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嫦一愣，沒曾想還能這樣，她本來對承恩侯府還是有幾分敬畏的，只是聽了李平兒這個(gè)檻易，細(xì)細(xì)想起江文秀的確不是個(gè)十分講規(guī)矩的人，說不定直接說反倒有效果。

    李平兒瞧見劉月嫦愣住了，又細(xì)心道：“你自己慢慢想想，這也不急?？倸w大家是親戚，不指望你一飛沖天，我們也是盼著你過得舒心的?！?/br>
    劉月嫦眼眶微微紅了幾分，到底這些日子壓抑的太厲害，乍然聽到李平兒這番掏心窩子的話，心里暖融融的，“欸，我知道了，我縣城里出來的，就是偶爾不合規(guī)矩……想來姨母也不會(huì)怪我的。只是我得好好想想……”

    一路上劉月嫦都在琢磨李平兒的話，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人？

    要是富戶她其實(shí)是不愿意的。她知道承恩侯府介紹的富戶，定然不是縣城里頭那種，可能是皇商，也可能和各地的官兒沾親帶故，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就算看著承恩侯府和七皇子的面子，日后也不會(huì)薄待自己。

    只是劉月嫦也有幾分心氣，她肯舍了縣城里的好日子，老老實(shí)實(shí)在侯府做小伏低，自然不在乎日子是不是非要富貴不可，大抵還是想往上走一走?？赏淖卟藕媚?？

    李平兒也在想，也就是如今承恩侯府根基不深，女孩兒少，和其他世家聯(lián)姻也晚了，不然哪里還用多想，上峰那里瞧一瞧，下屬那里瞧一瞧，再看看朝中有沒有能幫襯七皇子的普通人家，嘿，女兒不久分完了。這就像是村里頭一樣，人生地不熟的不好結(jié)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知根知底的，打起架來才有幫手不是。

    如今七皇子在人家皇后手底下過日子，大伯可不敢擅專，還不如老老實(shí)實(shí)埋頭做人，找個(gè)有門路的多撈錢呢。等七皇子長大了，自然又是一番局面。

    李平兒越想越多，頭都有些疼了，忽然苦笑了一聲，等七皇子長大了，自己的孩子估計(jì)都會(huì)出門打油了吧！

    第43章

    讓董敏心心念念的選秀，到底還是來了。

    董敏的父親雖然早早去了，董家卻還有個(gè)官身，能送秀女入宮。因著官身級別低，既要通過重重篩選，又沒辦法免試，其中辛苦不必說，選進(jìn)去的大多也是做宮女的，不是相貌運(yùn)氣特別出眾，只怕也沒機(jī)會(huì)得沐天恩。

    只是就算去做宮女，董家?guī)讉€(gè)姑娘也搶破了頭。

    如今的董家可不是小康之家了，鋪?zhàn)記]了，只剩下一些田地支撐，為了撐起場面常常入不敷出。董家的男人們早就干起了賣女求財(cái)?shù)墓串?dāng)，前些時(shí)候?yàn)榱瞬识Y就把女兒嫁給六十來歲的員外郎了，只怕是嫁過去沒幾年就要守寡。

    這樣的情況下，選秀女似乎也沒那么苦了，萬一真的出頭了，說不定就是第二個(gè)林妃呢。董敏的母親江文柔早就不在意臉面，得知有選秀女的機(jī)會(huì)，連忙攀了上去，鬧著要送董敏去，“我姑娘在承恩侯府學(xué)了規(guī)矩，又是林妃娘娘的親戚，機(jī)會(huì)大得多?！?/br>
    董家夫人自然是不肯，“有官身才有名額，咱們自家姑娘還不夠，哪里能分給董敏呀！”

    另有媳婦也不甘示弱，搶著道：“嫂子，您家是官老爺，女兒自然嫁得好，何必去當(dāng)宮女受苦呢，不如還是把名額讓出來吧?！?/br>
    “庶女可不嫌棄呢。”

    江文柔眉間的皺紋松了兩分，“你們當(dāng)選秀是買菜呢，只要是個(gè)姑娘就能上？規(guī)矩禮儀你們哪一個(gè)學(xué)的好了？我看除了我們家董敏，其他人還不一定選的上呢。”

    “嘁！老嫂子嘴巴一張一合，還以為你家董敏多了不起呢。她要真的好，怎么會(huì)被承恩侯府送回來？別的不提，承恩侯府可是能送秀女直接入宮的呢！”

    江文柔氣得臉都紅了，卻不能示弱，“從承恩侯府去的，日后出頭了，是記著承恩侯府還是記著我們董家??？！我們董敏生得和林妃相似，別的不提，就是七皇子那里，也是頭一份的！”

