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慈沉聲開口:“沈城主的賬目是不錯，有理有據(jù)，讓人信服。不過沈城主那日帶人擅闖我下榻的客棧，一群人浩浩蕩蕩，嚇得我心神不寧，沈城主打算怎么賠償我？”

    他問得慢條斯理，咬字有力清晰。

    沈懷之從從容容:“謝公子想要多少賠償？”

    “沈城主既然說我是貴客，那一百萬靈石不過分吧？”謝歸慈問。

    “不過分。謝公子身份貴重，當(dāng)?shù)闷疬@個價。”沈懷之笑吟吟抬了抬手，“還有兩百萬呢？”

    謝歸慈面不改色繼續(xù)道:“我聽說蘅來進(jìn)城后無緣無故被沈城主封印了修為。這種做法，便是蘅來親口答應(yīng)許嫁也不妥當(dāng)吧？若非城主封了他修為，蘅來早該離開天鏡城，十七日這日后的花銷，算在他頭上——沈城主未免太會算計了些?！?/br>
    “那便除去?！鄙驊阎h首，“謝公子，我是個講究規(guī)則的人，既然是我的責(zé)任，我也絕不推卸。”

    “好?！敝x歸慈頷首，“既然這樣，我和蘅來便可以離開天鏡城了，沈城主檢查一下賬目，沒有問題吧？從十七日到今日一共是兩百四十四萬金，抵去之后沈城主還應(yīng)該給我們十四萬靈石。”

    “不過看在鶴月君的面子上，我看這十四萬靈石也就算了?！?/br>
    他聲音含笑。

    沈懷之臉色卻倏地沉了下來，他肯一口答應(yīng)謝歸慈提出的條件，不過斷定十七日之后到今日也不過百來萬的南_風(fēng)賬目，還剩一百萬，慕蘅來也是拿不出來的。但謝歸慈輕輕巧巧一說，卻翻了個倍。

    屬下從慕蘅來手里拿回賬本，又仔細(xì)核算了一遍，才稟告道:“……確實是二百四十四萬?！?/br>
    “謝公子好手段?！?/br>
    沈懷之冷笑。

    他自己的賬目，必然是沒有問題的。唯一有問題的是過了一道謝歸慈的手。

    ——果然越是漂亮的人，就越該加以提防。

    謝歸慈置若罔聞，“既然賬目沒有問題，那我們便先行離開了。畢竟——”他勾了下嘴角，“唯恐我們在城主的府邸內(nèi)再多待上片刻，城主便要收我們?nèi)偃f靈石的落腳費啊?！?/br>
    十成十的嘲諷。

    “……既然賬目算清，兩位自然隨時可以離開。我是信守承諾的人，謝公子實在沒有必要如此懷疑我?！鄙驊阎⑽⒁恍?，“不過我這里還有一樁事情，同藏雪君有些關(guān)系，謝公子或許想要聽一聽?！?/br>
    “我不想聽?！?/br>
    謝歸慈斷然拒絕。

    沈懷之這種巧言令色之徒，這個時候忽然提起薛照微，肯定沒有什么好事。

    沈懷之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像是沒有想到謝歸慈會拒絕得如此斷然。

    倒是慕蘅來奇怪地開口:“藏雪君？薛照微？他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嗎？他不是成天都在霧山上面閉關(guān)嗎？他怎么會在北荒？”

    他的問題一連串兒地拋出來，疑惑地摸了摸鼻尖，一副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樣子。

    謝歸慈才想起來，他剛剛從秘境里頭跑出來，還不知道鶴月君身死的消息，沈懷之不說，也沒有人會特意告訴他。至于謝歸慈和薛照微定下婚約的事情，慕蘅來更加一無所知了。

    見沈懷之要開口，謝歸慈及時截住他的話頭:“你在城外等我半個時辰。我和沈城主說完事情就過來找你?！?/br>
    慕蘅來一聽到自己可以離開了，也不再多想，反正薛照微怎么樣和他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嘛。

    “好。”

