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笑道：“貴人的生意自是好做，可眼熱的人也多。便如絲綢，誰不知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可朝廷有大把的織造作坊，便是民間，也多數(shù)是地方官們從后把持。小人不過是南邊的小商小販，不敢跟這些粗胳膊較量。”

    “不過呢，小人雖是個笨人，小時倒也學(xué)過些九章算法。這世間，貴人終究沒有窮人多。窮人買不起貴重衣物，總能買些便宜貨。我把東西造得簡單點，少些花樣，價格便降下來，那么窮人一兩年也能添置一兩件?！?/br>
    “便如這白疊布，若照蒲掌柜的說法，問世之初，本也是達(dá)官貴人專享之奢品。然而數(shù)世浸潤下來，在大食國、高昌國、于闐黑汗之內(nèi)，竟也成了普羅大眾、窮苦百姓的著身之物。在小人看來，這便是遍地的黃金，天大的商機。”

    恒娘聽完，呆呆看著這滿眼精光的商人，忽然站起身，斂衽一禮。

    曾泰嚇一跳，忙不迭側(cè)身避過，又鞠躬答謝，口稱：“不敢當(dāng)，貴人折煞小人?！?/br>
    恒娘起身，微微一笑：“曾掌柜或許只為求財，然而我想著，你這求財?shù)姆ㄗ?，既造福了女人社的娘子們，將來若是成功，還能惠及如我一樣的無數(shù)窮人，就不由得很想感謝你?！?/br>
    曾泰一愕，哈哈笑道：“薛主編這話，小人一定謹(jǐn)記在心，時時提點自己?！?/br>
    院門外響起一陣喧鬧聲，似是有數(shù)人在拌嘴。

    恒娘轉(zhuǎn)眼望過去，顧瑀一身慘綠錦衣，左手裝模作樣拿著把折扇，右手居然揪著個身穿白衣的小子，一路直奔畫堂而來。老遠(yuǎn)就氣咻咻叫道：“恒娘，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br>
    還沒等恒娘回過神，他身后閃出一人，卻是余助，臉上紅撲撲，疾步上前，搶在顧瑀前頭，對恒娘揚眉笑道：“恒娘，我們得了你的吩咐，就直奔地頭，半刻也沒耽誤?！?/br>
    顧瑀折扇一指他：“恒娘交代的是我，你湊什么熱鬧？哼，虧你自詡正人君子，溫良如玉，一聽說我要去那種地方，非要跟去，一路跑得比我還快?！?/br>
    忽然眼睛一眨，又嘻嘻笑起來：“原以為你這么積極，定是有些能耐，做什么到了那里，話也不會說了，手腳也不會動了，就跟那頭回出閣的新娘子似的，倒叫那群嬌娘子們好一陣心疼？”

    余助臉上更紅，連眼圈都紅了，跳腳罵道：“我從未去過那等煙花之地，第一次見識，自是渾身不自在。難道如你一般，大搖大擺，熟門熟路的，就光彩照人了？”

    顧瑀一撇嘴，悻悻道：“自從聽了金仙子那日的話，我如今去了那里，也渾身不自在得緊。眼看著是滿眼花紅柳綠，想到的都是森森鬼域，累累白骨。哪里還有什么興致？清心寡欲得緊，簡直比佛門清靜經(jīng)還要有用?！?/br>
    又對恒娘說，“恒娘，我聽你的話，留了充足的銀錢，夠她們好幾日入項?！?/br>
    余助翻個白眼：“我難道沒給？就你一個好人？”

    恒娘被他二人吵得頭疼，又忍不住好笑，搖搖頭，指著顧瑀手上那人問道：“顧少爺，這是什么人？”

    那人見問到自己，忙從顧瑀手里掙脫，整整圓領(lǐng)衫子，又扶正頭頂玄色高帽，卻是個十二三歲的童子。與恒娘眼光對接，兩人都「咦」了一聲。

    有些面熟。

    第121章 驚變

    顧瑀說話夾七夾八, 頗不清楚。幸好余助從旁替他描補。

    他二人去到金仙子所在的行院，白日生意清淡，顧少爺出手又是有名的闊綽, 行院娘子們都肯兜攬他們。然而聽到他們的問題, 卻都個個搖頭，茫然不知。

    金仙子為人頗有俠氣，姐妹間偶有難處，或是覓得良人, 尚缺身銀，求到她身上，哪怕是素日有嫌隙的，她一樣仗義疏財。

    或是假母龜公欺凌, 她也常常替她們出頭。因而行院中，人人都服氣她。

    她為人所害, 當(dāng)街殞命, 消息傳回, 眾姐妹無論是與她交好還是交惡，當(dāng)此時, 俱都悲從中來, 抱頭痛哭，哀聲整夜不息。

    到了晚上，假母拗不過大勢, 不得不停了生意, 算是院里齊齊為金仙子舉哀一日。

    就連附近的兩三家行院, 也沒有趁此機會搶客。雖被假母逼著迎客, 各家娘子們卻似約好了一般，各自素了妝顏, 低了嬌聲，淡了笑臉，以至于好些客人未曾盡興。

    假母氣急，想要打罵，卻難得地被上至魁首、下至奉茶，無數(shù)雙眼睛怒目而視。

    一時居然氣虛，不得不拋下一句：“事不過明日，否則把你們的皮全揭了，老娘自尋鮮嫩的來。”罵咧咧走了。

    因此顧余二人上門，特地問起金仙子生平，娘子們回憶起各人受過的涓滴好處，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泣聲。然而說來說去，卻也沒人提到「綿子油」這三個字。

    顧余二人失望之余，告辭出門。卻在門口撞見龜公教訓(xùn)個白衣玄帽，服飾奇特的小子：“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跑來這里湊什么熱鬧？去去去，趕緊滾一邊去，別礙著老爺們的眼?！?/br>
    那小子被罵得一縮頭，卻也不走，期期艾艾問：“金仙子可是這里的娘子不是？”

    龜公一愣，上下看看他：“你找她做什么？你是金仙子的恩客？還是她兒子？這年齡瞅著可小了些。你是她弟弟？也不對，金仙子是娼女之后，哪來的弟弟？”

    那小子漲紅了臉，搖頭不迭：“不是，你別瞎猜。我聽說金仙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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