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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替身回來了 第80節(jié)

    冷嫣忽然有些不自在,向后縮了縮,后背完全貼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讓我走,”她冷冷道,“再拖下去姬少殷會(huì)死?!?/br>
    若木道:“他的死活與我何干?!?/br>
    頓了頓,冷酷道:“死了更好。他活著就是你的軟肋,早晚把你拖累死?!?/br>
    冷嫣抿了抿唇:“我的死活又與你何干?”

    男人眼神一黯,臉色仿佛暴雨將臨的天空,在那一瞬間,冷嫣懷疑祂想掐死她。

    若木確實(shí)想掐死她,不但想掐死她,還想撕開她,揉碎她,祂不明白這股心底突然涌出的暴戾源自哪里,身為神祗,祂或許冷酷,或許無情,但從不暴虐,與其說祂吞噬亡魂,毋寧說那些亡魂哭求著一償夙愿,爭相匯入祂的本體中,那不過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此刻祂卻想把眼前這個(gè)女子的魂魄整個(gè)吞噬。

    然而祂什么也沒做,撐在她耳邊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墻壁在祂的力量下猶如軟泥凹陷下去。

    空蕩蕩的宮室中闃然無聲,只有祂胸膛里鮮明又急促的心跳。

    冷嫣垂下眼簾,聲音澀然:“我必須救他,因?yàn)樗切熜帧!?/br>
    即便前塵往事盡忘,那是姬玉京的魂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shí),即便是祂也不能抹去姬玉京留下的痕跡,神祗也有做不到的事。

    若木收回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cè),同時(shí)收回的還有祂的靈力。

    就在祂靈力完全撤回的瞬間,女子已化為一群白蝶消散在祂眼前?;璋档膶m室內(nèi),只有空空蕩蕩的墻壁上幾個(gè)指印,像一只只黑黢黢的眼睛,仿佛在譏笑祂多管閑事。

    她說的沒錯(cuò),她的死活又與祂何干?

    ……

    姬少殷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他明白自己對上雌冥妖毫無勝算,但還是竭盡全力迎戰(zhàn),三尺長劍橫在身前,在星月下熠熠生輝,他不知受了多少道傷,身上的血腥味彌漫在夜色里,驅(qū)散了冥妖身上濃郁的香氣。

    失血過多,他眼前已開始發(fā)黑,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huì)死,他清楚地明白這次一死就是永恒的長眠,再?zèng)]有轉(zhuǎn)生臺(tái)可以去,因?yàn)樗幕昶潜揪筒蝗?/br>
    可奇異的是,他并不害怕,他有對師長、同門和徒弟的牽掛,卻并沒有特別深的眷戀,他這一輩子似乎都是這樣,什么都是淡淡的,蜻蜓點(diǎn)水、淺嘗輒止,他無端想起姬若耶說過的話,無憂亦無怖,自然沒有執(zhí)念。

    他忽然生出股淡淡的遺憾,沒有執(zhí)念真的是一種幸運(yùn)么?

    雌冥妖用天真無辜的美麗雙眼打量著這個(gè)死到臨頭仍然負(fù)隅頑抗的小修士:“凌州一別,你的本事倒是長進(jìn)不少,假以時(shí)日恐怕我也不能輕取,好在你已經(jīng)是我囊中之物了?!?/br>
    它一邊夸贊著,抬手輕輕一劃,一道金芒破空飛來,在姬少殷清俊的臉頰上劃出一道傷口,鮮血頓時(shí)流了下來。

    “我倒舍不得立刻殺你了?!彼且幌蛞哉勰カC物為樂的。

    姬少殷看著那張肖似長輩的臉,心里說不出的嫌惡,平日的溫和蕩然無存,眉目冷峻:“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身上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雌冥妖笑得更甜:“你比我想的更聰明?!?/br>
    她那長如蛛腳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姬少殷的心口,他只覺一陣皮rou撕裂的痛楚襲來,血一下子涌出來,洇濕了淺色的道袍。

    雌冥妖將長指放在唇上,輕輕道:“不過這是秘密,怎么能告訴你?!?/br>
    話音未落,一只白蝶忽然出現(xiàn)在姬少殷眼前,他們身處庭院中,有蝴蝶飛舞不算什么稀罕事,但那白蝶出現(xiàn)得蹊蹺,通體瑩白,微微發(fā)光,仿佛一片月光忽然墜下。

    那雌冥妖臉色驟變,悠然自得的笑容頓時(shí)無影無蹤,她向白蝶揮出一道金芒,悠悠飛舞的白蝶忽然一偏,堪堪躲過了鋒利無匹的金芒,仿佛有陣斜風(fēng)忽然將它吹開。

    姬少殷這時(shí)也回過神來,心不由一沉,他不曾親眼見過偃師宗的化蝶,但曾聽師父說起過。他也知道偃師宗是重玄的仇敵。

    先是雌冥妖,又是偃師宗,難道他身上真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引得他們都來爭奪?