    這句話說的在理，倒是讓人聽進(jìn)心里去了。但是有理由不代表著非要董敏去不可，

    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肯讓董敏去。

    一來二去，選人這件事情就這么拖著，遲遲沒有定數(shù)。江文柔氣狠了，又鬧著不讓董敏去就要上吊，府里頭做白事，誰也去不成?？伤迦绽锞鸵[這么一出上吊，早就沒人在意了。

    反倒是董敏退縮了，拉著母親勸說：“如果入宮真是好事情，姨母怎么會(huì)不讓我去……娘，我知道你為我好，要不”

    江文柔眼睛一瞇，像是瞧見了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的女兒，“胡說什么！入宮哪有不好的？！要是沒有林妃娘娘，她江文秀哪里會(huì)有侯夫人的命？我們同是江家的女兒，憑什么她能當(dāng)侯夫人，我只能在這里受苦！兒啊，你生得和林妃娘娘像，但凡有三分運(yùn)道，撞進(jìn)了今上的眼里……”

    董敏心里微微浮動(dòng)了一番，又想起林萱兒冰冷的眼神和六姑娘冷嘲熱諷的話，頓時(shí)大了退堂鼓，“娘……我不成的。林妃娘娘是運(yùn)氣好生了七皇子，如果我運(yùn)氣不夠，指不定一輩子都是宮女子……”

    “有什么不成的？”江文柔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一把女兒，“你不會(huì)往七皇子身邊湊？你和他娘生得像又沾親帶故，他會(huì)看著你受苦？！”

    “娘，姨母不肯，承恩侯府也不肯……”董敏嚇得臉都白了，這些利害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想明白了，“如果真是好事情，她們緣何不肯！”

    “你成了她才知道，你不成，她知道個(gè)屁！你姨母口口聲聲說為了你好，但凡惹了林家那個(gè)大夫人不痛快，就縮得比誰都快，我就知道她不中用！她但凡為了你好，憑什么不愿意抬舉你？我看她就是嫉妒，怕你搶了林妃的風(fēng)頭！”

    董敏手腳冰冷，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那些江文秀勸她的話全都浮現(xiàn)了出來，“娘，我不去，我不能去的！你這是要送我去死??！宮里頭宮女都是挨打挨罵的，做事辛苦還遭罪，就算僥幸給主子看中了……深宮一輩子啊，娘?。∥也幌肴?！”

    她在這一刻，才意識到入宮竟然是這樣的苦。

    不僅是苦，更多的是不得以和危機(jī)四伏，她清醒地認(rèn)識到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承恩侯府到底是怎樣的莽撞和淺薄。她所求的花團(tuán)錦簇，眼看近在咫尺，卻與自己隔著一道刀山火海。

    她看著母親和自己一般不撞南墻不肯回頭，內(nèi)心冰冷一片，連承恩侯府都不敢提的事情，自己怎么敢撞上去？

    如果真的是好事情，林大夫人怎么會(huì)這樣生氣？

    她在怕！林大夫人尚且害怕，自己一個(gè)弱女子，又真的能撐下去？董敏剎那間想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等見了七皇子，我就會(huì)死的。”

    “宮里貴人在，承恩侯府算個(gè)屁！”江文柔再也忍不住地爆了粗，一把抓住了董敏的頭發(fā)，“你生了皇子，富貴享盡了，還怕什么死？！”

    董敏甩開母親，忍著頭發(fā)的撕痛，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你試試？你以為不去宮里，董家能把你嫁給什么人？！”江文柔陰冷的話像是蛇一樣纏了上來，“就算是殺豬的屠戶，只要給夠了錢，一樣把你嫁出去！”

    董敏心里一冷，但到底還是心里清明，“娘，有你在的，你不會(huì)答應(yīng)的?！?/br>
    “你弟弟還盼著你嫁個(gè)好人家呢，”江文柔看著她，眼神冰冷，甚至還帶著幾分嘲笑，“你要是攀不了高枝，咱家可沒錢給你嫁妝。說到底，還是怪你貼心的姨母，既沒給你錢財(cái)傍身，又沒給你挑一份好親事?！?/br>
    董敏瞧著母親冷眼惡語，再?zèng)]有支撐自己反駁的勇氣，竟身子一軟，失神跌坐在地上，分不清臉上的是冷汗還是眼淚。

    她早就不喜歡董府，一直念著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面孔。而遠(yuǎn)在承恩侯府的姨母，又能做什么呢？

