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37節(jié)
謝爻的目光微動:“她身邊的男人就是祂?” 雌冥妖莞爾一笑:“不止如此, 你猜一個神明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地幫她, 當(dāng)她的劍靈?” 她頓了頓, 自問自答:“因為祂還有另一個身份……” 她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謝爻驀地一僵, 隨即眼神一冷:“是他。” 雌冥妖道:“我知道你一定想殺了他?!?/br> 謝爻沒說話,但任誰看見他的眼神,都能感覺到他的恨意和殺機(jī)。 雌冥妖眼中掠過得意的笑意:“所以與我聯(lián)手,對你來說有百益而無一害?!?/br> 謝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兩次偷襲姬少殷,是為了他魂魄中的千葉蓮子?” 雌冥妖眼中笑意隱去, 若無其事道:“千葉蓮子是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誰都想要,我也不能免俗。” 她需要千葉蓮子補(bǔ)全神魂,但赤地一戰(zhàn)后姬少殷不知所蹤, 連她也探查不到他的絲毫氣息, 顯然是用了什么隱匿行蹤的手段。 不過與千葉蓮子相比,當(dāng)務(wù)之急是除掉冷嫣和若木那兩個心腹大患, 尤其是冷嫣, 只要將她這最大的威脅除去, 千葉蓮子可以慢慢找。 謝爻道:“我若不答應(yīng)和你聯(lián)手呢?” 雌冥妖微微一怔,不解地偏了偏頭:“你不想回溯光陰, 與你的嫣兒重新來過么?只有我可以幫你?!彼匀说呢澯? 也對人的貪嗔癡恨了如指掌, 自問不可能看錯。 然而話音甫落,遍體鱗傷的男人忽然坐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元神劍,一道劍氣直擊雌冥妖的心口。 雌冥妖一驚,急忙向后飛去,瞬間退開幾丈遠(yuǎn),謝爻身負(fù)重傷,劍氣遠(yuǎn)不如全盛時,但雌冥妖依舊被劍風(fēng)割出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你瘋了?”雌冥妖萬萬沒想到他會動手,狠狠地盯著男人,少女般的蔥指迅速變細(xì)變長,長出鐵鉤似的利爪,她雙臂交叉,用利爪護(hù)住要害。 謝爻翻身下了祭臺,他的形容依舊很狼狽,大半身體尚未愈合,仍舊血rou模糊,執(zhí)劍的手還是白骨,可想而知有多痛,但他靜靜地站在那里,有如淵停岳峙,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苦。 雌冥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她看錯了這個男人。 她幾乎是看著他從一個失怙的孩童長成昆侖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弱點(diǎn),盡管郗云陽費(fèi)盡心機(jī),但始終沒將他變成冷酷又堅定的人。在看似堅硬強(qiáng)大的外殼里,他依舊是那個抱著昆侖雪狼不肯下刀的孩子。 可她沒算到當(dāng)一個人的一切都被摧毀的時候,他會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成魔的一刻,他的軟弱,他的掙扎都已不復(fù)存在。 雌冥妖咬牙切齒道,“你難道不想找回你的嫣兒?” 謝爻道:“我自會去找她,但你憑什么以為我會聽命于你?” 說話間,他的劍又已出手,這一劍比方才快得多,也狠得多,雌冥妖閃避不及,只能用堅硬如鐵的指爪抵擋。 “可追”劍的寒刃與利爪相擊發(fā)出金石相擊般的鏗鏘聲,不等雌冥妖回過神來,謝爻又一劍橫掃過來。 隨著幾聲堅冰破裂的聲響,雌冥妖左手三根手指已被削斷。 謝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應(yīng)該先去奪千葉蓮子的。” 雌冥妖不但錯估了他的心志,也錯估了他的實力,她沒想到在他硬扛下數(shù)道劫雷后,自己即便融合了羲和神脈也仍不是他的對手。 可此時懊悔已經(jīng)晚了,她只能咬牙招架。 眨眼之間兩人又過了數(shù)十招,謝爻以前的劍路罡猛凌厲,氣勢如虹,如今又多了先前沒有的狠戾,雌冥妖只覺無數(shù)條劍影如同毒蛇,從四面八方向她攻來。 