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yǎng)禍水 第8節(jié)
果然于次日下晌,在屋內(nèi)巧設酒席,使晴芳去請簫娘。簫娘施妝傅粉,換了件瞧著最體面的酡顏對襟棉褂,里頭裹著白抹胸,底下扎著銀紅的紗裙,隨晴芳由陶家后門進入。 沿途洞門別致,竹影扶疏,墻掩花影低,紅塵飛不到。簫娘四處顧盼,拉著晴芳咂嘴,“我在屋頂上瞧著你家也不如何大,進來一逛,卻是半天走不到地方。” “我家人口不大多,就覺地方寬敞。你記住我的話,姑娘慈心,嘴甜一些,少不了你的好處。表姑娘刻薄些,你當心?!?/br> 簫娘點頭應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踅進綠蟾閨房,見外間廳上熏香填爐,瓜果晶瑩,銀屏流彩。兩位嬌滴滴美仙娘正坐在榻上說話,跟前圍著四五穿紅著綠的丫頭,鶯聲笑語,活似月宮瓊館,好不美艷。 這廂由晴芳引著,簫娘上前福身,“姑娘表姑娘大福大壽?!?/br> 綠蟾將其上下窺看,見其桃腮粉面,胭脂巧點,淡淡釵梳,尤其一雙眼靜斂煙波,似藏著一段幽怨傳說。 又見她年輕,心內(nèi)便喜歡,請她起身,“我聽見晴芳講隔壁席家新討了房女人,一直無緣得見。昨日又聽見有人在唱一段《玉簪記》,晴芳講你從前在仇家學戲,想必是你唱的囖?” “正是?!焙嵞镞B笑,丫頭端了杌凳來,她就在塌下陪坐,“唱著玩一玩,不想擾了姑娘們清凈,真是我該死!” “好聽呢,我是喜歡的。玉臺,你講呢?” 那玉臺慣常瞧不上平民丫頭,又想簫娘原先是做下人的,益發(fā)眼高。只苦于要向她探聽仇九晉的事情,勉強應酬,“我聽著倒還好,嗓子有些不夠脆生,也勉強入耳。你原先在仇家學了幾年戲,怎的又給發(fā)賣了?” 這便是辛玉臺,仇九晉的未婚妻。 簫娘熱眼把她探照,大約是心懷余恨的緣故,有些說不清的酸楚。她把人性子摸了個大概,是個眼睛吊在眉毛上,不大藏得住心眼的蠢材。轉(zhuǎn)念又想,這可不是天降的散財童子么? 如是想來,簫娘將杌凳拖到她跟前回話,“奴年十三進的仇家,年十八給賣的。為的是太太說小戲子們長大了,家中爺們又多,倘或不妨事帶累壞了爺們品行,終歸不好,就給我們一班學習的都賣了出去?!?/br> 聞言,玉臺障袂嗤嗤笑,“你倒也不隱瞞。” “有甚好瞞姑娘們的?姑娘們瞧著就生著一顆蕙質(zhì)蘭心,扯謊,反不叫姑娘們瞧不上?”說著,簫娘兩手一攤,揮著絹眼波橫流,逗得二人嘻嘻直笑。她又道: “嗨,我們這些人么,命苦,隨人擺布吧。仇家老爺,那是應天府的六品通判,仕宦讀書家,在府里那幾年,也不曾虧待我們什么。吃得穿的,一概都是好的,比尋常姑娘小姐也不差哪里。幾位小爺,也都是講理讀書的人物,從不仗貴欺人?!?/br> 講到此節(jié),見那玉臺與綠蟾對一眼,面色大緩,隱隱有些安心之態(tài)。簫娘卻將雙手交疊,沉氣似地搭在裙上,“只是……太太治家嚴些個?!?/br> 玉臺倏把腰朝前搦,“怎么個嚴法呢?” 簫娘脧二人兩眼,喬做為難,“奴既出了人家門,又背后說老東家的不是,真是叫奴臉皮上過不去……” 二女頃刻領(lǐng)會,綠蟾窺她兩眼,見她眼風暗溜玉臺,又把玉臺望望,心里盤算:這簫娘不過三兩句話就吃透了玉臺的脾性,還有膽轄制她要錢,果然機靈。