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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07節(jié)

    正是晚膳時分,四個活人、一個藥人、一個死人外加一個樹神圍著食案而坐。

    食案中間挖了個洞,下面燃著靈火,上面架著個大銅鍋,鍋子里燉著熱氣騰騰的大骨頭和雜菌野菜,青溪拿著木勺盛了一碗湯,先放在冷嫣面前:“冷姑娘請。”

    冷嫣理所當(dāng)然地將碗推到若木面前。

    若木又推了回去,冷冷道:“你自己吃?!?/br>
    眾人都看出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只有藥人少女渾然不覺,用玉箸敲著空碗:“rou,rou,依依,rou?!?/br>
    冷嫣干脆把碗放到藥人少女面前:“乖,吃吧?!?/br>
    青溪又盛了一碗,冷嫣向他使了個眼色,他便把碗放到若木面前。

    這回若木沒推辭,拿起玉匙喝了一小口湯。

    就在這時,方才去送藥的青衣婢女走到冷嫣身邊,欠了欠身:“啟稟宗主,他們不肯吃藥?!?/br>
    冷嫣正從青溪手里接過碗,聞言手一頓。

    不等他說什么,若木挑挑眉:“不吃便罷了,不必慣著他們?!?/br>
    冷嫣放下碗,問那傀儡道:“有沒有告訴他們不吃藥會中毒?”

    偃師宗的舊城下面連著昆侖地脈,雖設(shè)了陣法隔絕陰煞霧,但每過七日陣眼都會打開一個時辰,他們在地面上影響不大,但姬少殷和沈留夷被軟禁在地下,若是不提前服藥,自會受到陰煞霧的侵染。

    傀儡重重地點了點頭:“奴說過了?!?/br>
    冷嫣眸光動了動:“那便隨他們?nèi)グ伞!?/br>
    石紅藥雖已叛出師門加入了偃師宗,但畢竟曾與兩人有過同門之誼。尤其是姬少殷,更是宗門中人盡皆知的君子,她有些不落忍,向冷嫣道:“要不弟子去勸勸他們?”

    冷嫣道:“不必,到時候再說?!?/br>
    石紅藥只得道聲“遵命”,低下頭默默喝湯。

    若木臉色稍霽,胃口也回來了,斯文又迅速地將一碗rou湯吃完,把空碗遞給青溪。

    青溪立刻會意,又給祂添了一碗。

    ……

    傀儡人走后,沈留夷冷靜下來,也已想明白那藥多半不是毒藥,也不是用來迷惑他們的心智,說不定真是用來解毒的,但那兩丸藥不知滾到了哪里,她也實在拉不下臉去撿藥,只能盤膝坐下,閉上眼睛繼續(xù)打坐。

    靈氣在經(jīng)脈中運轉(zhuǎn)了不到三個小周天,她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滲入經(jīng)脈,等她回過神來,明白那是陰煞霧時,已有不少陰煞之氣進(jìn)入她的經(jīng)脈中。

    “閉氣!”姬少殷道。

    沈留夷連忙閉氣,然而陰煞霧無孔不入,能從皮膚肌骨間源源不斷地鉆入經(jīng)脈,閉氣壓根擋不住。

    不一會兒,沈留夷已忍不住打起了擺子,支撐不住癱軟在地:“小師兄,好難受……”

    姬少殷也苦不堪言,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陰煞霧入體有多痛苦,但他還是強忍著難受,在房中尋找著那兩丸朱紅的丹藥。

    就在他眼前開始模糊的時候,他終于在地衣的縫隙里找到了其中一顆丹丸。

    他咬咬牙,奮力走到沈留夷身旁,顫抖著手將藥丸喂到她嘴邊:“沈師妹,快將藥服下。”

    生死攸關(guān)之時,沈留夷哪里還顧得上爭那口閑氣,立即將藥服下。

    苦澀的藥丸瞬間在口中化開,一股暖流隨之涌向她四肢百骸,不過片刻,經(jīng)脈中的陰煞霧已經(jīng)被驅(qū)散了七八成。

    沈留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姬少殷臉色慘白,不由大駭:“小師兄,你沒服藥么?”

