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飲厚著臉皮裝自己生病，假模假樣地咳嗽了幾聲，轉(zhuǎn)頭去了洗手間。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前又浮現(xiàn)出圖書館里的一幕幕。

    他得出恰當(dāng)?shù)男稳菰~了，不是卑微，陸青折的狀態(tài)沒那么被動。這家伙的一舉一動都在惹人心疼，處于被動的該是那被招惹的人。

    方飲開始洗冷水臉，企圖讓自己清醒點，不然他要以為自己被陸青折下了蠱，又要被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靠，自己爭氣點?。?/br>
    面對好奇自己為什么看起來委屈兮兮的好友，陸青折說：作為一個被甩的人，我難道不能慘一點嗎？

    雖然這種表現(xiàn)似乎與自己性格相斥，但他不認(rèn)為別扭。自己主動賣的慘，買方不出所料地照單全收，該是對方別扭才對。

    能能能。陳從今道，蘇未剛剛問我，你對方飲做什么了，不明白方飲在搞些什么，躲洗手間里一直洗臉。

    陸青折裝聾作啞，一本正經(jīng)地讀題寫作業(yè)，仿佛在回想知識點。

    旁人沒明白的事情，甚至是方飲自己稀里糊涂的事情，其實他很清楚。

    比如說，方飲此時此刻一遍遍地洗冷水臉，是因為不自禁心軟了，在試圖找回理智。

    但陸青折知道，今天這種場面再多來幾次的話，方飲不管當(dāng)初遇到過什么困境，都會義無反顧地再次接受自己，把之前壓垮他的苦悶全拋去腦后。

    陸青折嘆了一口氣，被陳從今誤會了。陳從今以為他還沒消化成為單身狗的事實，禮貌性地安慰了幾句。

    陳從今道：別太執(zhí)著，實在不合適就換。再說了，不談戀愛又不會死。

    陸青折：

    陸青折最近聽類似的語句已經(jīng)聽到麻木了。自己現(xiàn)在的人際關(guān)系比高中要好很多，高燒過后，有不少同學(xué)過來開導(dǎo)他。

    除此之外，班里幾個人在微博看到情感帖子，關(guān)于如何走出失戀陰影的，還會主動分享給他。他客套地回了句謝謝，接著每天都能收到那么兩三條微博鏈接。

    客套了沒多久，他嫌煩了，覺得不吉利，說自己不需要。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因此被室友語重心長地關(guān)照了。室友道：不要逞強，我聽說你上《健康養(yǎng)生》時，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咳嗽咳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天啊，你燒到三十九度多了還去上課，也太好學(xué)了吧！

