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蓮夜02

    “薛公子意下如何？”鳳凰問得客氣,  但是薛照微卻聽出來了這位久居雪原的前輩言辭里的強硬與不容置否。

    他眉眼沉靜，回想起鳳凰張口對他說的“雖然江燈年出了意外，不過我還有個不錯的徒弟,  與你很相配，不如你們這幾日便成親?！?/br>
    隨意到荒唐。

    就像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玩笑。

    但鳳凰的態(tài)度又表明，她是真心實意想要促成這一樁婚事。

    薛照微不知該如何對這位前輩作答——畢竟是江燈年的師父。

    指尖不由得下意識摩挲上那枚穩(wěn)穩(wěn)嵌套在他尾指上的戒指——盡管明知這枚戒指的真正主人并不是他,  但薛照微心頭偶爾也會有一掠而過的不可告人的念頭:江燈年分明答應(yīng)過要贈予他一枚戒指，那為什么這枚就不能是他的？

    實在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薛照微神情如水般沉靜:“我并無此意。”

    他拒絕了鳳凰的提議。

    毫不猶豫、不容置否——天下之中,  除了江燈年,  再無一人可以讓他側(cè)目。

    鳳凰卻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她像是透過薛照微看見了什么有意思的東西，眼睛里金紅交織的光芒一掠而過。

    “你就不需要再考慮一下嗎？我保證這是一門稱心如意、十全十美的婚事?！?/br>
    她特意加重了“稱心如意”幾個字的音節(jié),  好像別有所指。

    薛照微卻神情冷淡:“多謝前輩抬愛,  薛某消受不起?！?/br>
    鳳凰換了只手撐著下頜,  看著薛照微的目光笑意更深，“我是個很相信緣分的人,  世間萬事，一飲一啄,  皆有定數(shù)。有些時候一昧地拒絕天命,  不如順應(yīng)自然?；蛟S會有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機?！?/br>
    “……多謝前輩提點，只不過我不信這些?！彼f這話的時候下頜弧線冷硬,  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

    鳳凰微微一笑:“我那個徒弟的性格和你也極像,  你瞧，這不就是緣分嗎？”

    薛照微冷淡地別開視線，在他失去對鶴月君師長的最后一絲耐心之前,  鳳凰說出了最后一句話:“反正里宜嫁娶的良辰吉日還有一段時間,  你不如好好考慮?！?/br>
    話音未落,  鳳凰便已消失在殿內(nèi)。

    她腳步輕快地穿過茂密的花林，心情不錯，枝頭棲息的青鳥不由得好奇變作人形落到她面前:“鳳凰大人，是有什么值得慶賀的事情發(fā)生了嗎？”

    “你們少主終于找到了一樁滿意的親事，雖然吉日還早，不過現(xiàn)在就可以準備起來了?！兵P凰心情頗好。

    青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嗎？少主終于找到了他的道侶嗎？”

    “是?！兵P凰頷首，“庫房里備著的紅綢應(yīng)該不多，你和金雀去天鏡城采購一些?！彼址愿懒藥拙湫枰⒁獾氖虑?，暈暈乎乎的青鳥這才撲扇這翅膀離開。

    謝歸慈可以說是最后一個知道他師父給他安排了一門好婚事的人，問題是他還沒有辦法趁機逃跑。鳳凰顯然意料到了這個徒弟是什么德性，大手一揮，下了禁咒把人關(guān)在殿內(nèi)防止他逃跑。

    禁咒不是什么難以解決的禁咒，偏偏鳳凰在上面附著了guntang熾熱的鳳凰火，謝歸慈若是硬闖，得脫層皮。

    委實劃不來。

    只好乖乖地被關(guān)在殿內(nèi)，同時思考如何聯(lián)系上薛照微。

    反正薛照微肯定也不樂意結(jié)這門親事，他師父對他雖然過分，但不至于把薛照微也關(guān)起來——畢竟是客人。只要薛照微先跑了，他師父的計劃照樣得泡湯。

    謝歸慈深切地覺得，要不是自己這么多年來北荒雪原的機會屈指可數(shù)，估計這脆弱的師父情誼早就破裂、反目成仇了。

    但薛照微還沒有離開。

    鳳凰自然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不過對他提了一句:“江燈年少年時常居此處，不少亭臺軒榭都是按他的心意建造的，你若是無視可以四處游覽一番?！?/br>
    薛照微便暫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鳥雀們對少主的婚契對象一個賽一個好奇，膽子最大的青鳥甚至近距離觀察這位未來的“少主夫人”，不過見過一回后就差點被他身上的劍氣凍成冰渣，青鳥身上艷麗的羽毛因此脫了一把，她瑟瑟發(fā)抖地下定決心遠離這位看起來就兇神惡煞的“少主夫人”。