    修為解封后，他一眼都沒有多看沈懷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沈懷之的視野里。

    “真是狠心。”沈懷之嘆了口氣，似乎又些無奈，不過用不光彩的手段才強(qiáng)留下來的人，走的時候毫不猶豫也情理之中。

    謝歸慈對他的遺憾惋惜無動于衷，“沈城主想告知我什么事情？”他只是隨意一問，為了將慕蘅來打發(fā)走，倒不是真的有多關(guān)心薛照微的境況——天下之中，難道還有能夠困住藏雪君的地方么？

    沈懷之:“先前藏雪君造訪，謝公子知曉藏雪君是為何事而來嗎？”

    謝歸慈忽然抬眼朝他笑了笑，這個笑容是真真切切的，足以迷花人眼。

    “沈城主覺得如果我知道，我還會坐在你面前嗎？”

    不咸不淡、諷意十足的反問。

    沈懷之:“……………”

    沈懷之:“藏雪君是為了鶴月君的死而來。謝公子不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么——一個是你曾經(jīng)的道侶，一個是你現(xiàn)在訂親之人?！?/br>
    他嗓音含笑，掩住對謝歸慈的試探。

    謝歸慈早知道薛照微對鶴月君的事情有種莫名的執(zhí)念，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一路追查到北荒來。難道是自己之前哪里出了破綻？

    心頭千般思緒轉(zhuǎn)過，眼神一動未動，“所以沈城主告訴了他什么？”

    “藏雪君問我鶴月君生前曾去過北荒何地，我同鶴月君乃是君子之交，自然沒道理窺探的行蹤，便對藏雪君據(jù)實以告——鶴月君曾經(jīng)同雪原上那位大妖交情極好，或許知曉一二?！鄙驊阎f道，“這便是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了?！?/br>
    沈懷之看了眼謝歸慈，又繼續(xù)說:“不過雪原上那位前輩，聽說脾氣素來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

    簡直是糟透了。

    雪原那位碰上薛照微，一人一妖都不是什么好脾性，倘若一言不合，不打得昏天黑地、非死即傷、山崩地裂都算好。

    而且薛照微還拿走了他的鳳凰骨戒指，這下不出事都不可能了——那位雪原前輩的真身就是鳳凰啊。

    上古之時最后一只鳳凰。

    雖然雪原大妖的真身沒有幾個人知道，沈懷之不在知情者之列，但謝歸慈還是認(rèn)為沈懷之十成十是故意引薛照微過去的。

    謝歸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聲音誠摯:“沈城主，藏雪君一定會牢牢記住你據(jù)實相告的恩情?！?/br>
    他咬重了“恩情”兩個字。

    沈懷之唇邊笑意極深:“那就借謝公子吉言了?！?/br>
    ………………

    城外，解封了修為的慕蘅來一掃前幾日的悶悶不樂，重獲自由，他眉眼間神采飛揚，左顧右盼，一見謝歸慈出城門便沖上來。

    “謝兄弟！我的飛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要跟我回西洲城玩么？我們西洲城可有意思啦！”

    “不了?！敝x歸慈搖搖頭，“我還要在北荒多留一段時日。另外……請慕三公子回去之后，不要和人提你在北荒見過我的事情?！?/br>
    慕蘅來有些疑惑，但又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善解人意地沒有多問:“我知道了……要我留下來幫忙嗎？”

    “你再留久一點，又遇上沈懷之的人，就真要一輩子留在這里了?！敝x歸慈笑了下，“你離家數(shù)載，早點回去和你娘大哥團(tuán)聚，北荒的事情不要多管了——不算大事，你也幫不上忙?！?/br>
    慕蘅來品了一下他這句話，琢磨著大概有什么事情，而且準(zhǔn)和那位藏雪君有關(guān)。

