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霜冷漠回答四個(gè)字：“干卿何事？”

    鹿?fàn)a呼吸都快停頓住了，臉色緊繃著的，深深地看了一眼蘭霜，白著臉拿出了那根雀翎，他不再與蘭霜說話，環(huán)視四周，低頭用雀翎傳音：“囡囡，爹爹來了，你在哪兒？爹來找你?！?/br>
    鹿雁立刻就在厭西樓肩膀上直了身體。

    厭西樓擔(dān)心她不夠高，直接讓她坐在自己脖子里。

    鹿雁高聲喊：“爹爹！”

    清脆的聲音在此時(shí)顯得嘹亮無比，劃破天際。

    蘭霜心里一跳，猛地朝著聲音來源處看去，手不自覺握緊了，身體都朝前傾了一些。

    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到一個(gè)穿著白兔毛鑲邊紅棉襖的小姑娘高高地在妖群里朝著鹿?fàn)a招手，又迅速朝著她看過來。

    蘭霜瞇了瞇眼，手放在胸前想努力壓抑住自己此時(shí)的心情，想努力看得清楚一些，她的眼睛如今不好，她看不太清楚那小姑娘的臉。

    但是她分明聽得清楚，剛才那小姑娘喊鹿?fàn)a‘爹爹’。

    那我小姑娘竟然喊鹿?fàn)a爹爹！

    鹿?fàn)a在聽到那一聲清脆喊聲的瞬間就扭頭看過來，一眼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

    她高高地坐在一人脖頸里，揚(yáng)起手朝著他招手，穿著一身紅紅的襖子，袖口和脖子里鑲著白兔毛，襯得整個(gè)人可愛靈動(dòng)至極。

    而她的左邊嘴角有一顆小梨渦，與小時(shí)一模一樣。

    一瞬間，鹿?fàn)a的眼睛瞬間被淚水盈滿，還未來得及多看一眼女兒，視線便模糊了。

    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女兒，他十分確定，沒有任何猶豫，那就是自己的女兒！血脈相連帶來的內(nèi)心觸動(dòng)不會(huì)錯(cuò)，即便多年未見，他就是知道！

    鹿?fàn)a撥開妖群，朝著鹿雁的方向大步走來，氣勢(shì)銳利難擋，妖們?nèi)滩蛔”贿@氣勢(shì)撼動(dòng)，不自覺便往兩旁退去。

    厭西樓不用鹿雁多說，也撥開妖群，朝著鹿?fàn)a的方向走去。

    祭臺(tái)上的蘭霜只看到鹿?fàn)a背對(duì)著她，不斷朝著那小姑娘走去，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整個(gè)人都僵在原地，竟是不敢動(dòng)了，只盯著那個(gè)方向。

    鹿?fàn)a看著越來越近的女兒，一下子伸出雙手，清雋溫雅的臉上一雙眼很紅很紅，他又喊了一聲：“囡囡！”

    他抬手就接過了厭西樓脖子里的鹿雁，將她抱了下來，緊緊抱在懷里，渾身都在顫抖。

    一千年的酸楚與痛苦，一千年的悔恨與自責(zé)，都在此時(shí)此刻涌上心頭。

    鹿?fàn)a緊緊抱住了鹿雁，感受著此時(shí)已經(jīng)長大的女兒在懷里的真實(shí)感，閉上眼便落下淚來。

    他顫抖著聲音輕輕呢喃道：“囡囡……”

    鹿雁對(duì)自己的阿娘和爹爹都沒有記憶，從前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是富貴告訴了她，她還有爹娘，那時(shí)她便在想，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樣的。

    她期待見到爹娘，她以為是富貴說爹娘丟了她很傷心，她想讓他們高興一點(diǎn)。

    等到了真的見到了爹娘，她才知道，到了此時(shí)，她就像是回到了歸處，心里的高興比她以為的多的多。

    即便在無涯谷孤峰上的記憶已經(jīng)沒有了，可那孤獨(dú)和沒人疼愛的感覺卻還是印在心里一樣，心是缺了一角的，可現(xiàn)在卻是滿了的。

    被爹爹包圍過來的愛填滿了。

    鹿雁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從前她也懵懂無知，可到了此時(shí)，便莫名覺得自己懂了。

    “爹爹，我在的?！甭寡阈÷曊f道，感受著爹爹眼睛里滴下來的眼淚落在臉上，小聲安慰他：“爹爹，你別哭了，雁雁回來了的。”

