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39節(jié)
姬少殷抿了抿唇:“若宗主愿意救那些弟子于水火,在下向宗主保證,事成之后在下與重玄闔宗上下唯宗主馬首是瞻。” 冷嫣瞥了眼紗帷后來來往往的傀儡人,淡淡道:“仙君想必也看到了,在下這里并不缺傀儡?!?/br> 姬少殷咬咬牙,終于下定決心:“宗主明知在下來意,仍愿意見在下,想必不是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還請宗主示下,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一定不遺余力?!?/br> 冷嫣頷首:“在下有兩個條件。其一,待你取得掌門印后,在下要入貴派禁地,借護(hù)宗大陣一用?!?/br> 姬少殷有些詫異,不過只是遲疑了一下便點頭應(yīng)允:“聽?wèi){宗主調(diào)遣。” 冷嫣看了眼姬少殷,緩緩道:“第二個條件是,從今往后,再無重玄?!?/br> 姬少殷心神一震,曾經(jīng)“重玄”兩字對他來說意味著第二個家,也意味著正道、大義,近來發(fā)生的事,他親眼見到的真相,讓這兩個字蒙上了塵土和臟污,可要讓數(shù)千年的傳承斷送在他手中,他仍感到似有一座山沉沉地壓在他肩頭。 冷汗從他額頭沁了出來。 冷嫣看出他遲疑,淡淡道:“姬仙君可以回去慢慢考慮?!?/br> 說罷便示意傀儡人送客。 姬少殷想起被困天留宮的馮真真等人,還有數(shù)千無端被卷入紛爭的無辜弟子,他能等,他們卻是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他咬咬牙道:“若能順利平息爭端,在下便改弦更張,另立門戶。” …… 馮真真并不相信姬少殷真能搬來救兵,收到他的傳音之后第二天,她便發(fā)現(xiàn)天留宮外多了一道天綱運關(guān)陣,將天留宮中的數(shù)百人封在其中,不但連只蚊蟲都飛不出去,連向外界傳音也不能夠。 馮真真不知道外頭發(fā)生了什么,又不敢貿(mào)然闖陣,就這樣忐忑不安地度過一日夜,到第二天夜里,馮真真正站在整個天留宮最高的摘星塔中瞭望各峰,忽然聽見玄委宮響起sao亂聲,兵刃相擊之聲和呼喝聲一陣陣潮水似地涌來。 馮真真心頭一凜,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兩派人馬劍拔弩張多日,終于還是走到了同室cao戈的地步。 緊接著,她便看見玄委宮正殿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火光,她心中不由大駭,那正是沈留夷這新晉羲和傳人現(xiàn)下的住處。 馮真真也顧不得違反門規(guī),忙捏訣施了個高明術(shù),便將那殿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出事的正是沈留夷的寢殿,馮真真的目光穿透墻壁,只見帷幔、幾榻都燃燒起來,殿中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幾十上百身穿天青色重玄弟子服的人手執(zhí)長劍纏斗在一起,劍光交織,鮮血飛濺,馮真真看著那一張張臉龐,其中不乏她熟悉的人,不久前還親如手足的人,如今面目猙獰,眼中滿是仇恨與瘋狂。 她也看到了為首之人,那是許青文的得意弟子秦炳瑞秦師叔,他的師父許青文在長老中地位不顯,連帶弟子們也是與世無爭,這位秦師叔貌不驚人,因為服食金丹的緣故,臉色總是泛著蠟黃,令他看起來有些病容。 但他平日臉上總是帶著三分謙和的笑意,在他們這些小輩面前也從不拿架子,可眼下他雙目發(fā)赤,咬牙切齒,脖頸中青筋暴起,完全變了個人。 馮真真看見他一劍將沈留夷的“左護(hù)法”削成兩截,把沈留夷從護(hù)陣中拖拽出來,將劍駕在她的脖頸上,冷笑著道:“羲和傳人為jian人所惑,在下特來清理門戶?!?/br> 馮真真已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師妹,可仍然感到難以置信和說不出的難過,難怪他們都說權(quán)勢迷人眼,原來權(quán)勢真的會把人變得面目全非。 沈留夷又何嘗不是如此?剛被推上羲和傳人之位時,她知道自己不過是被當(dāng)作傀儡和幌子,也曾戰(zhàn)戰(zhàn)兢兢、夜不能寐,然而短短數(shù)日之后,她便醉心于眾弟子的頂禮膜拜之中,沉迷在虛幻的尊榮中無法自拔。 