    姬少殷張了張嘴,卻已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又冷又痛,仿佛有無數(shù)的陰魂在啃噬他的身體。

    沈留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藥丸已經(jīng)融化在她身體里,她只能一邊哭一邊到處尋找另一顆藥丸,淚水模糊了視線,四周到處都是煞霧,哪里找得到。

    就在這時,濃重的煞霧中出現(xiàn)一道人影,卻是那偃師宗主。

    沈留夷此時也顧不得敵友之分:“快救救小師兄!”

    玄衣女子連看都未看她一眼,將一枚藥丸塞進(jìn)人事不省的姬少殷口中。

    不一會兒,姬少殷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

    冷嫣知道他性命無虞,便打算轉(zhuǎn)身離開。

    姬少殷坐起身:“宗主留步。”

    冷嫣轉(zhuǎn)身道:“何事?”

    她頓了頓:“若是想勸我放下與貴派的仇怨,姬仙君還是省省這個力氣。”

    姬少殷掙扎著站起身,長揖至地:“在下沒有理由干涉宗主,不過宗主將某等軟禁于此,又賜藥相救,可見并非草菅人命之人,在下懇請宗主三思,重玄上承昆侖,自上古以來便肩負(fù)守護(hù)清微界之責(zé),關(guān)乎整個清微界的命運?!?/br>
    冷嫣冷冷道:“清微界與我何干?!?/br>
    姬少殷仍舊心平氣和:“貴宗與敝派的深仇在下略有耳聞……貴宗罹禍,敝派難辭其咎,身為敝派弟子,某等血債血償亦無怨言,但各州百姓何其無辜,若是重玄滅門,冥妖無人制約,不僅是清微界,凡間亦會生靈涂炭,宗主可曾想過,會是怎樣的煉獄?”

    冷嫣道:“這些又與我何干。”

    沈留夷忍不住道:“那已是上一輩的恩怨,冤有頭債有主,你已害了凌長老和謝師叔,殺了許長老,重傷我?guī)熥稹?/br>
    話音未落,又一道影子出現(xiàn)在殿中,沈留夷一眼便認(rèn)出來,那正是當(dāng)初在重玄中作威作福多時的“姬若耶”。

    若木道:“許青文是你師父殺的,我們可不敢居功?!?/br>
    沈留夷一愣,隨即道:“你含血噴人!師尊怎么會殺許長老?”

    若木嗤笑了一聲:“這話你該去問你師尊,本座怎么知道?!?/br>
    沈留夷向姬少殷道:“小師兄,他們一定是在挑撥離間?!?/br>
    姬少殷顯然也不相信這么聳人聽聞的事情,蹙眉道:“還請閣下慎言?!?/br>
    若木道:“不信就等著瞧?!?/br>
    祂掃了兩人一眼:“本座就問你們,若是有個無辜之人被你們那些道貌岸然的師長騙了十年,又剮碎神魂,奪舍還魂,他們該死不該死?那無辜之人該不該報仇?”

    姬少殷隱約察覺到什么,瞥了眼冷嫣,又看向若木,蹙起眉:“閣下之言,姬某聽不懂。”

    沈留夷卻道:“只是為了一己之仇便置萬千無辜者于不顧,這復(fù)仇之人何其自私!”

    若木冷笑道:“不愧是重玄弟子,可真會慷他人之慨。如果那被殺害的無辜之人是你自己,你能做到么?”