    那時候陸青折忍了很久，終于把我故意的這句話給咽下去了，也沒說自己逞強去上課，并非出于好學(xué)。

    喂，你在想些什么？陳從今在他眼前揮了一下手。

    陸青折沒繼續(xù)出神，打發(fā)道：失魂落魄。

    陳從今真的信了：多找點事情來做做。

    說完，他又猛地記起來陸青折和方飲的分手理由，似乎有陸青折太忙，以至于方飲感覺被冷落這一緣由在。他勉強補救了一下：轉(zhuǎn)移注意力就好。

    陸青折說：嗯，已經(jīng)申請修讀雙學(xué)位了。

    申請哪個？陳從今問。

    陸青折并沒認(rèn)為有哪里不妥：天文學(xué)。

    陳從今：

    之后的生活十分尋常，唯一出彩的是，陸青折在每周的選修課上都可以看到方飲。方飲和陌生同學(xué)拼座位，因為生性活潑，很快和別人打成一片，沒什么不爽快的地方。

    有門選修課設(shè)置得很難，是陸青折想要讀的，方飲沒了他的幫忙，自己扛著很吃力。大概是自己搶到的課程，含淚也要讀完，勇氣可嘉地沒有退課。

    一天天過去，方飲要給自己的勇氣買單了。為了能順利拿到學(xué)分，他開始虛心向人提問。

    方飲請教著請教著，被人推薦去問陸青折。他不好當(dāng)面拒絕以至于陸青折尷尬，喪氣地過來討教。

    陸青折感覺自己不動，方飲都能送上門，好笑地說：哪里不會？

    方飲不敢撒謊，萬一陸青折翻臉不認(rèn)人，自己會被當(dāng)場揭穿。他道：哪里都不會。

    那你數(shù)理基礎(chǔ)不行，三言兩語和你講不完。陸青折答。

    方飲緊張地閉上了追問的嘴，陸青折又說：抽空給你補課吧。

    方飲急忙推拒：不用了，我室友成績好，他會做這些看看教材也能飛快自學(xué)，我可以讓他幫忙。

    陸青折問：你室友不是忙著兼職，連戀愛時間都沒有？

    方飲茫然地呢喃：他和陳從今在戀愛嗎？掩飾得挺好，我不知情欸。不是，算了算了，當(dāng)我沒來過。

    然后陸青折把自己寫的筆記本給他了，借他溫習(xí)。

    這本筆記本說是陸青折寫的，事實上不太準(zhǔn)確，該描述為陸青折給方飲寫的。

    開課時他們是情侶，方飲偶爾會抱怨，怕自己掛科。于是陸青折心細，特意歸納總結(jié)重難點，把自己滾瓜爛熟的內(nèi)容一遍遍舉例，給方飲鞏固記憶。

    分了手他還在習(xí)慣性地繼續(xù)寫，無論能不能到方飲手上，都在把最開始定下的事情做好。

    看來他運氣不錯，寫的東西總歸發(fā)揮了原本的價值。陸青折心想。

    方飲翻了幾頁，看著熟悉的字跡，道：謝謝。

    陸青折：不客氣，我不在意這些人情。

    方飲無奈地抿了抿嘴，順著說：好的。我剛剛也沒想到因為這本書，不小心欠了你人情。

    他把后半句給鎖在了心里，之前自己沒考慮到，現(xiàn)在多虧了陸青折提醒，已經(jīng)記掛著了。

    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居然被陸青折制得牢牢的。方飲懊惱地撇開頭，回到了座位上。仿佛人離陸青折遠點，自己的心可以自動歸位。