    鹿?fàn)a本來不想哭了，可聽到鹿雁這一句，一下子哭得更大聲了，他的雙臂緊緊抱著鹿雁，好像要將這一千年的酸楚與悔恨都在此刻哭盡。

    溫柔清雋的臉上瞬間布滿了眼淚，什么都顧不得了。

    失而復(fù)得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愿意感受第二次。

    鹿雁被抱得有點(diǎn)緊，差點(diǎn)要窒息了，但是她感覺到爹爹很傷心，也感覺到他爹爹很高興，所以她沒動(dòng)，乖乖被抱著，甚至聽著爹爹的哭聲，忍不住也想哭了。

    周圍的妖們聽到這哭聲，雖然不懂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真是跟著一起悲傷，為之動(dòng)容，馬上就也要潸然淚下。

    不遠(yuǎn)處的土豆精鹿歸見到這一幕，都抹了抹眼淚，但一旁的黎素素根本顧不上他，她只眼睛熱烈如火地看著鹿?fàn)a，心里已經(jīng)想好了一會(huì)兒怎么拜師。

    “我爹哭得我都要哭了，你不知道，我爹丟了阿妹后就一直沉默寡言，把自己悶著，哎……”

    鹿歸說著，就轉(zhuǎn)頭和黎素素感慨，就見到了她這神色，一時(shí)之間其他各種傷感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正前方的祭臺(tái)上，蘭霜看著這一幕，終于克制不住就想上前。

    可她動(dòng)不了。

    她的臉紅了紅，又青了青，然后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道：“解開禁制?！?/br>
    狼王一見她這個(gè)神色，想想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給她下了這個(gè)禁制的，摸了摸鼻子，道：“你要去那里是嗎？我陪你去！我去了，你也就能動(dòng)了！”

    說著他就朝前走了兩步，蘭霜便也能朝前走兩步。

    此時(shí)她顧不上狼王，快步朝著前方的紅衣小姑娘方向走。

    狼王便緊隨著在她身側(cè)。

    到最后，蘭霜跑了起來，她太緊張了，渾身竟是沒什么力氣，腳步也踉踉蹌蹌的，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后，眼前的這一幕便消失了。

    等蘭霜逐漸快跑到鹿?fàn)a和鹿雁前面時(shí)，她又逐漸停下了腳步，每朝前跨出一步，身體都在微微發(fā)抖。

    她的眼睛前面一片模糊，她努力睜大了一些，想要看清楚被鹿?fàn)a抱在懷里的小姑娘。

    她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她想知道，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的心肝寶貝，是不是她的囡囡。

    蘭霜張了張嘴，竟是發(fā)現(xiàn)自己這會(huì)兒都發(fā)不出聲音。

    她咬了咬唇，喘了口氣，才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了幾個(gè)字：“她，她是……？”

    鹿?fàn)a本來哭得很專心，忽然就聽到了這一聲細(xì)弱的顫抖的女聲，身體僵了僵，停下來哭，轉(zhuǎn)頭朝著旁邊的蘭霜看了過去。

    他看到蘭霜的一瞬間，清雋溫雅的臉上一雙眼睛就更紅了，他壓著聲音，顫抖著說道：“清清，是女兒回來了，是我們的女兒。”

    蘭霜呼吸一窒，站在那兒，整個(gè)人都在發(fā)抖，盯著鹿?fàn)a懷里的小姑娘，“女、女兒？”

    鹿雁此時(shí)也在哭，被爹爹的哭聲感染了，情不自禁就哭了出來，她此時(shí)抬起頭來，朝著蘭霜的方向看過去，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淚水。

    她嘴巴一癟，看到阿娘那張美麗蒼白的臉的瞬間，萬般情緒涌上來，根本控制不住的委屈，她張嘴就喊：“阿娘?！?/br>
    蘭霜聽到這兩個(gè)字，咬了咬唇，淚奪眶而出，可她卻閉上眼，猛地后退了兩步，轉(zhuǎn)過了身，背對(duì)著鹿雁。

    她捂著臉，開口的聲音在發(fā)抖，她問鹿?fàn)a：“如、如何確定？”

    一千年了，她不是沒找到過‘女兒’，可每每驗(yàn)證后最后的結(jié)果都在告訴她，那些都是假的。

    她失望過太多次了，承受不住更多的失望。

    鹿?fàn)a懂蘭霜，他看著蘭霜纖瘦佝僂的背影，聲音哽咽：“是女兒，左邊臉頰的一顆梨渦，還有那雙與你相似的眼睛，還有與你我都有些像的輪廓，是女兒，清清，你，你抱抱她，你就知道了，是女兒。”