    ……少主為什么偏偏看上了一個這么兇的人??？

    青鳥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的好奇天性在許多時候總是壓倒其他本能，在給薛照微過目九色彩雀的尾羽編織的婚服時，她鼓起勇氣開口:“您和少主是怎么認識的?。俊?/br>
    “少主？”

    “就是鳳凰大人的徒弟啊。”青鳥說，“少主是鳳凰大人這么多年來唯一的徒弟，俊美風流，修為高強，族里很多可以幻化成人形……”她說到這里猛然意識到什么，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去瞥烏發(fā)青年的神情，只能看見對方表情有一瞬間的緊繃，那柄平平無奇的靈劍被他握在掌心，只差半寸就要觸及鋒利的劍身。

    他那一瞬間的表情其實是有些奇怪的，甚至可以說有些嚇人。但是青鳥并沒有細想。

    ……果然惹得少主夫人吃醋了。青鳥急匆匆放下婚服就跑了出去，拍拍胸口，……真是太可怕了，也只有少主才能和這樣的人物相處了。

    其實從外表來說，確實很登對呢。

    對于把小姑娘嚇跑，藏雪君心中也并無特別波瀾，他神情平靜冷淡一如往昔，只有眼角余光在觸及到柔軟的九色彩雀尾羽織成的婚服時才稍稍一滯。

    流光溢彩、精美絕倫。既不顯得厚重臃腫，也不過分輕薄，是恰到好處的端莊柔軟。中原最華美的提花織錦都比不上這一件婚服。

    以最嚴苛的標準來說，這件婚服無論是用料還是繡功，都挑不出一星半點的錯處。若是放到中原仙門，恐怕能被出手大方的修士們叫出令人咋舌的天價。

    薛照微閉了閉眼睛。

    ………………

    另外一件一模一樣的被送到了謝歸慈手中，和鳥族接觸得多的他明白九色彩雀的尾羽多難得，九色彩雀也是極為稀少的靈鳥，有人偶然發(fā)現(xiàn)它們的血rou是修士的補物，羽毛華美，根根都被靈氣浸透，一度被魔界十二門捕殺豢養(yǎng)，最后幾近絕跡，因為得到鳳凰的庇護，才有十幾只在雪原里活了下來。不能殺九色彩雀，要想取尾羽只能等自然脫落，想要湊齊能夠織造兩件衣裳的尾羽，難度可想而知。

    他有些詫異:“怎么準備得這么快？”

    鳳凰微微冷笑，心道你從多年前就開始準備的東西，哪里能不快？這兔崽子不僅用了九色彩雀的尾羽為主，族里那些小雛鳥的羽毛，但凡好看的都被他薅了一遍，連她這個做師父的都沒能幸免于難，被騙去了一把鳳凰羽作為婚服領(lǐng)口的裝飾。

    但是這些話鳳凰不是很想同他說，只是道:“既然婚服有了，便早日成親?！?/br>
    謝歸慈蹙了蹙眉頭，心想薛照微居然還沒有離開。若是薛照微那邊靠不住，還得他自己想辦法。

    ——這樁婚事于他倒是可有可無，若是他當真十分在意，倒也不會應(yīng)下當日薛照微提出的婚約。只不過一旦對天立下婚契，正式合籍便不可更改，薛照微既然不喜歡他，倒也沒必要走這一步，免得日后刀劍相向，兩看相厭，卻因為婚契的存在無可奈何。

    謝歸慈垂了垂眼:“……也不急于一時?！?/br>
    謝歸慈自然不急，甚至巴不得一拖再拖，慕蘅來這邊卻急壞了。他大抵沒有想到，不過和友人敘個舊，竟然累動了新登基的小女帝派人追殺他們。

    慕蘅來不屑于對凡人動手，師望川空有修為，但是他修的道并非以站力見長，也不便動手。兩個仙門里名動一方的人物居然被一群凡間殺手追殺。

    慕三公子覺得世上的事情未免太離奇了，他蹲下來喘口氣，手肘一捅師望川的肚子:“你不是國師嗎？女帝干嘛殺你？”

    女帝可是師望川扶上去的。

    師望川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仿佛別有用意，慕蘅來整個人都炸了起來，噔噔噔連退數(shù)步，警惕地看向師望川:“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

    “……她就是我的情障?！睅熗ú⑽丛倏茨睫縼?，垂落眼睫，輕聲道。他嗓音里透著幾分疲倦。

    慕蘅來不太理解地摸了摸鼻尖，不明白這和女帝要殺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情障就是……我和她之間，天命注定只能活一個。我當年想殺她，最后關(guān)頭下不了手，現(xiàn)在輪到她殺我了?！?/br>
    輕描淡寫。