    “行。你回去后記得來西洲找我玩啊，我好久沒有碰到像你這么投緣的人了，簡直一見如故！要不是江十不長你這樣，我還以為是江十呢?！?/br>
    可不就是故交。

    謝歸慈心下好笑。

    “有機(jī)會我一定去。正好我有個徒弟在西洲參加仙門試煉，下榻慕氏，若是遇上，請慕三公子替我照拂幾分。……此外記得聯(lián)系慕氏的人，報個平安，我讓我徒弟告知你被困天鏡城的事情了，如果晚一些恐怕慕氏的人便動身來北荒了?！?/br>
    他本以為需要慕氏出面，沒想到沈懷之送了個機(jī)會上門讓他們平安離開。

    “我剛剛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家中的人了，飛舟離開北荒，到了平云城，我二哥會在那里接我回家?！蹦睫縼碚f著聲調(diào)都不由得輕快幾分，“對啦，那本賬冊你是怎么做到的？靈力寫成的賬目不是不可以更改么？”

    他出來后很快意識到是謝歸慈動了手腳，但是沒有想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確實不能改。”謝歸慈輕描淡寫，“所以我往上面添了兩頁?！?/br>
    沈懷之自己的定下的規(guī)矩，抓不到謝歸慈的把柄，哪怕種下苦果也要咽下去。好在沈懷之雖然狡詐，但確實是守諾之輩。

    如果不是知曉沈懷之人品，他也不會使這個計謀。

    但慕三最好早日回到西洲，不然這件事還有得糾纏。沈懷之想要什么是不會輕言放棄的。但看慕蘅來一副高興的模樣，謝歸慈想了想也沒提醒他。

    只要順利回了西洲，便不會有什么事情。

    讓他放松一陣也好。

    聞言慕蘅來眨了眨眼睛，心下明白了。這確實行得通，只是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能以靈力寫下足足兩頁的賬目數(shù)字，不僅耗費靈力極多，而且對神識的要求也極高。

    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他大哥也做不到。慕蘅來想了想，一般的大宗師應(yīng)該都沒有辦法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

    江十這個道侶，真是深藏不露！

    他笑起來:“沈懷之發(fā)現(xiàn)后一定氣死了。對啦，先前江十托我尋一樣?xùn)|西，我在秘境里頭正好發(fā)現(xiàn)了就給他帶回來了。還好遇上沙雪的時候沒有遺失?！?/br>
    慕蘅來說的隨意，但是在身上其他東西全部遺失的情況下，這東西卻還始終被他護(hù)得周全，必然費了許多的心力。

    謝歸慈想著看過去，見他手心出現(xiàn)了一朵六瓣純白花瓣、花瓣向四周敞開，花蕊晶瑩剔透，猶如一片輕薄雪似的花。

    圣潔純白。

    “雪銜月?！?/br>
    謝歸慈下意識脫口而出，他分明從未見過這種花，卻沒來由知道它的名字。

    他暗自垂了垂眼。

    ……有些不對。

    “你果然認(rèn)識啊。”慕蘅來說，“這是江十托我找的，說是什么聘嫁八禮之一，他要拿去求親用。反正我翻遍了慕家的典籍，沒有找到西洲哪里有這樣的風(fēng)俗，大概是你們渡越山的風(fēng)俗？還是江十那邊的禮節(jié)？既然你剛好在這里，我就不多麻煩了，直接把東西交給你。”

    不，渡越山也沒有這樣的風(fēng)俗。謝歸慈將花攏在手心，垂著眼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

    第2卷 身為江?？?/br>
    第29章 黃粱闕01

    最不對的是,  他不記得有向慕蘅來拜托過這件事情。

    謝歸慈的心緒忽然沉了沉。

    ……天道。

    念頭一閃而過，他朝慕蘅來頷首:“多謝。江燈年除了托你找這朵花，還說過別的嗎？”

    “他說要拿去求親啊?！蹦睫縼砘叵胫约翰簧跚逦挠洃?  “多的他也沒有說了，不過既然是求親，肯定是給你的。反正估計我回中原也見不到他了,  干脆直接給你。”

    謝歸慈心下一愣，再對上慕蘅來剔透漆黑的眼睛,  便明白他大概是已經(jīng)猜到了“鶴月君出事”,  只是諒解謝歸慈的難處，沒有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