買賣人家的姑娘,倒會看人,便由此對簫娘生出兩分欣賞之意。 可那玉臺卻是官家小姐,最瞧不來這等鉆錢眼里的,不甘不愿地揮揮扇,使丫頭拿了三百錢給簫娘,“他們家太太又是怎樣的人品呢?” 簫娘見丫頭遞銀子過來,忙假意推脫,“這怎么話說的?姑娘們請我,我不說帶禮來,還要拿著走,叫我心里如何過意得去呢?不好不好,姑娘快收回去?!?/br> 慪得玉臺直翻眼皮,綠蟾在那頭打扇笑勸,“是玉臺的一點子心意,這般推拒,哪里好看呀?快收下?!?/br> 如是乎,簫娘便順理成章將銀子折在袖內(nèi),絹子撣撣裙,朝玉臺睇去,“說到哪里來著?噢,仇家太太,瞧我這記性。仇家太太么,不用說,原是高門小姐,后家是咱們南直隸禮部侍郎,我在仇家就聽見議論,再過兩年,要調(diào)到順天府的禮部做侍郎的?!?/br> “這個我們也聽見講的,也就這兩年的事情?!?/br> 簫娘撫鬢,一捻瘦腰款款端起,“太太么,這么高門的小姐,脾氣自然清高些。最喜歡知書識禮的姑娘,還愛通文章的小姐。從前在家時,就常聽她老人家抱怨,哪家的小姐外有相貌里頭空,是個繡花枕頭。” 言語中,她把玉臺別有用心地睇一眼,“也不愛那驕矜做作的,更不喜那只知打扮的不通世情的?!?/br> 玉臺向來自詡才情過人,聽不出是暗里貶她草包,還洋洋端起纖腰,“高門的出身,眼界高也屬平常。” “是,是這個理?!焙嵞锢溲酆眯Α?/br> 綠蟾在旁也覺無傷大雅的好笑,又恐玉臺聽出來生氣,便從中調(diào)和,使丫頭擺席,款請簫娘,“既來,也請嘗嘗我家的飯。咱們鄰居住著,我家除了玉臺偶然來陪我,竟沒個知心人與我說話。你往后常來,咱們一處說話好不好呢?” 簫娘客套推脫,“白眉赤眼的,奴怎好老往家中來?擾了姑娘清凈。” “不妨事呀,我聽晴芳講,你的針線做得倒好,你倘或閑著無事,只管常做些帕子送來給我,我折了錢給你。一來么我也有個消遣,二來你也能掙幾個散碎補貼自家,你說好不好呢?” 這綠蟾果然是個心慈的,白撿的好事,如何使不得?簫娘便朝晴芳望一眼,點頭應下。 未幾開席,交杯換盞間,玉臺不知哪根筋搭得正了,方才把簫娘此前一番話回過味兒來,原來是暗里調(diào)侃她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吃呢! 玉臺心懷郁恨,于是趁席散,與家?guī)淼难绢^商議了,使那丫頭搶著送客。綠蟾只道是玉臺還有話要問,便不理會,隨那丫頭隨晴芳送簫娘后門出去。 后花園中正是柳梢殘日,竹影半墻如畫,那丫頭墻根下叫住簫娘,哪里拿出個小小包袱皮,鼓鼓囊囊的掂在手上,“我們姑娘還要謝你呢,這是五百錢,你要不要?” 這可不是廢話么,聽見銅錢響,簫娘喜孜孜上前接,“奴謝姑娘菩薩心腸。” 誰知那丫頭望一眼她攤開的手,將包袱皮朝天上一拋,稀里嘩啦撒了一地的銅板,叉著腰笑,“姑娘賞你的,你要,就撿么?!?/br> 簫娘頃刻會其意,是故意糟踐她呢。很遺憾,她的自尊心早如這些銅板,碎了滿地,。她把那丫頭冷眼望一瞬,彎下腰去,挨個把銅板拾起來。 丫頭盯著她伏腰,狗似的在蕙草苔痕里滿地尋,心下涌來好大的快意,前仰后合笑一陣,“說你是叫花子也算抬舉你,白問你幾句話,你就敢討好處。