    慕蘅來沉默半晌，拍拍他的肩，語氣沉痛:“兄弟！師大公子！你這情障可真夠難的?！倍宜麘岩砂顺墒菐熗ㄗ约簲Q巴走到這一步。

    想了想，他決定把另一個好友拉出來做榜樣:“你怎么就不和江十學一學，他和他道侶關(guān)系多好，仙門里人盡皆知的神仙眷侶。江十把他道侶那可真是放在心上，為了求親還托我在北荒秘境里頭取了雪銜月?！?/br>
    他說完見師望川表情略有古怪:“雪銜月？”

    “對?！蹦睫縼砗V定點頭。

    師望川見他一臉無知無畏，沉吟半晌才緩緩道:“雪銜月是上古靈花，據(jù)說是雪原神女祈求天道救她所愛之人，落淚時凝結(jié)而成的花。這種花極為罕見，記載也極少。我遍覽仙門百家典籍，只在一個地方看到過關(guān)于雪銜月的記載。你知道是哪里嗎？”

    慕蘅來隱約意識到有點兒不對勁:“哪里？”

    師望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雪原神女所愛之人，據(jù)說是滄元宗的初代宗主。因此雪銜月的記載就在滄元宗內(nèi)部典籍中流傳下來，演變到后來，變成滄元宗嫁聘求娶時最高規(guī)格的八樣禮物之一，也只有滄元宗有這樣的風俗。一般是歷代宗主成婚時才會出現(xiàn)，不過仙門一代傳一代，許多風俗都被廢棄，滄元宗的人又多的是一生與劍為伴的劍癡，聘嫁八禮也就逐漸被舍棄遺忘，時至今日基本沒有人知道?！?/br>
    “江十確實和我說過什么聘嫁八禮……”慕蘅來喃喃道。

    師望川看他的表情便知他還沒有明白事態(tài)的嚴重，又問:“你覺得江燈年要雪銜月是為什么？”

    “求親？”

    慕蘅來還沒有回神。

    “你知道現(xiàn)任的滄元宗宗主是誰嗎？”

    “滄元宗……霧山……我草！”慕蘅來控制不住地蹦了起來，再無法維持岌岌可危的世家公子風度，一臉驚恐:

    “那不是薛照微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崩到上不來，今天也好卡，還是認命下了新版本才流暢，但是好不習慣嗚嗚嗚  ，真的抱歉啦。

    第38章 紅蓮夜03

    “我就知道能被咱們倆撞破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蹦饺颖ь^蹲在地上,  聲音沉痛。

    師望川安慰他:“你可以往好處想想，比如——”他思考半晌，“起碼你以后被人揍不僅可以喊江燈年幫忙還可以喊藏雪君?！?/br>
    慕蘅來聽他說才想起來師望川還不知道江燈年已經(jīng)死了、連葬禮都辦完了的事情。相沉玉其實是來過人間想要告知他此事的,  只是不知為何當時沒有找到人，事情又緊，師望川便錯過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這位因為情障轉(zhuǎn)輾人間的好友,  問:“你覺得小女帝和江十出事哪個你更不能接受？”

    師望川和慕蘅來不同，立即抓住了重點:“江十出事了？”

    慕蘅來唇邊扯出一絲僵硬的微笑。

    ………………

    鳥族們并沒有辦喜事的經(jīng)驗,  只能翻閱古書和人族的戲劇,  提取出可以參考的種種根據(jù)。梧桐樹梢被紅綢懸滿，彩雀們撲棱翅膀銜著彩綢一端，拋過屋檐的頂端。

    輕薄柔軟的織錦綢緞一端垂著流蘇,  撫過屋檐下八角琉璃燈。燭火被點燃,  熹月河里的水釀成的烈酒被一壇一壇搬出來,  系上紅色的緞帶，灌進金色的酒壺中,  擺入婚房，青鳥把絨羽鋪開的羽毛毯鋪開在床上。

    鳳凰聽著一群嘰嘰喳喳的鳥兒圍在她身邊說這場婚事的各項事宜,  撐著頭想了想:“是不是還差了聘禮？”

    青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要給少主準備的是聘禮還是嫁妝？”為了繁衍后代,  鳥族都是雌鳥和雄鳥結(jié)合，極少有像這樣男子和男子的婚事。

    “當然是聘禮?！兵P凰笑吟吟揉了一把青鳥的頭發(fā),  “中原仙門那邊怎么樣我不管,  但是在雪原，自然只有你家少主娶親，沒有入贅的份?！?/br>
    青鳥“哦”了一聲,  又聽鳳凰問:“薛照微最近態(tài)度如何？”

    青鳥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  “薛照微”是未來少主夫人的名字,  她輕輕地“呀”了一聲，“我從前好像聽少主說過這個名字呢。”

    鳳凰只是笑而不語。

    “薛公子對成親的事情好像沒有表現(xiàn)得很高興?！鼻帏B歪了歪頭，“是因為中原的人都比較含蓄內(nèi)斂嗎？”

    “也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