    她害怕極了，想要逃出去，可董府破敗的屋子就像是一座囚籠，似乎張大嘴，要將她一口吞噬。

    這無邊無際的絕望命運(yùn)。

    她捏緊了懷里的銀票，想要拿著這些逃出去，想要拿著銀票告訴母親，她不是一無所有的。

    可董府的人，還愿意給她再試一試的機(jī)會(huì)嗎？

    董敏抹了抹臉上混作一團(tuán)的涕淚，癡癡笑了一聲，她看著江文柔，似乎像是在看陌生人。

    母親究竟愛不愛自己，姨母究竟愛不愛自己，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真正愛自己的人呢？

    執(zhí)迷不悟，悔不當(dāng)初?？墒碌饺缃?，誰又能救她呢。

    “那我就一根白綾吊死在這里。”

    董敏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出了承恩侯府，我就沒那個(gè)貴人命了，你們要是逼我逼狠了，我就一條白綾掛門口，死在你眼皮子下面?！?/br>
    江文柔一愣，看著陌生的女兒，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例來喜歡用這個(gè)手段來鬧騰，不曾想自己女兒也鬧著要上吊了，一時(shí)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索性罵道：“你盡管死！你要是不死，你就等著嫁個(gè)糟老頭子去廟里頭守寡吧！”

    董敏也忍不住和母親對罵起來，“那好，那就讓天下人都曉得董家賣女求榮逼死我，我看我那個(gè)好弟弟還怎么做官，我看你們董家還怎么做人?！?/br>
    江文柔頓了頓，忽然笑了，她笑得古怪又凄涼，既僵硬又不屑，一字一頓地說：“董府里頭，不會(huì)讓這種消息傳出去?！?/br>
    董敏忽然明白過來。哪怕江文柔再恨命，再討厭董府的日子，可江文柔是了解董府的，也是依靠著董府的。只有董家好了，她的弟弟才能好，江文柔才能好。

    這何嘗不是一種妥協(xié)和悲哀。

    董敏松開了懷里的銀票，她忽然釋然了。她和江文柔何其相似，早已經(jīng)知道了董家的污穢，卻還盼著自己能從里面撈出來，就像是芙蕖出水一樣，攀了高枝去了。可只要她姓董，只要她骨子里還流著董家的血，她和這群人就沒辦法分隔開。

    她已經(jīng)泥足深陷，再?zèng)]辦法回頭了。

    長久的沉默，她和母親對峙著，終于率先開口了，“我和姨母家新找回來的表妹要好……我寫信給她，讓她替我說話，至少掙些嫁妝回來。”

    江文柔陰冷的臉上這才擠出了三分笑意，“喲，還有這個(gè)事情，那倒是快給她寫信，董府的人對你可不比侯府用心，都是親姐妹，讓她多心疼心疼你?！?/br>
    董敏垂下頭，沒有回應(yīng)。

    “想明白了就好，你是女兒家，如果沒有娘家撐腰，嫁人了也沒底氣，還是得你弟弟有出息。我記著jiejie這個(gè)女兒之前是弄丟了吧，這回找回來，婚事肯定是不好配了，也不知道教養(yǎng)如何，能不能配得上你弟弟。侯府有錢有勢，蔭補(bǔ)自然也有，要是能給你弟弟謀一條出路，倒是可以考慮?！?/br>
    董敏看著母親異想天開的模樣，侯府家的嫡女和失怙白身的落魄子？就算是四姑娘都瞧不上這種婚事。

    可她心中竟然絲毫不覺得好笑，甚至隱隱有幾分悲涼。一葉障目，被鎖在董府的母親，再不見這些紫朱紅門的殘酷。

    江文柔見女兒沒有回應(yīng)，有些不滿地呵斥：“我問你話呢，那找回來的鄉(xiāng)下丫頭是個(gè)怎么樣的人？”

    “表妹……聰慧過人，也生得極好?！?/br>
    “喲，聽你這么說倒不是個(gè)鄉(xiāng)下丫頭，她生得好，難不成是去了那種地方？”

    董敏瞪大了眼睛，連忙道：“怎么可能，表妹的養(yǎng)父母雖然不富足，卻也是積善人家，不可胡說。”

    “嘁，我就隨口猜猜。不過是鄉(xiāng)下丫頭投了好胎，哪比得上京里頭的貴女，也不知道我兒能不能瞧得上?！?/br>
    董敏冷冷看了母親一眼，“她jiejie是林妃，父親是承恩侯，大伯身在六部，京中有的是人求娶，不會(huì)許給白身的?！?/br>
    江文柔瞪大眼睛，“這……這還是搶手貨？那咱們好歹是親戚，自然比外頭的好一些。哎呀你要是不鬧出這件事來，你弟弟的婚事不就成了？！還是晚些我親自去京里頭和jiejie說一說，嫁人還是要嫁知根知底的才是，表哥表妹好做親。”