    鹿雁朝前走了一步，聲音很輕地喊道：“阿娘，我是雁雁?！?/br>
    她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帶著些委屈的哭腔。

    蘭霜快要忍不住了，她捂著臉，顫抖著手，從芥子囊里取出了一件東西，往后遞給鹿?fàn)a。

    “滴血，驗(yàn)。”

    這簡單的三個(gè)字仿佛是花費(fèi)了她畢生的力氣。

    鹿?fàn)a看著遞過來的法寶，沒吭聲，看向鹿雁，哽咽著小聲說道：“囡囡，別怪你阿娘，你阿娘只是、只是承受不住失望?！?/br>
    鹿雁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乖巧懂事：“爹爹，我明白的?！?/br>
    蘭霜聽著身后的聲音，竭力克制住想要轉(zhuǎn)身的沖動(dòng)，竭力告訴自己要忍住，忍住，再等一等，等一等，都等了這么多年了，不在乎這一時(shí)了。

    這法寶，是她在女兒幼時(shí)親手改造的，記錄著女兒幼時(shí)的一幕幕，除了自己的血外，就只有女兒的血能激活，能看到從前那一幕幕。

    所以……

    “囡囡看，阿娘今天繡了朵花呢，好像不是很好看，可以后阿娘一定會(huì)繡得越來越好，給囡囡做漂亮衣衣?！?/br>
    “囡囡笑了，是不是想吃靈釀了？別急，阿娘給你喝?！?/br>
    “今天阿娘替囡囡教訓(xùn)了一下你哥哥，誰讓你哥哥抱你竟然不注意，差點(diǎn)把你摔下來，阿娘心疼?！?/br>
    “阿娘的囡囡生得真好看，等長大后，該有多少人喜歡呀！”

    “清清，女兒沖我笑了，你快看?！?/br>
    身后，是那一聲聲歡快的不知未來愁苦的聲音，那時(shí)，他們都是那么溫柔，說話時(shí)都帶著克制不住的笑。

    蘭霜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過去她的人生里最快樂的日子里。

    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清清楚楚地刻在自己心尖。

    蘭霜終于克制不住，痛哭出聲，此時(shí)再想轉(zhuǎn)身都好像沒了力氣。

    但她感覺到一道柔軟的溫暖的身體圍了過來，她展開雙臂，環(huán)住了自己，就像是小時(shí)她環(huán)著她一樣。

    蘭霜聽到耳旁是女兒輕輕的帶著想念的聲音：“阿娘。”

    她頓了頓后，轉(zhuǎn)身便用力抱住了鹿雁，將她緊緊抱在懷里，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與女兒分開，她要用未來的時(shí)間去填補(bǔ)那些年他們失去的歲月。

    蘭霜哭得克制，聲音很輕，可里面的哀傷與酸楚卻是令人跟著也要掉下眼淚、

    她低頭，臉上都是眼淚，她親了親鹿雁的額頭，又親了親鹿雁的臉頰，鼻子，臉上每一處，她顫抖著唇輕聲喊道：“囡囡。”

    鹿雁嗯了一聲，也跟著哭。

    蘭霜親完，又將鹿雁箍緊在懷里，她深呼吸一口氣，呢喃道：“以后阿娘再也不會(huì)和囡囡分開了，阿娘再也不會(huì)讓人偷走囡囡了，囡囡這些年過得好嗎？這些年，囡囡在、在哪里？”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shí)，鼻子酸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蘭霜自責(zé)，懊惱，她悔恨。

    鹿雁猶豫了一下，輕輕說道：“阿娘，我很好的，我過得很好?！?/br>
    蘭霜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吸了吸鼻子，不斷重復(fù)著：“很好就好，很好就好……”

    說完這句話，她便再也承受不住，多年沉郁與酸楚一下涌出，太過歡喜，令她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阿娘！”

    “清清！”

    蘭霜雙手還緊緊抱著鹿雁，生怕會(huì)再次失去她。

    鹿?fàn)a從旁邊過來就要從鹿雁手里抱起蘭霜，結(jié)果另外一邊同樣穿過來一雙手。

    那一瞬間，鹿?fàn)a渾身一僵，抬頭看了過去，正好與穿著白衣也掩飾不住濃眉狂野的男人對(duì)上。

    鹿?fàn)a的臉色一冷，道：“這是我的妻子，是我女兒的阿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