哼,就有好處,你也不瞧瞧自家配不配!” 講完,角門里轉(zhuǎn)背進去。日影西垂,柳亭風靜,簫娘熱得香汗透薄衫,卻另有一股寒意盤桓在肺腑里。 她是老早就沒了自尊心,但她有天長地久的恨。她臨門脧一眼這富貴居所,雙目似怪物猩紅的巨口,沉默中,要惡狠狠地將這些瓊樓玉宇一口吞入腹中—— 遲早。 第12章 隔墻東 (二) 晚霞微蕩,熏風無浪,笙歌鼎沸在畫舫,隔世亦隔巷。 這里與錦繡無關(guān),有的,只是無盡的清貧孤寂。席泠進門時,便看見簫娘趴在石案上,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窮扒拉。 數(shù)到了四百二十三,她抬眉剔他,指端死死摁著個銅板,跟誰要搶她的似的,“沒燒飯,我數(shù)錢呢,你餓了就往河邊窯子里吃去?!?/br> 席泠撩衣擺坐下,穿的是她裁的那件孔雀綠圓領(lǐng)袍,髻上纏著翠綠的布帶子,兩眼像是琢磨什么似的盯著她,“數(shù)錢還不高興?” “為撿這幾個錢,我腰都快折了!”簫娘眼懷幽恨。 很顯然,她的目光藏著更深層的恨意,絕不單單為了她那把盈盈一握的腰。席泠拈起個銅板在指端摩挲,“怎的,受了豪門的氣?”他笑笑,聽不出是奚落還是安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可以不站人家屋檐底下。” “我沒你那骨氣?!焙嵞锓粋€眼皮,別眼把東墻望望,“錢我要,也不想受這窩囊氣,我就是這樣貪心。你要是早出息了,看我不把隔壁買下來做庫房使!把那什么辛玉臺,買到家做丫頭,專使喚她干臟活累活,一日竹鞭子抽她八百遍!” 她慪得咬牙切齒,兩片腮微鼓起來,模樣有些可愛,迤逗得席泠笑了,“吃得眼前虧,享得萬年福,你倒是十分奉行這句老話。巴結(jié)這一場,得了多少好?” 不問還罷,一問簫娘益發(fā)火大,將面前銅錢稀里嘩啦一推,“都怪你,人家好容易要數(shù)完了,叫你回來一打岔,又得重頭數(shù)!” 席泠戲掬一捧錢,叮叮當當撒落下去,透過重重疊疊的錢眼睇她,“我賠不是,你這里大約多少,我換銀子與你?!?/br> 漸漸地,一片明月上杏梢,簫娘兩泓眼波狡黠地亮一亮,閃爍锃锃的貪婪,“賞的時候說是二兩銀子呢,我也沒數(shù)完,不曉得到底夠不夠這數(shù)?!?/br> “那就換二兩與你。” 席泠不計真假,翛然轉(zhuǎn)背往西廂去。簫娘在后笑得似偷了蜜,翹首以盼,果然見他拿了個指節(jié)一樣大的小錠拋在手上,遠遠丟給她,“裁身好衣裳穿?!?/br> 簫娘接了,殷切切笑露皓齒,“你還要出去呀?” “我往河邊買個湯飯吃。” “哎唷,館子里rou也不舍得,何苦去?”簫娘占了個大便宜,心情大好,忙去拽他在案上坐,“你坐著,娘給你燒!你爹晨起哪里得了條魚回來,養(yǎng)在缸里呢,給他宰了,碼上姜蒜,做個糟魚你吃?!?/br> 殘陽消灺,暮色撒閑庭院,席泠盯著她婀娜的背影正出神,忽一陣花風,吹得人心乍暖。他垂首笑一笑,獨自踅入屋內(nèi),鋪陳紙筆,寫那篇祭文。 檻窗大開,簫娘忙碌的身姿遠在灶臺,卻似有游絲一線,總牽著他抬頭望一眼、再一眼。再垂首,祭文上多了七/八錯字,他懸著筆尖稍稍沉疑,一字未改,仍在最尾落了白豐年的款。 