    江文柔聽風(fēng)就是雨，一扭頭就去思量這件事情了，把董敏扔在一旁。

    丫鬟膽子小，雖然埋怨董家，卻還是勸董敏息事寧人，“小姐，夫人總不會(huì)害你的，您先前不也盼著進(jìn)宮嗎，怎么機(jī)會(huì)到了卻賭氣呢？”

    董敏搖搖頭，心里已經(jīng)和明鏡兒似的了，“這件事情一定成不了。”

    丫鬟苦著臉，“那咱們……要不還是找個(gè)機(jī)會(huì)回侯府吧，這董府的日子太糟糕了，別的不提，就是吃食……里面都沒rou。小姐~您要不給七小姐寫信吧！”

    董敏嘆了口氣，“你是董府的丫頭，該叫一聲林七小姐才是?！?/br>
    丫鬟沒敢再說話，許是知道董敏心情不好，退去廚房尋熱水去了。

    “偏偏是這個(gè)時(shí)候才明白過來……”董敏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語，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沒了去死的勇氣。

    世間萬般皆苦，怎么就她董敏嘗過一點(diǎn)兒甜呢。

    第44章

    董敏這邊千回百轉(zhuǎn)，一時(shí)嘗盡了人間苦楚，那頭承恩侯府卻波瀾不驚。

    有好幾戶人家登門拜訪，盼著承恩侯府能推介自己的女兒作秀女，就連林蔚之的朋友都找上門，希望能借東風(fēng)。

    林大夫人倒是怕江文秀再被董敏這樣的花花噱頭迷了眼，特意攤開來說明白情況，“咱們推薦的這些秀女不必經(jīng)過篩選就能直接入宮，身體脾性沒有問題的話，一般都是留牌的，至少算個(gè)小主。你別小看這份推恩，和那些民間和低品官吏的女兒不同，那些大多是做宮女的，年紀(jì)輕輕就在深宮里蹉跎了，所以這名額太搶手。只是咱們家情況特殊，哪怕是再好的關(guān)系，都不能送人進(jìn)去?！?/br>
    林大夫人特意看了林萱兒和江文秀一眼，“皇后娘娘親自和陛下請旨，給七皇子挑了大儒甄踱做先生，宮里頭啊，第一份?！?/br>
    “呀，這不是，這不是……”江文秀自然明白了話外之意，“天大的好事情??！”

    林大夫人也笑了，“如今宮里頭皇子不少，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討個(gè)好的可不多。”

    這句話哄得江文秀心頭火熱。

    無它，正宮無子，即便七皇子不能記在名下，至少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日后封地就不會(huì)是窮山惡水的破落戶。

    而且……大家心照不宣，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生不出孩子來呢？宮里頭七皇子年紀(jì)最小，母親又是宮女出身的林妃，早早去世了，無依無靠。如果皇后娘娘想要養(yǎng)一個(gè)孩子在膝下，如今住在她宮里頭的七皇子，豈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只是這件事情到底藏在心里最深處，連提也不敢提。江文秀為了七皇子恨不得把心肝兒剖出來給皇后瞧瞧，只盼著不給女兒的血脈添亂，“還是大嫂您胸有城府，我險(xiǎn)些犯錯(cuò)了，多虧娘和大嫂在上頭看著?！?/br>
    林大夫人倒是吃了一驚，江文秀雖然沒什么本事，卻運(yùn)氣好，借著女兒成了侯夫人。之后她心里憋著一口氣，盡管不管事，卻不是個(gè)輕易低頭的。如今不僅說話做事伶俐了許多了，似乎也肯低頭了。

    林大夫人難免想起在四姑娘婚事上甩了一跟頭，也不敢托大。不怕人不聰明，就怕人心思多，她也慎重了幾分，笑道：“都是妯娌，說這些作甚?！?/br>
    得了皇后娘娘的好，承恩侯府更加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不僅不敢送人入宮，更擔(dān)心董敏那里鬧幺蛾子。

    也就在這時(shí)候，董敏的信件來了，信中她說了自己要選秀的事情，又解釋自己知道錯(cuò)了，不該妄攀高枝，盼著江文秀來幫幫自己。江文秀沒了主意，但是林大夫人卻警覺，“看了董家真是個(gè)不好相與的，姑娘一去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你若是當(dāng)真憐憫她，倒可以指一份好姻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