不多時,她已忍不住化出了原形,她如玉的身軀暴長數(shù)倍,變成漆黑,身后長出毒蛇般尖細(xì)的尾巴,寒光閃閃的棘刺從后頸一直延伸至尾椎。 除了那張和郗子蘭一模一樣的臉,她渾身上下已沒有半點(diǎn)似人的地方,反而與她那些丑陋的雄性同類如出一轍。 謝爻一哂:“憑你這種東西也妄想成神。” 雌冥妖怒吼一聲,口中一股陰煞霧如箭矢一般朝著謝爻射去。 陰煞霧頓時將他包裹,從七竅和傷口中涌入他的身體,侵蝕他的經(jīng)脈和血rou。 謝爻愈合了一半的傷口開始腐蝕,血rou剝脫,半張臉幾乎只剩白骨,但他似乎渾然不覺,金瞳里像是燃著兩團(tuán)瘋狂的火焰,連雌冥妖這樣實打?qū)嵉难镆娏硕冀蛔〔缓酢?/br> 謝爻將經(jīng)脈中幾近干涸的魔氣凝聚到執(zhí)劍的手上,魔氣灌注到劍中,锃亮劍身變成永夜般的漆黑,他飛身而起,將這柄至晦至暗的魔劍刺入雌冥妖的丹田。 與此同時,雌冥妖的利爪深深扎進(jìn)了謝爻的胸膛。 謝爻面不改色,連眉頭都未皺一下,挺身向前,將劍刺得更深,全然不顧利爪穿透他的心臟。 雌冥妖掙扎著,扭動著蛇尾,疼得直抽冷氣:“你根本……殺不了本尊……” 謝爻一哂,雙手握住劍柄,向祭臺上用力一插,把雌冥妖釘在了祭臺上。 乘黃血的靈力涌入她的身體,她的身軀縮回常人大小,黑色鱗片褪去,不一會兒又變回了少女的模樣,但是漆黑的魔劍穿過她的丹田,將她牢牢地釘在祭臺上。 雌冥妖奄奄一息,用純潔無辜如少女般的雙眼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師尊,你為何如此對我?” 說話間,她的面容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左眼下多了一顆淚痣,這情景與三百多年前玄冰窟中的那一幕幾乎重疊在一起。 然而天魔冷酷的金瞳里沒有絲毫波動,他只是將劍拔出尺許,再狠狠地捅了進(jìn)去。 雌冥妖疼得直抽搐,障眼法失效,她又變回了原狀:“謝爻,沒有我?guī)湍悖阋詾樽约耗芙忾_陣法的玄機(jī)?” 謝爻一哂,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雌冥妖掌握著陣法的秘密,她不過是以此為餌,誘使他去幫她除掉強(qiáng)敵罷了。但他相信她曾親眼目睹那位布陣的大能試圖倒轉(zhuǎn)光陰被大陣碾碎——郗云陽可以用重玄的子陣跨越兩百年光陰調(diào)換孩子,這母陣能倒轉(zhuǎn)時光也不足為怪。 他不再理會冥妖,擦干凈劍身,還劍入鞘,然后盤膝坐下,闔上雙眼,用自己的神識溝通上古大陣,他能感到大陣中存在一個“靈”,它由布陣之人和一代代昆侖君的意志凝聚而成,它異常強(qiáng)大,意志卻是一片混沌,他能感覺到的只有一個簡單直白而強(qiáng)烈無比的愿望:存續(xù)下去。 與這母陣比,重玄的護(hù)宗大陣充其量只是個拙劣的贗品,以謝爻如今的力量,驅(qū)使重玄的大陣為自己所用都有些勉強(qiáng),更不用說眼前的母陣,若是再修煉上千年,或許他能解開大陣的玄機(jī),從而真正駕馭它。 但他不能等,所以他要與陣中的“靈”做個交易。 不多時,陣中之靈回應(yīng)了他,仿佛有個蒼老而渾厚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曾經(jīng)有人想做和你一樣的事,但是失敗了,你還要試?” “是?!敝x爻道。 陣靈道:“沒有人能逆轉(zhuǎn)時光?!?/br> 謝爻道:“神呢?” 陣靈沉默了一會兒:“你愿意付出什么代價?” 謝爻道:“一切?!?/br> 陣靈道:“即便在那個世界里連你自己都不復(fù)存在?” 謝爻一縮,隨即彎起嘴角,沒有他的存在,對嫣兒來說何嘗不是件好事。 陣靈沉吟道:“我只能把陣中千萬年來的所有傳承交給你,能不能成功取決于你自己?!?/br> 謝爻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話音甫落,石柱的光芒驟然大盛,他的視野中一片瑩白,很快便什么都看不見了,有什么像浪潮一樣涌入他的意識中。 陣靈將千萬年來見證的一切塞進(jìn)他的意識中,雜亂無章的記憶和傳承幾乎將他的靈臺沖垮。 謝爻只覺頭痛欲裂,許久方才平復(fù)下來。 他現(xiàn)在知道該怎么做了。 大陣將倒轉(zhuǎn)時光,而他將獻(xiàn)祭一切,他的神魂,他的血rou,他的存在,最后一位神明,整個清微界的蒼生…… 當(dāng)然也包括那個取代了他的嫣兒的人。 時光倒流的同時,他的存在也將被一并抹去,那個世界將再無謝爻,他的嫣兒將帶著強(qiáng)大的羲和神脈降生,她的生父不會將她調(diào)換,她會無憂無慮、眾星捧月地長大。