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上馬，仲簡立時后悔。

    他從未與女子共騎，不曉其中門道。方才下意識將她放在前面，此時要控馬繩，兩手不得不穿過她身體兩側(cè)，形成個虛擁的姿勢。

    恒娘比他矮一頭，青絲發(fā)髻正好在他下巴輕掃，十分麻癢。更別說還有陣陣女子體香，撲鼻而來。

    “你擋住我看路了?！?/br>
    恒娘聽他這句僵硬的話，以為他在責備自己，忙俯下身子，抱緊馬頭。

    車馬行的馬，飼養(yǎng)不如貴人家精心。這馬兒不知多久沒有洗過了，毛根打結(jié)不說，還一股sao臭，熏得恒娘一陣干嘔。

    仲簡皺眉，自己跳下馬，指著后面，讓她挪一挪。恒娘這才明白過來，忙小心翼翼地倒退到馬背后部。

    那馬兒不知這兩人搞什么鬼，不耐煩地噴個鼻息，馬身一顫，嚇得恒娘臉色發(fā)白，差點摔下去。

    仲簡伸手扶住，大是生氣：“坐穩(wěn)也不會？”

    恒娘驚魂不定，一雙眼驚惶地看著他，沒法回嘴。接著馬身一沉，仲簡重又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前。

    恒娘見他生氣，不敢伸手抱他，只好兩手緊抓馬鞍。馬鞍無甚可著力處，抓了一會兒，手指酸疼難忍，稍微松開一點，身子一晃，嚇得撲到仲簡背上，兩手將他腰身抱住。

    仲簡正控馬前行，突然被她抱住，心中瞬時閃過一個念頭：來了來了，果然來了。

    抬起下巴，目視前方，目光炯炯，不放過街面任何可疑處。

    左側(cè)街沿一個乞兒在捫虱，衣襟大開，全無羞恥。后邊一溜貨鋪，老板娘拋頭露面，與客人周旋談笑，輕浮孟浪。

    好在身后的溫軟異感稍觸即離，只有一雙手左右死命揪著他衣衫，還算知道分寸。

    默默在心里糾正：到底是良家女子，尚有廉恥心。

    這個念頭還沒轉(zhuǎn)完，忽聽得左右兩側(cè)，各傳來「咔擦」一聲輕響，恒娘輕呼一聲：“仲秀才，你的衣服，衣服——”

    ——裂了。

    仲簡兩眼發(fā)黑，瞬間決定收回方才的評語。

    恒娘心里害怕，松開手，又去抓他剩余衣襟。青衫本就洗了百十千遍，布料早朽，又已開裂，再被她一扯，哐嗤一聲，仲簡兩邊脅下衣衫撕拉出兩長條，露出內(nèi)里粗葛中衣。

    “你……”仲簡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悶吼出聲：“抱住我，不準再扯我衣服?！?/br>
    恒娘得了他的允許，這才敢伸手抱住他精瘦腰身?？谥腥崧曋虑福骸皩Σ蛔。乙欢ㄙr你一件新衫子。”

    ……誰要新的？

    “我要一件舊的，跟這個一樣舊，比這個還舊……不，要三件。多少錢，我算給你?！?/br>
    倒是忘了，她本就干浣衣的行當。他要炮制舊衣服，找她不是剛好？

    第19章 豬羊下水

    去時，恒娘曾有言：但凡有問，必定詳答。仲簡覺得自己居然會信了這話，真是腦子進水。

    去的一路上，恒娘初次騎馬，緊張得手腳僵硬，他也滿腦子古怪想法，壓根兒沒想起來問話。

    等到回去，馬背兩側(cè)搭了諾大兩個竹籠，里面全是豬羊下水——

    恒娘不要別的，專要那顏色暗沉、sao臭撲鼻的小腸。這就更沒法開口了。他怕一張嘴，會嘔得如婦人害喜。

    恒娘去的地方，是外城的殺豬羊作坊。

    他有點不為人知的潔癖，掩鼻站得老遠，看她一個人纖纖瘦瘦，叉腰劃手，站在滿地血腥尚未散盡的地方，跟那些膀大腰圓的屠夫講價，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色。

    “這都是些害尿潴留的病羊病豬下水，日常誰要買？”此時聲音沒有跟他說話時的柔和，潑辣爽利，“若不是我尋上門來，你們也不過就地埋了，或是賣給黑心鋪子做rou饅頭，要被官府查知，八十大板沒跑?！?/br>
    “小娘子滿嘴胡話，我們這都是官府掛了號的正經(jīng)屠宰鋪子，哪來的有病豬羊？”屠夫緊張起來。

    恒娘笑起來，“也是，不過就是個豬羊癃閉之癥，便是人不小心買來吃了，也不過口感稍差，鬧不出人命來?！?/br>
    見屠夫神色稍緩，又說，“這樣吧，我也是誠心大老遠來的，你們拿著這些成色不好的小腸也賣不出價錢，不如一并送與我，如何？”

    “送你？”屠夫們哄笑，“小娘子瞧著嬌嬌小小的，倒是不怕心貪嘴大，吃成個挨宰夯貨?！?/br>
    恒娘也不生氣，往屠場地上尚未收拾的蘆管一指，笑道：“這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有長有短，有破有整，根根水淋淋的，瞧著倒是有趣?！?/br>
    屠夫們臉色大變。幾個人腳步移動，便要圍上去。

    仲簡只好捂著嘴，小心走過去。好在他今日穿了一雙不露趾頭的厚底布鞋，免于直接被血水沾染?！盎食撬締栐?，管子是做什么的？”

    屠夫們見到他亮出的察子腰牌，停下腳步，不敢再上前。為首的賠笑：“官爺別聽這小娘子瞎說，那些不過是放血用的?！?/br>
    恒娘噗嗤一笑：“我不過問你一聲，你們這些賣不出去的小腸能不能送我，哪里瞎說了？”

    “送?！睘槭椎哪X子靈醒，連忙接話，“正好省了我們掩埋的功夫。只一樣，小娘子買了這些去做什么？可不能以次充好，拿去做飲食行當。到時牽連出我們，十分冤枉?！?/br>
    “這個自然，你們放心，我與你們行當遠著，素來沾不上邊。這次不過是臨時急用，斷無下次?！焙隳镆埠茏R趣，既幫他撇清，又明下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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