    下了課，方飲在超市買冷飲時遇到了湯藍。湯藍也看到他了，擺出一副他靠近就會把他吃掉的樣子，敵意很重地哼了聲。

    接著陸青折也走了進來，雖然兩人沒了那層親密的關(guān)系，但方飲見著人的一瞬間，迅速把沒結(jié)賬的冷飲扔回了冰柜里。

    他不確定陸青折有沒有看清自己的動作，心跳怦怦加速了一會，繼而很輕地拍下一下頭，無聲地嗤道：我在怕什么？

    湯藍拿著面包和咖啡，涼涼地問：你不吃冰棍了呀？

    方飲前腳嗤完，后腳慫了：看走了眼，我拿錯了東西。

    他抬手在貨架上取了一瓶純牛奶，匆匆跟在湯藍的后面排隊。過了會，陸青折排在他的后面。

    湯藍冷淡地掃了眼他，又要偷偷摸摸去掃陸青折。方飲傾過身，有意無意地擋住了湯藍投過去的視線。

    湯藍的目光充滿了納悶，傳達的意思估計是：你在干什么？

    方飲回了一個假笑，含義百分百可解讀為：就算我不是他男朋友，我也不讓你看。

    第63章

    湯藍立馬扭過頭去，正好收銀臺那邊有兩個人付好款， 她順著隊伍朝前走了幾步。方飲假裝自己剛才什么也沒做， 作勢左顧右盼著， 觀察超市里有什么好吃的， 過一過眼癮。

    班長走進超市， 大搖大擺地湊到他身邊去：小方啊，給我插個隊。

    遵守秩序的方飲對此不樂意，沒好氣地說：你怎么又打算插隊？

    說歸說，他往后挪了挪步子，打算擠出一個空位，忽然記起來陸青折正排在后面。他不爽道：等的時間又不會太久，看你也沒急事，乖乖排著去。

    怎么喜怒無常的， 難道還在青春期啊班長念叨著，望了方飲一眼。

    往這方向深想了下， 班長覺得方飲真的挺像叛逆少年的。在青澀和成熟之間反復(fù)橫跳， 明明是個活潑隨性的好脾氣，但動不動就炸毛。

    方飲被班長瞧得不自在，開始炸毛了：干嘛呀？

    把班長轟走了，方飲結(jié)賬完回去休息。隔壁屋子在吃螺螄粉， 半條走廊全是微妙的味道， 他嘗試忍耐，拿出空氣清新劑往四周一陣噴，這樣子折騰了許久， 最終還是離開了宿舍。

    他在樓下站了許久，不知道去哪里。

    去超市重新買了冰棍，他接到了司機的電話。司機開了他的車子在校門口等他，再把鑰匙給了他。

    司機道：老板讓我給你開過來的，說家里的停車位擺不下了，讓我開過來給你。等搬了新家，小少爺再把這輛車停到地下車庫里去吧。

    他口中的老板是方母，這么委婉地說了一通。方飲明白得很快，沒讓司機夾在中間為難，點點頭接過鑰匙。

    這是mama委婉地在示好，其實不用這樣的。他早不把之前那件事放在心上了，不僅是那件事，包括那個他費盡心思去努力維系過關(guān)系的家，他也不會再較真。

    把車停到了附近一處停車場，他把鑰匙扔進了寢室的小抽屜里。因為看到這輛車，就會想起給他買車的人，導(dǎo)致心情不痛快，所以他直到暑期放假，也沒再打開抽屜。

    考完最后一門課，他不急著收拾行李，填了留校申請以后，和蘇未一起給盆栽換土。

    有個女士對含羞草有些好奇，提著長裙慢慢蹲下來，在旁邊看了會。她問：小同學(xué)，換土換得挺熟練的，養(yǎng)這盆東西養(yǎng)了多久？

    蘇未實話實說：半年了。

    方飲看女士有些似曾相識，聲音也耳熟，但一時半會沒記起來究竟是誰，以為她是物院的老師。

    女士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一聲招呼，問了一句：你是方同學(xué)嗎？

    他恍然大悟，這人是陸青折的姑媽！

    姑媽好！他匆匆開口，馬上覺得說錯了話，害羞地補充，不是，叫錯了。阿姨好，不不不，老師？

    叫我姑媽也沒什么不對。女士屈起手指搭在唇邊，優(yōu)雅地笑了起來。

    蘇未捧著植物先走，留下來方飲和女士兩人。女士道：沒想到你認(rèn)得出我，是青折和你說的嗎？

    女士又說：看他對我的提議那么抗拒，我以為他依舊不好意思和你說呢。

    方飲對她所說的提議完全不知情，心里不禁疑惑。

    他解釋：我在軍訓(xùn)的那段時間，見過陸青折和你說話，然后陸青折和我說過你們的關(guān)系。

    那是我誤會了。女士道，在你們前段時間停課復(fù)習(xí)的時候，我和他講過幾次，說等到期末考結(jié)束，讓他把你帶回家里來吃頓飯，他肯定是難為情了，嫌我太著急。

    方飲不知道該說什么，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是最近向您說起來的嗎？就是，我和他的事。

    女士說：去年他生日的時候，就講過一嘴了，給我和我先生打了預(yù)防針。過年那會，你不是總找他聊天嗎？有一次我在邊上，恰巧看到你給他一股腦發(fā)了好多條消息，他就直接和我介紹你了。