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試一試那個復(fù)雜的陣法。 那位布陣的大能是個不世出的奇才,即便得到了全部傳承,謝爻仍然忍不住由衷地感嘆這陣法的精妙絕倫。 他用神識將石柱上古老的符文依次點(diǎn)亮,符文之間漸漸有靈力的游絲涌動起來,謝爻凝神屏息,如同穿針引線一般將雜亂無章的細(xì)絲編織成絢爛的圖景,只有造化之功可堪與之比擬。 布陣用了他整整三個日夜,大功告成時,他的經(jīng)脈幾乎已經(jīng)完全枯竭。 九根石柱被一張精密的網(wǎng)勾連在一起,祭臺緩緩旋轉(zhuǎn),釘在祭臺中央的雌冥妖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大陣貪婪地汲取著一切能夠汲取的力量,她的后背被祭臺牢牢吸住,就像爬滿了蛭蟲。 謝爻端坐于陣中,緩緩閉上雙眼,心中少女的模樣漸漸清晰——他第一次嘗試這陣法,并不知道大陣會將他帶回到哪一日。 他感到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壓來,似要將他的骨頭碾碎,壓得他無法呼吸。 片刻后,痛苦窒息的感覺消失了,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熟悉的地方。 清涵崖,玄冰窟。 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感覺卻怪異而陌生,因為那是他自己的腳步聲。 他來不及躲藏,便看見另一個自己走進(jìn)來,懷中抱著不省人事的少女。 他驀地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哪一天。 三百多年前的謝爻對他視而不見,徑直從他身旁走過,將懷中的少女輕輕放在冰床上。 謝爻意識到對方看不見他,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便即走到玄冰床邊,注視著雙目緊闔的少女。 少女在昏睡中發(fā)出一聲低低的抽噎,他下意識地向她伸出手,想要撫平她蹙起的眉心,手卻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謝爻明白過來,對于三百年前的他們來說,自己只是個看不見也摸不著,根本看不見的影子。 他驀地意識到,那天夜里這玄冰窟里不止有他們兩人,還有一個來自三百多年后的影子。 第126章 謝爻看著三百多年前的自己面無表情地端詳了少女一會兒, 接著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后闔上,腳步聲漸遠(yuǎn)。 謝爻知道他是去召集幾位長老和夏侯儼等人前來清涵崖為他護(hù)法,待陣布好, 他就會親手殺了嫣兒。 他跪坐在玄冰床前, 明知只是徒勞, 仍舊一遍一遍地喚著少女的名字, 想要將她喚醒。 可是醒來又如何?她根本無路可逃,他也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 少女終于醒轉(zhuǎn)過來,驚醒的剎那,她失聲喊出的卻是“小師兄”,謝爻的心往下一沉。 三百年多年前殺死姬玉京時,他并不明白自己的憤怒和殺意緣何而起, 后來他才漸漸明白,他是如此嫉妒那個少年,嫉妒得發(fā)狂,那少年的存在就像一面鏡子, 照出他的懦弱無恥和不堪, 他只有殺了他,砸碎那面鏡子。 那本該是他, 該帶著嫣兒義無反顧逃離的應(yīng)該是他。 他看見冷嫣站起身走向矗立在洞窟中央的巨大玄冰, 他下意識地?fù)踉谒砬? 害怕她看見冰里的東西,可她的目光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看見了冰里郗子蘭的魂魄, 她的眼神從茫然不解, 到驚恐, 再到恍然大悟,謝爻渾身僵硬,她絕望的目光把他釘在原地不能動彈。 熟悉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那個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后,可她仍舊怔怔地望著冰里的魂魄,連有人走近都未察覺到。 謝爻不想再看,卻又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這是他的嫣兒,不是心魔,不是幻夢,是真正存在于三百多年前的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