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00節(jié)
謝爻將她帶回來時,她一身單薄襤褸的衣裳已被血和污泥浸得看不出顏色,是她把她抱進浴桶里。 她那么輕,那么小,在浴湯里哆嗦著,就像一只受傷的雛鳥。 許青文從沒見過那么瘦弱的孩子,骨頭上覆著一層皮,肋骨根根分明,身上除了繩索勒出的痕跡,還有一些瘀傷,顯然是被人打過。 她伸出手想撥開遮著她臉的頭發(fā),她卻驚懼地躲開,發(fā)現(xiàn)她的意圖時,她訥訥道:“長老不是要打我?” 許青文不由生出惻隱之心:“你爹娘打你么?” 女孩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是我太笨,活干不好……” 那天夜里許青文把她抱在懷里,哼著《昆侖謠》哄她入睡。 女孩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眼看著要睡著時,那小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她驚醒過來,使勁揉眼睛。 因為太瘦,她的眼睛便顯得特別大,大眼睛里滿是不安。 “困了怎么不睡?”許青文問她。 她小聲道:“我怕睡著再醒過來,夢就沒了?!?/br> 當時她是怎么說的?許青文冥思苦想。 對了,她記得自己拍著她的背說:“不會的,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打你,欺負你,這不是夢?!?/br> 她騙了她,這還是一場夢,一場長達十年的夢。 許青文不覺淚流滿面,即便那女孩不是小姐的骨rou,難道她就該死? 妘素心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會怎么說? “我不是人,”她的嘴唇無聲翕張,“我罪有應得,我對不起小姐,也對不起嫣兒……” 死在小姐所賜的匕首下,這是她罪有應得。 可惜真相沒來得及公之于眾她就死了,而這全是因為她的私心,是她要成全那虛假的“親情”。 郗子蘭似乎也和她一樣震驚,許青文的血濺了她滿身滿臉,出手的時候她一心想著要阻止她傳音給謝爻。 念頭一起,那匕首已到了她手中。 等她意識到做了什么時,許青文喉間已經(jīng)鮮血飛濺。 她扔了匕首,呆呆地看著許青文捂著脖子慢慢倒下去。 “是你逼我的,”郗子蘭一邊哭一邊喃喃道,“是你逼我走上絕路的……我不想殺你……” 她呆呆地看著一地的鮮血,不知該如何是好,許青文死在她的寢殿里,這事要如何隱瞞? 仙侍們雖然都退到了殿外,殿中有謝爻親自設下的音障,隔絕一切窺伺,但是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瞞得過去? 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真相,發(fā)現(xiàn)她不但是個贗品,還殺了從小視她為親女的長老。 就在這時,屏風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郗子蘭握緊匕首從地上爬起來,顫聲道:“是誰?” 來人在屏風前停下腳步:“師尊,一切還好么?” 是冷耀祖的聲音,郗子蘭垂下手,把匕首藏到背后。 “殿中許久沒有動靜,弟子又不能傳音給師尊,方才在門口喚了幾聲沒回音,弟子擔心師尊出事,便逾矩了……”他一邊說一邊偷過屏風上鳳凰刺繡翎羽間的縫隙朝房中窺探,隱隱約約看見地上似乎躺著個人。 他心頭一突:“許長老呢?” 郗子蘭遲疑道:“許長老她……有些不適,今夜歇在此處。” 冷耀祖隱隱感覺到了什么,心臟一陣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里多了一些擔憂和體貼:“師尊真的無礙么?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有弟子替師尊分憂?!?/br> 郗子蘭本來迫不及待想打發(fā)他走,聞言忽然改了主意,此人甚是機靈乖覺,以前便常提她排憂解難,此事她一人無法應付,說不定冷耀祖能想出主意來。 先將許青文的事隱瞞過去,冷家的事可以從長計議,他們在清微界無親無故,總能找到機會解決。 打定了主意,她便道:“耀祖,你進來。” 第91章 冷耀祖雖然隱隱猜到了什么, 但繞過屏風看到那一榻鮮血和倒在血泊中的許長老還是吃了一驚。 郗子蘭衣襟上滿是鮮血,臉上淚水和著血水往下淌,宛如噬人的惡魔,哪里還有半分光彩奪目的仙子模樣。 冷耀祖低下頭, 注意到郗子蘭藏在背后的手, 再看她衣襟上血跡的樣子, 便知殺人者不作他想。 她怎么會無端殺死向來對她關(guān)愛有加的許青文?冷耀祖只覺難以索解, 但此刻當務之急是決定該怎么做。 是幫她遮掩還是向掌門等人揭發(fā)? 他心念如電轉(zhuǎn),揭發(fā)她固然能摘清自己, 但無論掌門等人是否對郗子蘭秉公論處,他都沒有好處。假如他們秉公處置郗子蘭,他在內(nèi)門便失去了依靠,毫不猶豫揭發(fā)自己師父的徒弟,又能落得著什么好?說不定又被打發(fā)去西華苑, 他好不容易重回內(nèi)門,可不想再回去了。 若是他們幫郗子蘭遮掩過去,他兩面不是人,鬧不好還要被滅口——這并非不可能, 畢竟郗子蘭是羲和傳人, 還是玄淵神君的道侶,重玄最近已出了兩樁丑事, 若是再傳出這種事, 重玄的聲譽恐怕要掃地。 他對夏侯儼等人了解不深, 謝爻更是沒見過幾面,他還真預測不出他們會怎么做。 