    正思忖著,第二只白蝶憑空出現(xiàn),緊接著是第三只,第四只……剎那間已聚集了幾十上百只白蝶。

    忽然之間,振翅飛舞的蝶群化作一個(gè)人,一個(gè)身著黑衣的女子,蒼白又冶艷的臉龐映著月光,猶如鬼魅。

    姬少殷只覺這女子說不出的熟悉,及至看清她眼下那顆胭脂淚痣,頓時(shí)回想起來,她原來就是他們在凌州城金相閣除妖那夜見到的女子。

    他記得當(dāng)時(shí)有一男一女,那少年的面容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來,但這女子的臉卻鮮明地鐫刻在他記憶中。

    “是你……”他喃喃道。

    雌冥妖幾乎與他異口同聲:“是你!又是你壞我的好事!”

    說話間她已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張開的蛛指尖端長出根根七寸來長的剛?cè)校W著懾人的寒光。

    姬少殷剎那間明白過來,上次在蓬萊島海邊救下他的人也是這女子,他心中一時(shí)五味雜陳,偃師宗分明是宗門仇敵,卻不知為何屢次救他?

    黑衣女子沒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退后?!?/br>
    話音未落,她已提著凡鐵所鑄的長劍,似蝴蝶般翩然向雌冥妖飛去,她似乎全未使力,只是任由風(fēng)將她卷起,然而四下里并無一絲風(fēng)。

    接著起風(fēng)了,三尺青鋒驟然掀起狂風(fēng),罡猛劍氣剎那間成了一場風(fēng)暴,滿庭草木動(dòng)倒西斜,樹枝折斷的聲音不絕于耳。

    而那女子單薄的身影比風(fēng)還快,融化在夜色中幾乎難以分辨,只有她手中劍光如長蛇飛舞,只聽“鏘鏘鏘”令人牙酸的金鐵撞擊之聲接連不斷,轉(zhuǎn)眼之間她與雌冥妖已經(jīng)過了幾十招。

    她的劍法與重玄六十四卦劍不同,但依稀有相似之處,但比起她精湛又凌厲的劍招,更讓人驚嘆的是她的打法。

    重玄劍法講究攻中帶守,每出一招都盡可能隱藏破綻,不露空門,但這女子的劍法卻截然不同,她的每一招都是殺招,帶著一去不復(fù)返的決然,仿佛只要?dú)⑺缹Ψ?,全然不顧自己的死活,乍一看到處都是破綻,到處都是空門,但偏偏對手無法傷她分分毫。

    一人一妖顫抖片刻,雌冥妖發(fā)出一聲尖利的慘呼,從半空中跌落地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隨即分開,姬少殷定睛一看,只見雌妖胸膛中間多了個(gè)血窟窿,一只手五指齊根而斷,另一只手也斷了兩指,黏稠的黑血從傷口中流出來,滴落在地上,滲入泥土中,周圍的草木立即泛黃枯萎。

    它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嘴角卻還掛著笑:“上次我就說過你殺不死我?!?/br>
    黑衣女子冷聲道:“上次我也警告過你?!?/br>
    雌冥妖瞥了眼姬少殷,瞇了瞇眼睛:“他身上的東西你又用不著,倒不如與了我,我告訴你一個(gè)秘密。”

    冷嫣走上前去,長劍一揮,將她又一根蛛指削落:“就算殺不死你我也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br>
    雌冥妖有恃無恐:“你以為憑這點(diǎn)手段就能逼我就范?”

    冷嫣恍若未聞,繼續(xù)問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

    姬少殷一怔,那黑衣女子問的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雌冥妖發(fā)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與郗子蘭的笑聲如出一轍,姬少殷不免想起小師叔,皺了皺眉頭。

    冷嫣面無表情地抬起手,掌心血印忽明忽暗。

    雌冥妖臉色微變,姬少殷只覺眼前一暗,隨即一片猩紅,仿佛天地間萬物都蒙上了一層血光,隨即一股陰寒之氣籠罩了他周身,從他每寸肌膚中往里滲,鉆入他骨頭縫里,凍得他骨髓結(jié)冰,他本來用長劍支撐著自己勉強(qiáng)站著,此時(shí)身體不知不覺滑落下去。

    冷嫣將手掌放在雌妖頭頂,仿佛有千萬陰魂自她它天靈蓋中灌入,雌冥妖只覺有人拿著兩把尖錐從她雙耳中插入她頭顱里,然后在里面不停地?cái)噭?dòng)。她發(fā)出慘厲的嘶叫:“你瘋了,你這瘋子……”

    只有瘋子才會(huì)將自己的神魂當(dāng)作折磨人的刑具,它的痛苦會(huì)加倍反噬在她身上,然而她卻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也沒感覺道。

    冷嫣并非沒有感覺,她額上沁出了冷汗,嘴唇已完全脫了色。

    終于,那雌冥妖忍不住求饒:“你停下來……我說……”

    冷嫣收回掌中血印,姬少殷只覺眼前猩紅瞬間消失,仿佛有人揭開了一層紅紗,天地重又變得清明,但那冷徹心扉的感覺還停留在他身體中。

    “說?!崩滏虒獾种蒲难屎?。

    雌妖看了一眼姬少殷,滿臉遺憾之色:“他的魂魄不全,是用凈土千葉蓮的蓮子補(bǔ)全了魂魄,又在蓮花中養(yǎng)了百年才得轉(zhuǎn)生……”

    冷嫣一怔,后面的話已聽不到了,姬少殷的魂魄不全,那么缺的那部分魂魄去了哪里?