    確實，那時候方飲幾乎生無可戀，被趙禾頤懟完再被自己媽懟，簡直喪到谷底了。唯有和陸青折多說說話，他才能不那么郁悶。

    他知道陸青折當(dāng)時在姑媽家，又是幫忙搬年貨，又是給表妹輔導(dǎo)功課，沒想到居然出了柜。

    唔。方飲把話題轉(zhuǎn)移了回去，道，他應(yīng)該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我確實沒聽他提起過這件事。

    在姑媽、阿姨和老師三種稱呼里，他用了最生疏的那一種。因為他心虛，現(xiàn)在的他不該喊出的稱呼，他不能厚著臉皮喊。

    女士沒對他的這種小變化產(chǎn)生好奇，關(guān)心道：那你愿意來我家吃飯嗎？怕你萬一不愿意，我也不敢逼著青折把你請過來。

    所以要是我此刻說了愿意，回頭陸青折會被逼著邀請我了。方飲崩潰地想著。

    女士一邊整理著裙擺，一邊和藹地看著他。

    他沒辦法拒絕長輩，尤其長輩對自己態(tài)度那么好。于是他一時心軟，根本沒法狠下心潑人冷水。

    方飲輕聲說：怎么會不愿意呢？

    他這么回應(yīng)著，默默地在內(nèi)心補充，愿不愿意和合不合適是兩碼事了，我愿意去，可不代表我能去

    彬彬有禮地和女士告別，他迅速聯(lián)系了陸青折。

    陸青折還在備考，有兩門課沒結(jié)束，在圖書館里復(fù)習(xí)?？吹搅朔斤嫷牧粞裕叩酵饷娴淖呃壬先?，給方飲撥了電話。

    方飲接得特別快，是真的急了，幾乎哀求著：你和你姑媽澄清下吧，我不蹭你家這頓飯。

    陸青折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道：如果澄清很容易，我在她第一次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就澄清了。

    方飲主動讓陸青折在背后批評自己：和你姑媽說你遇到的是個感情騙子，不就解決了嗎？

    以她關(guān)心我的程度，會費心費力地開導(dǎo)我。陸青折道，對我來說，就是傷疤好了再撕，循環(huán)數(shù)次。何況她本來就擔(dān)心我的感情問題，跟她講了真話，以后

    電話那邊，陸青折突然頓住了聲音。方飲以為他碰到了什么事，出聲：怎么了？

    接著，陸青折繼續(xù)往下講，字句里似乎夾雜著一些喜悅，以至于讓方飲覺得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陸青折一本正經(jīng)道：以后說不定會一直被介紹對象，直到我重新戀愛為止。

    方飲：

    可是就算這次我裝你男朋友，去你姑媽家吃了飯，那下次呢？方飲感覺不妥當(dāng)。

    陸青折說：這次都快擺不平了，我沒考慮過下次，下次能拖就拖吧。

    方飲沒多想，反正陸青折比他聰明，比他會找辦法。

    后來去陸青折姑媽家，他沒坐陸青折的車，一個人乘地鐵到了二環(huán)的高檔公寓，與陸青折在門口見面。

    陸青折瞧著他手上拎的蛋糕盒，方飲搶先說：給你表妹準(zhǔn)備的禮物。

    隨著選修課結(jié)束，他們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面了。方飲一下子注意到陸青折剪了頭發(fā)，沒有比以前短太多，在夏天里顯得清爽干凈。

    陸青折接過了蛋糕盒，領(lǐng)著他走到公寓里。方飲緊張得出了一點汗，為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自己待會哪里做得不到位。

    唉，不到位又怎么樣呢？隨便敷衍一下就行。他這么安慰著自己，酸酸地想，反正下次不關(guān)自己的事了。

    到了姑媽家，一向游刃有余的方飲顯得笨拙，強自鎮(zhèn)定著，實際上快要抓狂了。姑父和姑媽實在熱情，對他噓寒問暖，還給他拿冰淇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