然而當(dāng)冰冷的劍鋒貼上她脖頸的時候,她便知道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 沈留夷癱軟在地,流著淚祈求:“秦師叔恕罪,我是受jian人脅迫,不得不假意順從……” 男人笑著將劍收起,用劍鋒挑起沈留夷的下頜:“怎么說都是羲和傳人,生得雖比前一任差得遠(yuǎn)了些,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br> 沈留夷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嚇得一張臉都脫了色,勉強(qiáng)道:“秦……秦師叔說笑……” 秦炳瑞冷笑道:“怎么,你能委身于程子儀那小子,到了我這里就拿喬起來了?” 沈留夷淚落如雨:“我不是……” 程子儀是章明遠(yuǎn)的弟子,正是得傳功法的兩人之中的一個,他推舉沈留夷為羲和傳人的同時,順便也給自己封了個昆侖君。 他出身世家又生得一表人才,還有昆侖君的名頭,沈留夷與他即便說不上多么情投意合,至少是心甘情愿的。 可眼前這個秦師叔面貌看起來有四五十,五官平平,臉色蠟黃,人品還這樣猥瑣,沈留夷如何愿意。 秦炳瑞哪里猜不到別人的想法,沉下臉道:“那小子能給自己封個昆侖君,難道我就不能?死了個昆侖君再來個昆侖君,你還是昆侖君的道侶,豈不便宜?” 他說罷向身邊的小弟子使了個眼色:“沈仙子受驚了,還不趕緊帶她去我寢殿?!?/br> 又用劍拍了拍沈留夷的臉頰,肆無忌憚地笑著道:“今夜便讓師叔替你壓壓驚?!?/br> 周圍爆發(fā)出一陣笑聲,馮真真看見一張張臉在熱氣中扭曲,有男人也有女人,宛如地獄中的一個個惡鬼。 她渾身打起冷顫,渾身的血液都似結(jié)了冰。 這幾日她看清了沈留夷的本性,知道此人不值得深交,想到過去的情分,心中難免有些失望,可是即便是個她不那么喜歡的人,也不該遭遇這樣的事。 可是這樣袖手旁觀的她,又比他們好多少呢? 馮真真一擰眉,咬咬牙提起劍,嘬指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哨聲,她的坐騎火麒麟應(yīng)聲奔來。 馮真真跨上麒麟背,便即向著陣法的外圍沖去。 接近陣法邊緣,一堵無形的墻將他們彈了回去,火麒麟馱著她在半空中翻了個筋斗,抖了抖火紅的長毛,再次向陣外沖去。 馮真真手揮長劍,明亮的劍光猶如閃電,與火麒麟口中噴出烈焰交織成一股火的洪流,硬生生將陣法沖出一個窟窿。 火麒麟低下頭,一鼓作氣地朝著陣法的裂口猛沖過去,在陣法重新修復(fù)完整之前帶著主人沖破了藩籬。 馮真真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便朝著玄委宮飛去。 秦炳瑞和手下們只見一團(tuán)火紅的東西如滾雷般沖進(jìn)火場中,定睛一看,方才認(rèn)出是馮真真孤身一人闖了進(jìn)來。 秦炳瑞不由笑起來:“本打算明日再去料理天留宮,沒想到有人迫不及待地送上門來?!?/br> 馮真真用劍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秦炳瑞,你這卑鄙無恥的老畜生,今日我便來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秦炳瑞冷笑了一聲,一手執(zhí)劍邁著禹步:“早就聽說夏侯儼最看重的弟子除了姬少殷就是你,今日便讓師叔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br> 話音未落,他的劍已出手,如雷電般向著馮真真的丹田直刺過去。 馮真真絲毫不懼,挺劍迎了上去。 秦炳瑞是化神三重境的修為,并不把這只有元嬰的晚輩放在眼里,但與她過了幾招后,輕佻的神情卻不由自主地收斂起來。 修為和劍法的天分差距與生俱來,即便他仗著早生幾百年在修為上壓了馮真真一頭,但她憑著凌厲的劍風(fēng),靈活的應(yīng)變和一腔義憤凝成的氣勢,竟然與他打了個旗鼓相當(dāng)。 秦炳瑞頓時后悔自己一時輕敵,與她單打獨斗,如今若是再找援手,追隨他的那些弟子會怎么看他? 他一心想著趕緊將那小丫頭拿下,可越是焦躁,越是適得其反,一不下心便露了個破綻,馮真真立即發(fā)現(xiàn)他左脅處有個空門,轉(zhuǎn)身一掃,一道火紅劍光向他腰間飛去。 秦炳瑞大駭,在半空中將身子一扭,劍光擦著他的腰劃過,在他腰間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他痛嘶一聲,同時長出一口氣,好在躲閃及時,若是再晚剎那,他恐怕就要被削成兩段了。 這一下子,本來在一旁袖手觀戰(zhàn)的親信們站不住了,口中叫著“我等也來與師妹切磋切磋”,提著劍從四面八方向馮真真攻來。 馮真真雖有靈獸火麒麟相助,但是對方人多勢眾,她又如何應(yīng)付得過來? 