    肯定不在歸墟,也許入了輪回,也許像她當(dāng)初那樣在世間飄著……

    雌冥妖接著道:“轉(zhuǎn)生臺(tái)蓮池中只有那一朵千葉蓮,三萬年才結(jié)一顆蓮子,倒便宜了這小子……”

    姬少殷也是第一回 聽說,他只知道自己去轉(zhuǎn)生臺(tái)時(shí)魂魄不全,在蓮花中蘊(yùn)養(yǎng)了百年,卻不知補(bǔ)全魂魄用了這樣一件寶物。

    “你要的是我魂魄中的那顆蓮子?”他忍不住問道。

    雌冥妖媚然一笑,不說是也不否認(rèn)。

    冷嫣回過神來:“你要千葉蓮子有什么用?”

    雌冥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忽然從斷臂開始燃燒起來,轉(zhuǎn)眼之間便化作了焦炭。

    虛無縹緲的歌聲自地底傳來,曲調(diào)是冷嫣和姬少殷都無比熟悉的讖歌,歌詞卻截然不同:“羲和神脈出昆侖,劈山分海斷天途,河圖毀,洛書焚,昆侖峰下鎖乘黃,千妖百鬼絕幽冥,新神降世舊神哭……新神降世舊神哭……”

    歌聲漸漸消失在地底深處,那不祥的余韻卻如陰煞霧,沉沉籠罩在兩人的心頭。

    良久,姬少殷用劍支撐著勉強(qiáng)站起身,走到那黑衣女子跟前:“多謝姑娘相救?!?/br>
    她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艷麗的眉眼襯得她眼神更加清冷,她的雙頰蒼白如雪,嘴唇也淡得仿佛春雨打落的桃花瓣,唯有那點(diǎn)胭脂痣殷紅如血。

    姬少殷心頭無端微微一動(dòng),眉心也跟著一動(dòng):“敢問姑娘尊姓……”

    黑衣女子道:“你不必知道我姓名,我是偃師宗傳人。”

    姬少殷沒想到她會(huì)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自己身份,反倒吃了一驚,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半晌才問道:“上次在凌虛派蓬萊島,也是姑娘救了在下?”

    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是?!?/br>
    姬少殷道:“姑娘為何屢次出手相救?”

    女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沒有原因,想救便救了。”

    不等姬少殷再問下去,她又道:“雌冥妖雖受重創(chuàng),但她想取你魂魄中的蓮子,不會(huì)輕易放棄,你好自為之吧?!?/br>
    話音未落,她已化作一群白蝶四散飛入夜色中,片刻之間便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姬少殷在原地站了許久,怔怔地望著白蝶消失的夜空,直到身后傳來馮真真和沈留夷的聲音,他一轉(zhuǎn)身,方才驀地察覺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作痛,緩緩地倒了下去。

    沈留夷一見他渾身是血,眼淚便似斷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馮真真飛身上前,從乾坤袋里掏出幾瓶丹藥靈液,也不管是止血的、益氣的、安神的,統(tǒng)統(tǒng)往師兄嘴里灌。

    姬少殷嗆了一下,奄奄一息笑道:“我沒被冥妖殺死,要被真真的藥噎死了?!?/br>
    沈留夷蹲下給他施咒療傷,眼淚止也止不?。骸靶熜诌€有心情說笑。”

    馮真真道:“是雌妖么?”

    姬少殷點(diǎn)點(diǎn)頭。

    兩人都是一陣后怕,馮真真道:“那雌妖呢?”

    “逃走了,”姬少殷道,“有人救了我?!?/br>
    沈留夷抿了抿唇:“是誰?”

    姬少殷遲疑了一下,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說實(shí)話:“那人蒙著臉,我沒看清?!?/br>
    馮、沈二人不疑有他,就地替他療了傷,便即扶著他回了房中。

    ……

    冷嫣回到天留宮的臥房中,整個(gè)人已筋疲力盡。

    近來她幾乎每日都要用一兩回懸絲傳魂,方才與雌冥妖一戰(zhàn)只求速?zèng)Q,自一開始便沒有留任何余地,若那雌妖再膽大一分,多試探兩次,或者再聰明一分,看出她已經(jīng)力竭,說不定她就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