    沈留夷毫不猶豫道:“自然?!?/br>
    若木道:“好,你別忘了今日所言。”

    冷嫣抬手?jǐn)r住祂:“不必同他們多言。”

    說罷便拉起若木,剎那間消失在兩人眼前。

    第98章

    夜闌人靜, 沙磧干燥的夜風(fēng)穿過拱形窗戶,送來庭院中薔薇和晚香玉的香氣。

    其余人都已離開,只有冷嫣和若木仍舊坐在案前。

    冷嫣一杯接一杯地飲酒,若木坐在她身旁, 陰沉著臉看著她, 直到她第十四次執(zhí)起常滿壺往琉璃杯中斟酒, 若木終于忍不住站起身, 劈手奪過她手中的酒杯。

    祂將琉璃杯重重地往案上一撂,薄脆的琉璃頓時四分五裂, 聲音在靜夜里格外突兀。

    冷嫣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捧起酒壺便往嘴里倒。

    若木又奪過酒壺:“夠了?!?/br>
    冷嫣也不與祂爭辯,只是怔怔地坐著。

    若木氣不打一處來。祂第一次見到她是兩百多年前,他們也算認(rèn)識了兩百多年,祂還是第一次見她借酒澆愁。

    那姓姬的就是她的軟肋, 不管前世今生,只要一碰到,她就好似變成了另一個人。

    若木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酸又澀, 仿佛吃了一筐沒長熟的橘子。

    祂怒其不爭地瞪了冷嫣一眼:“既然那么難受, 就去告訴他真相。”

    冷嫣緩緩地?fù)u了搖頭。

    若木道:“你救了他兩次,天大的恩情也還清了, 那是他自己的事, 不必你替他cao心?!?/br>
    冷嫣仍是搖頭:“我不是為了他?!?/br>
    若木挑眉:“那是為了什么?”

    冷嫣抬起眼眸, 眼中是罕見的脆弱和迷惘,有霧氣漸漸升起, 凝聚成水光, 眼看著便要滿溢出來。

    “我害怕?!彼p輕道。

    若木一怔, 心里的怒火霎那間熄滅。

    她哭了。

    祂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和狐妖廝殺搏命,一縷殘魂幾乎被撕碎,但她沒有哭。寄身傀儡中,神魂日日受著撕裂般的痛楚,她也沒有哭,見到占據(jù)軀殼的人眾星捧月慶祝生辰,而她孤苦三百年才等來一碗長壽面,她依舊沒哭。

    若木心口里像是灌滿了涼雨:“你怕什么?”

    冷嫣道:“他不知道真相,我還能騙自己。其實就算他知道真相,也是一樣的?!?/br>
    即便姬少殷知道真相,他就會覺得情有可原么?他的想法和沈留夷沒什么不同,雖然他未置一詞,但她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來,他也是那樣想的。

    若木道:“姬少殷不是姬玉京,他不是你的小師兄,去過轉(zhuǎn)生臺就是另一世,你管他怎么想。”

    冷嫣扯了扯嘴角,兩行眼淚忽然順著臉頰淌下來,她抬袖抹去,眼中很快又蓄滿了淚。

    她干脆不管了,任由眼淚往下流,她瞥了眼銀鎏金酒壺里映出的面容,傀儡的面容。

    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慘白沒有血色的手,沾滿了看不見的鮮血。

    若木道:“你救了肇山派師徒,救了石紅藥,救了冷依依,還有凌州城里那么多人……”

    冷嫣已哂:“我救了他們,把他們放在眼前,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騙自己我還是個人,不是個怪物,自欺欺人罷了?!?/br>
    她自嘲地一笑,輕聲道:“如果小師兄活著,看見我如今這不人不鬼的模樣,知道自己拼死護(hù)著的是個什么東西,也會后悔的吧……”

    若木心臟驟然一縮,牽扯著整個胸腔都隱隱作痛。

    祂握住她的肩頭,打斷她:“不會,他絕不會這么想?!?/br>
    冷嫣抬眼望祂,眼眶和鼻尖發(fā)紅,與平日判若兩人:“你怎么知道?”

    若木一噎,隨即道:“本座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