時,渾身抖得好似篩糠,隔著很遠(yuǎn)也能看見她臉色鐵青,幾乎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兩個仙侍趕緊將安神丹藥塞進(jìn)她口中,幾乎是一左一右將她架到了青廬里。 若木傳音:“這些人可真沒用,一塊小小的破鏡子碎片罷了?!?/br> 冷嫣道:“里面會遇到什么?” 若木冷冷道:“蘇劍翹,本座是不會幫你舞弊的?!?/br> 冷嫣:“……” 若木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可以多問幾次試試,說不定本座心情好就告訴你了?!?/br> 冷嫣掀起眼皮往北斗座上瞟了一眼,隔著面紗都能看出他的得意之色:“不必了?!?/br> 若木:“你想清楚,本座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心的。” 冷嫣:“……你要是實在想說我不攔著你?!?/br> 兩人正說著,池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打破了場上的寂靜。 那叫聲讓人毛骨悚然,馮真真當(dāng)機(jī)立斷,擲出佩劍,劍化白綾,把那修士從霧氣騰騰的池子里撈出來,剛撈出來時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轉(zhuǎn)眼之間,他身上的水滴水銀珠般泄下,重又回到池子里,像是活物一般。 那修士在池邊打著滾,一會兒戰(zhàn)栗著嚎啕大哭,一會兒又發(fā)出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笑聲。 馮真真飛身下去,將大量靈力灌注到那修士經(jīng)脈中,從他經(jīng)脈中又逼出許多水珠,蹦蹦跳跳地跳回池子里,那修士大喘了一口氣,方才捂著臉哭出來。 姬少殷關(guān)切道:“小師妹你還好吧?”他想救那修士,但離得遠(yuǎn),想要出手時馮真真已經(jīng)搶了上去。 馮真真用手背掖掖額頭:“我沒事。” 夏侯儼也傳音過來,輕斥道:“已簽了生死狀,生死應(yīng)當(dāng)自己一力承擔(dān),你救了這一個,后面的人心懷僥幸,個個都等你來救,你的氣海能救幾個?救不回來時又當(dāng)如何?” 馮真真心里有些不服氣,但沒有出言反駁,只是道:“弟子知道錯了?!?/br> 她一下子消耗了大量靈氣,嘴唇發(fā)白,她掃了眼剩下的參選者:“在下并非危言聳聽,挨不住時千萬要立即捏碎琉璃珠,再有下一個,在下不會再出手相救,試煉通不過還有下次,神魂卻只有一個?!?/br> 有人怯怯道:“敢問仙子,學(xué)生可以退出試煉么?” 馮真真蹙了蹙眉:“可以?!?/br> 她掃了眼眾人:“還有誰要退出,可以一并提出來?!?/br>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又有一個錦衣華服的世家子弟退出了試煉。 臺上剩下的三十多個修士依次進(jìn)入照機(jī)鏡試煉,又有六人撐過一炷香的時間。 最終臺上只剩下最后一個人,一個單薄瘦弱的白衣少女,面容和神情都淡得似二月的冷雨。 謝汋饒有興味地覷了覷眼,向鄰座的堂兄投去一瞥,只見面沉似水地望著那渺小的白衣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謝汋傾身過去:“師兄,你一直在閉關(guān)恐怕沒聽說吧,這少女是少殷從凌州救回來的凡人?!?/br> 謝爻古井深潭般的雙眼看不出一絲波動:“嗯。” 郗子蘭聽見“凡人”二字,臉色便是微微一變,擔(dān)心地覷了覷謝爻,見他無動于衷,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對謝汋歪了歪頭,含著薄嗔道:“三師兄,好好看少說話?!?/br> 謝汋欠了欠身,一臉惶恐:“謹(jǐn)遵元君教誨?!?/br> 郗子蘭叫他逗得一笑,向謝爻身邊靠了靠:“阿爻哥哥,三師兄總是這樣?!?/br> 謝爻“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謝汋道:“師兄,你說我收個徒弟玩玩怎么樣?” 謝爻淡淡道:“你自己做主便是?!?/br> 郗子蘭道:“三師兄,你不是已經(jīng)有四個入室弟子了么?怎么還要收徒弟。” 謝汋道:“我愛才如命?!闭f著指指那白衣少女,她已經(jīng)站起身,不緊不慢地向鏡池走去。 他頓了頓,話鋒忽然一轉(zhuǎn):“不過小師妹說得對,我已有四個入室弟子,師兄卻是室中空虛,我看這個是可造之才,師兄不妨考慮一下?!?/br> 郗子蘭直到這時才用正眼打量那凡人少女。 端詳了一會兒,她不解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況且凡人能通過終選的機(jī)會微乎其微?!?/br> 見謝爻沉默不語,她問道:“阿爻哥哥以為如何?” 謝爻面無表情道:“沒什么出眾之處?!?/br> 郗子蘭露出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謝汋彎眉笑眼:“我們不妨打個賭?!?/br> 郗子蘭一向好玩,頓時來了興致:“賭什么?賭那女子能否通過終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