隔日夫子廟祭祀,兩縣一府的生員皆冠服齊整,列站先圣座前,泱泱四五百人,上有國子監(jiān)一干官員,下有兩縣教諭、訓導、囑托數(shù)十人。 先圣座下羅列各色祭品,由南直隸國子監(jiān)祭酒宣讀祭文。那官著補服,四十出頭的年紀,須髯五寸,高聲唱喏,念至:“先圣先尊,明德惠永,遺照千秋、四海萬頌。”聲調(diào)幾番跌宕,眉額幾度疊展。 那白豐年還不知禍將暗行,在下頭洋洋聽江寧縣儒學教諭的客套恭維,“君之祭文,真是聞者欲泣?!?/br> “哪里哪里,過譽過譽。” 誰知祭祀一畢,國子監(jiān)祭酒便將一八品國子監(jiān)于監(jiān)丞叫到轎前詰問:“今番寫祭文的那個白豐年,是誰舉薦?一篇祭文,單是錯字就有五六處!這等蠢材,竟放到儒學教導學生,豈不是丟盡朝廷臉面?又能為朝廷教出什么博學之士?你去數(shù)一數(shù),上回科舉,兩京出的進士,我應天府占幾個、順天府又占幾個?我看你們是存心叫我在順天府那邊沒臉!” 那于監(jiān)丞唬了一跳,忙拱手,“卑職也只曉得這白豐年是上元縣儒學新任的教諭,別的,卑職即刻去查。” 不過次日上晌,便問到上元縣衙門。那縣官叫趙科,五十歲的年紀,升官是不指望了,只盼著在這縣尊的位置上,安安穩(wěn)穩(wěn)頤養(yǎng)天年。 不想出了這個岔子,生怕受牽連,不住賠禮,將這于監(jiān)丞請入內(nèi)堂,左右推脫,“不敢瞞你,此人不過舉子出身,胸無點墨,按制,如何能任教諭?” 監(jiān)丞怒得直拍案,半晌吃了茶,方平了些火,“老兄、我的老兄!你險些害慘了我,那個蠢貨寫了篇祭文,處處錯字,祭酒王大人昨日主持祭禮,在先圣面前、當著兩縣一府那么多生員念他那篇祭文,臉都氣綠了!我不管你,怎么回事,你得給我個交代,我好回去交差!” 這趙科有些支吾,只怕說了得罪舉薦的陳通判,便左右婉言,“老兄,我勸你不要多問,怎么回事情您還有不清楚的?假使沒人竭力舉薦,我能用個舉人去做教諭?” “誰舉薦的?你只管照實說,我們國子監(jiān)與你們這些地方衙門,沒什么干系。我們要問,也不牽連你。” 可巧何盞在內(nèi)堂廊外等著呈遞公文,聽覷半日,心里計較一番,借故進去,朝趙科拱手,“大人,卑職在外聽了個原委,大人有大人的難處不便說,于監(jiān)丞有于監(jiān)丞的上令得知道實情。既然大人不便說,不如我來說,日后若要怪罪,怪我就是?!?/br> 說著,又朝于監(jiān)丞作揖,“這白豐年我曉得,家中有些田地,供他讀了幾年書,實在不是這塊料,勉強考了個舉人,偏一心想入仕為官。前些日子聽見我們上元縣缺位教諭,便打點了些禮,走了應天府陳吉升陳通判的門路。這倒與我們大人無關(guān),我們大人原要讓一位姓席的進士補這個缺,可上頭打了招呼,大人也不好不尊?!?/br> “哪個姓席的進士?” “噢,就是如今我們上元縣儒學里的一位訓導。不敢瞞于監(jiān)丞,這個人還是卑職舉薦,他是去年春天殿試二甲第一名進士出身。監(jiān)丞可去儒學里向生員門探聽探聽,誰不說他滿腹經(jīng)綸,文章絕佳?” 于監(jiān)丞曉其原委,回去稟報王祭酒。