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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城報娘在線閱讀 - 第71頁

第71頁

    胡儀皺起眉頭,端著茶碗,喝了兩口。難怪陳恒今日特來拜會,若照他這番處理,確實需太學(xué)這邊襄助,重新接納李若谷回學(xué)里。

    室內(nèi)一時沉寂下來。恒娘那句輕輕的問話便顯得異常清晰:“天道怎能如此不公?”

    窗邊兩人都一驚,扭頭看著恒娘。陳恒問道:“小娘子,何出此言?”

    恒娘抬眼看著他,一雙眼眸黑亮刺眼:“這整件事的起因,都是李秀才的老父為老不尊,起了歹念,做下壞事,最后他居然得了善終。李秀才呢,也并沒遭什么罪,兩位老爺為了他,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服孝三年還是三個月,穿三升一幅的粗麻,還是六升一幅的粗麻,這樣不痛不癢的小問題。”

    胡儀差點被她氣笑,揮手道:“這怎么能是小問題?這是大關(guān)節(jié)大要害。你一個小小浣娘,果然不通道理,言語叫人笑話?!?/br>
    陳恒沒笑,反認(rèn)真看著恒娘,目露鼓勵之色:“你繼續(xù)說?!?/br>
    恒娘看著胡儀,此時已經(jīng)忘記自己來這里的初衷,也忘了那日自己答應(yīng)仲簡的話,心中那團火又獵獵燒起來,令她心口鼓脹疼痛。

    滿滿的話兒若是不說出來,委實憋得難受:“原來這些才是大關(guān)節(jié)大要害。可我不明白,李秀才和他爹也沒遭什么罪,也沒受什么害,他們的事,怎么就是大關(guān)節(jié)?”

    聲音轉(zhuǎn)而悲哀沉痛:“云三娘和阿陳,一個被迫與夫君分離,被無數(shù)人作賤,更是為此喪失生育;一個日日被欺負(fù),容貌盡毀,還不得不替害她的人費心費力,張羅喪事,下半輩子還得守著一座空房子過活。這樣凄慘的一生,在老爺們眼中,卻原來什么都不是。什么關(guān)節(jié),什么要害,都跟她們無關(guān)?!?/br>
    難過地揪住胸口衣服,張大嘴巴,如同離水的魚,快要喘不過氣來,艱難吐出一句完整的話:“生為女子,就這樣可有可無,可輕可賤嗎?”

    阿蒙立在檐下,側(cè)耳捕捉恒娘的聲音,聽到最后,再不肯老老實實站著,疾步進到屋里,伸手扶住恒娘。

    兩人相偎,感受彼此身上熱氣,似乎汲取到勇氣與力量。

    宗越跟在阿蒙身后,也移步到門口。此時一躬身,沉聲道:“稟祭酒,李子虛曾做策論數(shù)篇,論及孝道。學(xué)生偶然得見其文字。子虛言道,禮記有云,何謂人義?

    父慈在第一,子孝次之。然則,五刑之屬三千,為何不孝乃十惡大罪,不慈卻聽之任之?究竟是先慈后孝,孝以報慈?還是只問子孝,不問父慈?”

    陳恒扯扯嘴角,露出個笑容:“好問題!問得出這樣的問題,李子虛不能出舍,當(dāng)是必然了?!?/br>
    胡儀沉下臉,語氣寒冷:“遠(yuǎn)陌,你以為他這問該如何答?說與大尹聽?!?/br>
    宗越抬頭看看胡儀,見他面沉如水,毫無妥協(xié)余地。又側(cè)頭看看阿蒙,她面紗輕顫,顯然也已明白胡儀的意思。

    沉默一下,終于嘆口氣,答道:“遵祭酒意,上復(fù)大尹:若照李子虛的言語,接下來更當(dāng)有一問,禮經(jīng)云,君仁,臣忠。為臣者,罪莫大于不忠。為君者,可能治不仁之罪?君可不仁,臣能不忠?”

    陳恒頓時也被逼得無語。他再瀟灑無忌,也不敢輕易說出「君不仁,則臣可不忠」的話來。

    胡儀見他無言以對,十分滿意,點點頭,對宗越說道:“張祭酒有識人之能。你果然是個有見識的。君與父,國與家,忠與孝,本是一體。李子虛心有戾氣,持論偏狹,無法做到中正,難怪入學(xué)九年不能出舍?!?/br>
    看著陳恒,正色問道:“大尹對我太學(xué)考核制度,尚有何異議?”

    陳恒只好笑著拱手:“是我失言,不該對太學(xué)之事,妄置褒貶。不過,忠孝二字之上,尚有一個仁字。仁為二人,仁為活人。

    若忠孝之道只能叫人去死,只怕并非圣人本意。祭酒能夠包容阿陳,何不以相同的仁愛之心,體恤一下李學(xué)子?”

    “李子虛?!碧岬竭@個名字,胡儀皺起眉頭,面有厭惡之色,“此人耽溺女色,惑于男女小義而忘父子大孝。他能考入太學(xué),學(xué)識上或許不錯,見識上頭終是差一截。也罷,若是大尹執(zhí)意讓他回學(xué),某為人師長,自當(dāng)有教無類,助他迷途知返?!?/br>
    陳恒大喜,起身離座,長施一禮:“得祭酒一言,李子虛將來必有所成。仆替他謝過祭酒成全。”

    胡儀指著他鼻子笑罵:“李子虛是我學(xué)生,用得著你替他謝我?難道這屋子里,只有你陳大尹愛民如子,我們都是冷心冷情的惡人?”

    陳恒哈哈大笑,又朝一邊神色黯然的恒娘笑道:“君子以仁存心,這位小娘子雖非君子,說的話卻暗含仁者愛人之心,可見太學(xué)熏陶之功?!?/br>
    阿蒙正陰著一團暗火,正好借機發(fā)作:“陳恒,你自與祭酒抬轎,莫要拿恒娘做筏子?!?/br>
    陳恒笑嘆:“大小姐還是這般不肯與人留情面?!闭f笑幾句,抬頭看看窗外天色,便打算告辭。

    碰到學(xué)正前來找祭酒議事,見到陳恒在此,又是一陣寒暄見禮。

    學(xué)正目光掃過恒娘時,忽然睜大眼睛,似是意外至極。恒娘等了這半日,便是要等到他來。見到他此時神色,故意做出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沖他微微一笑。

    學(xué)正神情有些尷尬,卻沒有落她面子,反而頷首回了一個微笑。

    恒娘心中定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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