不多時,她身上已多了幾道傷口,雖沒有危及性命的傷口,可這樣下去她的靈力很快便會耗盡,早晚會命喪于此。 秦炳瑞被馮真真?zhèn)祟伱?,急著找回場子,高聲道:“馮師侄年紀(jì)小不懂事,你們點到即止,切莫傷了她性命,為師會好好教導(dǎo)教導(dǎo)她。” 馮真真雖不十分明白他話里的內(nèi)涵,但那語調(diào)便讓她惡心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忿忿地罵道:“沒人倫的老畜生,陰溝里的蛆蟲都比你干凈!” 秦炳瑞臉一落:“敬酒不吃吃罰酒,想找死我便成全你?!闭f罷使出一招他最擅長的“山天大畜”。 馮真真左支右絀地應(yīng)付著,冷不防一個弟子從她斜后方攻來,她眼角余光看見,卻無法脫身,眼看著避無可避,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一道瑩瑩紫光劃過,只聽“?!币宦曧?,那柄向她刺來的利劍斷成了兩截。 只聽“鐺啷”一聲,那救了她的東西落在地上,馮真真定睛一看,卻是一只小巧的紫玉玲瓏。 馮真真自然認(rèn)得此物,這是沈留夷的本命法器。 她驚訝地向沈留夷望去,只見她滿臉淚痕地坐在地上,鬢亂釵斜,金光燦燦的衣裳被熏黑了大半,說不出的狼狽。 她對上馮真真的眼睛,慚愧地垂下頭來。 馮真真一劍格開秦炳瑞的兵刃,回身一劍刺入那偷襲她的弟子腹中。 她又出其不意地攻向另一個弟子,奪了他手中劍,拋向沈留夷:“沈師姐,接?。 ?/br> 沈留夷下意識地接住向她飛來的長劍,怔了怔,眼中又蓄滿了淚:“真真……” 馮真真道:“別哭了,快來幫忙!” 沈留夷忙用袖子揩了把淚,將累贅的華麗外袍一脫,便即沖進(jìn)了劍陣。 馮真真和沈留夷兩人時常一起練劍,兩人不一會兒便找回了默契,背靠著背,抵擋著越來越密的劍光。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經(jīng)脈中的靈力都已差不多耗盡,對方仍剩下好幾十人,馮真真道:“沈師姐,我們恐怕要交代在這里了?!?/br> 沈留夷不是第一次直面生死,可唯獨這一次,她竟然并不覺得多么害怕,她看了一眼馮真真,輕聲道:“真真,多謝你來救我,還有……對不住……” 馮真真一甩發(fā)辮,笑容如三春暖陽:“這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拿???/br> 沈留夷被她感染,也不禁笑起來。 秦炳瑞冷笑道;“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你們?nèi)羰乔笄笪遥艺f不定開恩留你們一條性命。” 馮真真啐了他一口唾沫,沈留夷本想依樣畫葫蘆,到底做不出來,只能作罷。 秦炳瑞向弟子們使了個眼色,弟子們會意,霎時間十來柄劍一起向著兩人襲來。 就在這時,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鳳嘯,緊接著“叮叮?!泵苋缂庇臧愕穆曇繇懫?,眾人手中長劍應(yīng)聲而斷。 馮真真抬起頭,看見一人乘著靈鳳,身后烏泱泱跟著上百人馬御風(fēng)而來。 她又驚又喜:“小師兄!” 姬少殷手執(zhí)長劍,從鳳背上一躍而下:“對不住,我來遲了。” 說話間,他已向著秦炳瑞攻去,他帶來的傀儡訓(xùn)練有素,紛紛抽出長劍擺開陣勢,與秦炳瑞的人手交戰(zhàn)起來。 秦炳瑞不過是個志大才疏的庸人,糾集了一群烏合之眾,在傀儡軍凌厲的攻勢下,很快便潰不成軍。 一夜過去,晨曦破開濃霧,照耀在燒得只剩一片斷壁殘垣的玄委宮上,一場為時兩旬的動亂終于平息。 …… 三日后,姬少殷借去的傀儡軍回到了偃師舊城。 為首的傀儡將一個雕著重玄九峰的玉匣呈給冷嫣。 冷嫣打開匣子,只見天青色的錦緞上臥著一塊紫陽金魄鑄成的印章——重玄的掌門印。 冷嫣取出印章托在掌心看了一眼,然后一股離朱火從她掌心燃起來,印章在火中慢慢變形,融化,重玄兩字越來越模糊,漸至分辨不出來。 一聲聲沉重的嘆息從印章中逸出,那是重玄一代代掌門的遺志。隨著掌門印的消融,一切灰飛煙滅,傳承悠悠數(shù)千載的名門大宗從此不復(fù)存在。 冷嫣掌心的火焰熄滅,紫陽金魄冷卻下來,她將半軟的金魄團(tuán)成一個球收進(jìn)乾坤袋里。 除了印章外,匣子里還有一只青色的錦囊。 她拿起錦囊,抽開絲繩往掌心里一倒,卻是一顆水晶般玲瓏剔透、五色氤氳的蓮子。 冷嫣一怔,沉默了一會兒,問那傀儡人道:“他可曾說過什么?” 傀儡人道:“姬仙君說,他折斷了宗主珍愛的寶劍,自知無法彌補(bǔ),奈何身無長物,只有魂魄中一顆千葉蓮子,庶幾還有幾分用處,便以此向宗主賠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