反之, 如果他能幫郗子蘭掩蓋此事, 那么他就掌握了她的把柄, 從此青云直上指日可待。不過許青文畢竟不是一般門人,她的死掌門等人一定會仔細調(diào)查,要掩蓋真相著實不易。 他并未猶豫太久,便咬咬牙下了決定。 富貴險中求,他這樣的出身,即便刻苦修行數(shù)百年,成為內(nèi)門弟子,犯個小錯立即打回原形失去一切,這樣的日子他實在是過夠了。 冷耀祖沒有問郗子蘭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一臉關(guān)切道:“師尊可有受傷?” 郗子蘭既然將他叫進來,便沒想著瞞他,捂著臉抽噎道:“阿筠,為師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已經(jīng)多久沒有人用“冷筠”這個名字稱呼他了?冷耀祖冒險是值得的,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避開血跡:“當務之急,是趕緊將師尊摘出去。” 他沒有問她為何行兇,讓郗子蘭暗暗松了一口氣,這徒弟一向是很貼心的。 她茫然又脆弱,好像下一刻就會崩潰:“我心里好亂,什么主意也沒有……” 冷耀祖再上前一步,低聲道:“師尊放心,一切有弟子在。好在今夜生辰宴上有人鬧事,正好可以禍水東引?!?/br> 他皺起眉道:“此事頗為棘手,許長老送師尊回來,許多人都知道,師尊很難完全撇清。不知許長老是何兵刃所傷?” 郗子蘭將手中的匕首給他看。 冷耀祖道:“可是生辰宴上那把?” 郗子蘭點點頭,想起匕首來歷,有些害怕。 冷耀祖接過匕首看了看:“這就難辦了,這是名兵,又刻了特殊的符咒,只要一查傷口便知是這把匕首所傷。” 郗子蘭收了淚,忖道:“可不可以用火……” 冷耀祖搖搖頭:“外來的潛入者用不著毀尸滅跡,這么做反而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來?!?/br> 郗子蘭看了一眼尸身,像是被燙了似地轉(zhuǎn)過臉去:“那可不可以將她搬到別的地方去?用易容咒,你可以扮成她的模樣,將……裝進乾坤袋中,悄悄送到什么地方……” 冷耀祖若有所思:“比如迷谷?!?/br> 郗子蘭雙眼一亮。 冷耀祖卻搖搖頭:“ 不妥當,迷谷是十巫居處,誰也不知道尸身什么時候會被發(fā)現(xiàn),一看便知是有人拋尸,且迷谷外如今設了層層禁制,很容易查出有誰去過那里。” 郗子蘭道:“那倉果宮呢?” 冷耀祖看了眼尸身,仍是搖頭:“有經(jīng)驗者從血跡便可看出那里不是事發(fā)地,一查就會查到師尊這里。” 郗子蘭不禁有些焦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怎么辦?” 冷耀祖道:“弟子有個法子,不過不知師尊愿意不愿意……” 郗子蘭:“你快說,這種時候就別賣關(guān)子了。” 冷耀祖道:“這個法子得損傷師尊玉體……” 郗子蘭聽他一說也明白過來,這方法說破了很簡單,就是偽裝成有人潛入,將許青文殺死,將她刺傷。 冷耀祖道:“師尊不能傷得太輕,否則容易惹人起疑?!?/br> 他頓了頓:“要撇清干系,傷越重越好,最好危及性命?!?/br> 郗子蘭聽一句,臉色便白一分。 冷耀祖道:“弟子只是出個主意,究竟怎么做全憑師尊定奪?!?/br> 郗子蘭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就照你說的辦?!?/br> 冷耀祖:“師尊別忘了還有神魂?!?/br> 郗子蘭經(jīng)他一提醒,方才想起來:“我去找個魂瓶?!?/br> 冷耀祖道:“師尊想將許長老的魂魄藏在哪里?” 郗子蘭:“乾坤袋里或者隨便找個地方……總有地方能藏的……或者由你帶走……” 冷耀祖目光微微一動:“弟子也要留在這里,賊人潛入,刺死許長老,刺傷師尊,弟子在殿外聽見動靜進來相助,仍是不敵,身負重傷,乘隙傳音出去,賊人知道援兵將至,落荒而逃?!?/br> 他頓了頓:“神君和掌門等人未必不會懷疑,一定會檢查我們的乾坤袋和整個寢殿?!?/br> 郗子蘭道:“藏到別處呢?” 冷耀祖:“沒有時間,來回還可能被人撞見?!?/br> 郗子蘭心頭一跳,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說破,低下頭囁嚅道:“那怎么辦……” 冷耀祖道:“事已至此,倒不如做得干凈些……” 郗子蘭咬著嘴唇不作聲,冷耀祖便知她是默許了。 他道:“也是情非得已弟子才出此下策,師尊去換身干凈衣裳,將身上的衣裳燒了,灰也別留下,其它的事有弟子處理?!?/br> 郗子蘭巴不得他代勞,一時沖動殺死許青文就罷了,再要親手毀她魂魄她卻沒這勇氣。 冷耀祖又道:“對了,還有樁事。殿外等候的幾個仙侍也得處置了,他們雖不知情,卻知弟子是什么時候進殿的?!?/br> 郗子蘭臉色煞白:“可他們都是服侍了我很久的人……” 冷耀祖道:“弟子明白,弟子不會讓他們太痛苦的。” 郗子蘭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找了件衣裳出來去后殿換了——好在她有一回寢殿便更衣的習慣,身上穿的并非生辰宴的禮衣。 換好衣裳,又將血衣燒毀,冷耀祖已將事情辦妥,郗子蘭沒敢看仙侍們橫七豎八的尸身,這些人修為低位,靈根只比凡人稍好一些,死后魂魄聚不到魂瓶中,也不用擔心他們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