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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城報(bào)娘在線閱讀 - 第242頁

第242頁

    換做以前,娘子們到了這種地方,多半會(huì)束手束腳,不敢多動(dòng)彈一分,生怕露丑。

    然而今日屢次從鬼門關(guān)掙出,見了幾多生死之事,反而將以前那些說不出的重重顧慮、看不見的層層規(guī)矩,都看得淡了。

    身上所穿,是極不合體又十分別扭的男子袍服,頭發(fā)雖然在馬車上彼此幫忙梳理,看起來仍舊不怎么規(guī)整,腳上甚至還是光著的,腳趾甲蓋里還有水渠里頭帶出的淤泥。

    看上去比平日更不體面,然而幾十個(gè)娘子三三兩兩,彼此攜手,都高昂著頭,走入酒店。

    眾人到了二樓,樓中已經(jīng)備下數(shù)桌席面,一人一碗熱粥。等眾人坐下,茶飯博士開始上茶,傳菜。

    娘子們在暗渠中忍饑挨餓,每日所食,無非是殘羹剩飯,僅僅果腹而已。此時(shí)見到各種精美熱菜,香氣撲鼻,無不食指大動(dòng)。

    正要舉著,九娘站起來,舉著手中酒杯,啞聲道:“各位姐妹,我們今日終于能夠走出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坐在這里,享用這等美食佳肴??晌覀儾荒芡暨@一路犧牲的姐妹,這第一杯酒,祭奠陳春娘、云花、煎果子、小鳥……”

    她一一說出那些埋骨渠道中的娘子名字,每一個(gè)名字,或真或假,都曾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所有娘子都站了起來,恒娘與阿蒙也站起來。阿蒙已經(jīng)聽恒娘說起無憂洞的情形,聽到九娘沙啞的聲音,吐出的一個(gè)又一個(gè)名字,心中不禁凜然。

    她是上位之人,感動(dòng)之余,總不免揣摩人心。

    無憂洞這場娘子逃亡之路,盛九娘可謂成功的關(guān)鍵。她為娘子們?nèi)∶て鹚齻兊淖晕艺J(rèn)知,進(jìn)而燃起她們求生的意念。

    又將周婆言作為救命稻草,大加宣揚(yáng),鼓勵(lì)她們?nèi)テ茨且痪€渺茫的活命希望。

    又預(yù)先反復(fù)推演,遇到何種情況,如何對待。一一詳說分明,這才能做到一路上行止有度,進(jìn)退得法。

    最厲害的,是她竟能讓人有效死之心。娘子們本是一盤散沙,最后竟然做到了堅(jiān)拒誘惑,沒有一個(gè)人接受賊人的收買。

    遇到危險(xiǎn)時(shí),更是無一人貪生怕死,拖累姐妹。這等動(dòng)員人心的能力,簡直如同魔法一般。

    這是,天生的將才。

    等九娘念完所有犧牲者的名字,眾人一起將杯中酒酹于地上,人群中響起壓抑的哭泣聲。

    九娘又倒一杯酒,這一回,卻是咧嘴而笑,豪氣自生:“如今我們終于活著出來,再世為人。說好了,我們要替云花看云看花,要替煎果子吃好吃的,眼前便是世間好物,大家敞開肚子,好好享用!”

    阿蒙也笑道:“大家先吃東西,院后有浴堂,已經(jīng)備下熱水皂團(tuán),干凈衣物。吃飽肚子,便可移步后院沐浴洗漱。洗掉一身晦氣,從此一生順?biāo)?。?/br>
    娘子們都笑,有人忍不住,拿起筷子開始吃喝,也有人輕嘆:“如今這一刻,竟似做夢一般,可夢總有醒時(shí),到時(shí)又該怎么辦?”

    旁邊一人接口:“jiejie想恁多?眼前有一時(shí)受用,便先受用。以后的事,誰能說定?”

    “正是,昨日,前日,我們可能想到能有今日此刻?”

    眾人說著,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便有憂愁未來的,也不免為之感染,暫將憂慮愁悶拋諸腦后。

    恒娘沒怎么說話,也沒怎么吃東西,拿著筷子,竟似在走神。阿蒙悄聲問她:“怎么了?”

    她放下筷子,低聲道:“我在想,周婆言該怎么做,才能保全這些娘子?”

    阿蒙神秘一笑:“你先吃飽這頓飯,便有分曉?!?/br>
    恒娘狐疑地看她,見她一挑眉,顯然一副不打算就說的模樣,只好姑且信之。

    這餐飯吃了將近一個(gè)時(shí)辰,娘子們分頭入浴,換好衣服,坐在二樓,圍著火爐,彼此幫忙,拿布巾擦頭發(fā)。

    此前眾人在黑暗中相處一年半載,雖然彼此聲音早已無比熟悉,各人面貌此時(shí)才得見全,又是一番嬉笑議論。

    阿蒙下樓,去與宗越交代什么。等她上來時(shí),身后跟了三五個(gè)頭發(fā)花白的娘子。

    二樓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幾個(gè)大娘身上。阿蒙也不說話,也不介紹,只是靜靜站在一旁,讓大娘們自行上前。

    那幾個(gè)大娘站在那里,一雙雙眼睛急切地在對面娘子中搜索。

    然而這幾十個(gè)娘子如今穿著一模一樣的細(xì)綢綿襖,頭發(fā)都披散著,看去似乎沒什么區(qū)別,一時(shí)半會(huì)兒,哪里認(rèn)得出來?

    直到一聲怯怯的「阿娘」響起,一個(gè)剛剛洗漱完的娘子朝她們走了一步,其中一個(gè)大娘眼睛驟然一亮,踉蹌幾步搶出,喉嚨里嗬嗬堵了一會(huì)兒,才愴然叫出來:“金柳,你是娘的金柳兒!”

    那女子一下子慟哭出聲,沖過去抱住她。母女倆摟在一處,哭得渾身顫抖,上氣不接下氣。

    這下子也給了其余大娘靈感,朝著人群叫著自己女兒的名字:“七兒,七兒,張七娘,娘來接你回家了,你出來??!”

    “秀娘,崔秀娘,銅駱駝巷的崔秀娘!”

    崔秀娘出來了,與她娘抱頭痛哭。張七娘卻始終沒有人應(yīng)答。

    盛九娘走過去,與那呼喚張七娘的大娘低聲說了幾句話,大娘頹然失神,目光茫然:“真的沒有?那我的七娘去了哪里?”

    盛九娘安慰她:“她不在我們這里頭,興許也是好事,多半是自己走丟了,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就能找回來,孝敬你老人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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