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越發(fā)笑得肚子痛：“原來這小娘子看著靈醒，竟是個癡人?！?/br>
    有人不懷好意逗弄她：“莫不是小娘子看上了某部的青年才俊，得了癡病，來這里堵漢子來了？”

    恒娘一雙秋刀樣肅殺眼波橫過去，冷笑道：“你這人頭發(fā)長，見識短，嘴巴毒，眼睛瞎，額角低矮似土墳，嘴角下拉親衰神。不知哪位老爺?shù)姑梗埩四氵@樣的傭仆?！背笥业溃骸澳銈兿禄匾娏怂依蠣?，不妨提醒提醒他。”

    那日聽了蒲月一番「相面之術(shù)」，這會兒改頭換面，牛刀小試，倒也把這些大字不識的下人唬得一愣一愣。

    眾人面面相覷，被罵那人回過神來，正要暴跳反擊，掖門中呼啦啦冒出來一伙人。

    為首一人穿著圓領(lǐng)瀾衫，面白無須，身材高大，手持一柄拂塵，跑得氣喘吁吁。

    這些下人跟著朝廷大員，見識過世面。便有人小聲詫異道：“這是官家身邊親近的許都知，當(dāng)日我家老爺宣麻拜相，便是他親往押麻，送到我家府上。這是出了什么事？竟勞動他老人家這么忙慌慌一陣跑？”

    許都知出了掖門，終于放緩腳步，身后的小黃門疾步上前，替他正正衣冠。

    他一甩拂塵，沉聲問道：“薛恒娘可在此處？”說話時嗓子難免有些尖，聲音氣度卻也與尋常男子沒有大差別。

    問話雖是朝這邊問的，目光卻只落在恒娘身上。

    恒娘深吸一口氣，輕聲告訴自己：來了。詹事終于沒有讓她白等。

    鎮(zhèn)定心神，迎著那許都知打量揣度的目光，微微一福，頷首道：“小女子就是薛恒娘。請問老爺有何吩咐？”

    許都知收回目光，朗聲高宣：“官家有旨，宣民女薛恒娘，入大慶殿回話?！?/br>
    恒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愣在當(dāng)?shù)?。許都知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止住手下小黃門的訓(xùn)斥，淡淡道：“官家和眾位相公等得急，這就與我同去，路上再與你細(xì)說見駕的規(guī)矩?！?/br>
    恒娘深吸一口氣，壓住滿心里因聽到「官家」「見駕」等字眼的興奮緊張。舉步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又急匆匆往掖門里去了。

    剩下一地的人，驚掉下巴。就連長案邊負(fù)責(zé)出入登錄的書吏都被驚動，個個望向恒娘背影，滿臉不可思議。

    一個女子？一個白身無誥命的民間女子，看起來還挺窮的女子，被皇帝召見？

    去大慶殿回話？

    片刻之后，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開始有人回想起來：“薛恒娘？這名字有些耳熟，我家老爺似乎念叨過。”

    “薛恒娘？我想起來了，那是周婆言的主編。”

    “我家老爺今日上朝，在路上還嘆氣呢，說這周婆言倒行逆施，盡干些母雞打鳴，侵犯陰陽的惡行。

    今日見了這主編，可算是應(yīng)了老爺?shù)脑捔?。哪里有一點良家女子的氣度？直是個村野潑婦，也難怪惹得我家老爺生氣?！?/br>
    ——

    恒娘隨了許都知一行，快步穿過水磨青石鋪就的甬道，這回與上次阿蒙帶她走的方向不同。

    進(jìn)入長慶門后，不再前行，反右拐進(jìn)入另一條街巷。經(jīng)過了阿蒙上次指給她看的樞密院、中書省，這兩處此時沒什么人出入，氈簾低卷，從門前經(jīng)過時，隔得老遠(yuǎn)也能感到里面透出的炭火暖氣。

    再往前走，不知經(jīng)過了幾許高墻，幾重深門。許都知雖是刑余之人，身手敏捷，腳程比一般男子還快，身后一溜年輕的小黃門都快要跟不上他腳步。好在恒娘也是日常大步行走慣了，居然堪堪跟緊，沒有落下。

    許都知頗滿意她的速度，指點她禮儀時，便多了幾分耐心：“官家在上，你不可四處張望，不可與圣駕對視，不可做出什么歪眼斜嘴的怪象，否則，都是大不敬的罪名。官家垂詢，需老實回答，不可搶話，不可含混其辭，不可聲小，亦不可聲大……”

    恒娘聽得認(rèn)真，點頭一一記住。

    穿過月華門，進(jìn)入一片廣闊的白石廣場，視野不再被宮墻限制，豁然開通，但見前頭一座偉岸正殿，高高盤踞在三重丹陛之上，重檐廡殿，五脊四坡。

    長天如洗，冬日閃耀，照得恒娘瞬間有些睜不開眼。

    她從沒見過那樣高大神氣的建筑，她站在這里，被日頭拉得斜長的影子投下去，卻連腳下那塊玉石一樣的地磚都無法鋪滿。

    那些一級一級向上逶迤的寬闊階梯，那些龍飛鳳舞、氣勢雄渾的浮雕，那些高低起伏、蓄勢待發(fā)的屋頂神獸，似是呼嘯著，嘶吼著，從半空中撲面壓來，要逼她認(rèn)清自己的卑微與渺小。

    許都知側(cè)頭，冷眼看著她。

    他記得數(shù)年以前，也有白身書生奉詔見駕，那日正逢大朝會，那書生初來之時，尚有著目空一切的桀驁，走到此處，竟也兩股戰(zhàn)戰(zhàn)，汗出如漿，必得兩個小黃門攙扶，方勉強爬上那三段龍墀丹陛。

    如今來了個女子，只怕更要嚇得當(dāng)場出丑。

    微微皺眉，正打算叫來幾個小黃門，甚至躊躇著，要不要讓人去后頭找兩名宮女來，卻見那似乎渾身輕顫的女子竟慢慢平靜下來。舉步之間，漸趨穩(wěn)定，不再遲疑猶豫。

    詫異地看了看她，那女子感受到他目光，居然還朝他笑了笑，笑容雖有些艱難，卻仍然很好看，“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房子，嚇了一跳，讓都知見笑了?！?/br>
    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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