王祭酒沉吟片刻,欹在椅背上長嘆一聲,“縣衙門與府臺衙門的事情我雖不好插手,可儒學里的事情,我還能說得上一兩句話。這個席泠去年在京師殿試,倘或不是字跡潦草,只怕就點了榜眼。讓他做教諭,綽綽有余,你去傳我的話,務必罷了那白豐年的職,叫這個席泠補上?!?/br> 如是,富貴轉(zhuǎn)瞬逝,哪來常高枕?白豐年遠大抱負一日碎,該月下旬便被上頭一紙公文罷了職,此事暫且不題。 只說當日下晌,何盞料到此番白豐年出了差錯,少不得就是席泠升替。于是歡歡喜喜歸家,設屏擺酒,請來席泠。 席上將始末說與席泠,連番笑嘆,“可見真金不怕火煉,像白豐年這等庸才,一試便試出來了。憑他是誰舉薦,今日我見國子監(jiān)的人發(fā)了火,想必回去,國子監(jiān)即要發(fā)話罷了他。他們出錯在先,就是府尹的親戚,也不得不給國子監(jiān)臉面,況且又不是親戚。” 一切皆在席泠預料之中,他親自篩了酒,眼里仍舊岑寂如夜,不見得多欣喜,“你舉薦我在前,后又如此費心為我周旋,我無以為報,清酒一杯,謝君大恩?!?/br> “你我還客氣什么?”何盞拍一拍他的臂膀,只當他是低落于現(xiàn)狀離抱負還差千里,便寬慰,“以你的才學,絕非池中之物,遲早有一番作為。且別急,你瞧,如今不是蒼天有眼?是你的,總跑不掉。” 席泠笑含幾分牽強,或許別人看來,是時遇識才,老天有眼。但他自己清楚,他是如何落筆鑄錯、如何構(gòu)害白豐年、又如何將這些人算計其中。 他僅僅是低落他曾身不染塵的清骨,終于在慘淡現(xiàn)況里,無奈地向事世低了一寸頭。 第13章 隔墻東 (三) 夜來多風聲,翳云蔽月,亂枝窸窣,小伶幽琴。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才子作的詞,唱什么前程無路,情海無涯,叫人怎生煎捱? 席泠瓊姿對月,問心有愧,免不得多吃了幾杯,至二更已有些酩酊大醉之態(tài)。何盞點了燈籠,使小廝家后門送他出去,不巧落起雨,風窗展卷,滴水弄花,淋得他衣袍半潤。 靜院風迴,雨聲淅瀝,簫娘在臥房聽見好一陣響動,枕畔攢了千厭萬嫌望一眼席慕白,將他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狠丟下。席慕白翻身咂了兩回嘴,復起鼾聲如雷。 她惡狠狠乜他兩眼,翻身下床,罩一盞殘燈出屋,見席泠的影伏在西廂墻上,死活摸不著門。 她忙繞過去,攙著他推門進去,嘴里直抱怨,“哪里吃酒來?晚飯也不回來吃,大半夜吃得醉醺醺的,吵得人覺也不得睡。” 席泠睞著眼,將笑未笑地盯著她,卻不作聲。她把燈擱在床頭的杌凳上,掛起帳子扶他往床上坐,叉著腰立在他面前詰問,“吃了多少酒呀?” 他像是醉得不輕,臉和眼皆如常冷淡,只是調(diào)皮地舉起只手在簫娘眼皮底下直晃。逗得簫娘噗嗤笑,白眼翻他,“五壺?” “五杯?!彼瓜率?,一頭載倒枕上,臉上泛著不尋常的紅,令他忽地鮮活起來,實打?qū)嵪駛€有血有rou的年輕官人了。 燈火沉沉,雨聲點點,秦淮河還隱約流淌著咿咿呀呀的胡笳。簫娘蹲在床前看他,覺得稀奇又新鮮,“真吃醉了?難得,你也有這不清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