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偏頭看他：“我為什么要覺得奇怪？”

    沈朝文被他反問住，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姜默拍拍他的肩，姿態(tài)就像哥哥在教育弟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跟你不同的人，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性向，愛好，你可以不認(rèn)同，不喜歡，但你要尊重別人。以后如果遇到，用平常心看待這種事，好嗎？”

    又沒說不尊重，就是不太懂那些……沈朝文踢了一腳面前的小石頭，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了：“嗯?！?/br>
    靜了下，他突然想起那個年輕的盲人技師。

    他扭頭問：“你跟那個技師關(guān)系很好嗎？”

    姜默說：“還行吧。我有一次睡落枕了去那兒，就他給我弄好的，后來又去了幾次，慢慢就熟悉了。郝師傅郝師傅，手上功夫確實(shí)好，年紀(jì)雖然輕，但懂很多中醫(yī)知識，有點(diǎn)學(xué)問的。我跟你講啊，中醫(yī)里面很多道理都很有意思的，那跟古代哲學(xué)里的很多思想都……”

    沈朝文聽他扯了半天中醫(yī)的深奧哲學(xué)，最后只回了一句：“你那個麻花睡姿，落枕也很正常?！?/br>
    閑扯幾句，姜默把手搭到他肩上，很隨意地?fù)е骸霸趺纯偸前逯?？老感覺你在不高興?！?/br>
    沈朝文點(diǎn)頭，答他：“我習(xí)慣這樣了。從小到大，很多人都說過我有點(diǎn)面癱?！?/br>
    確實(shí)，姜默在心里默默點(diǎn)頭。沈朝文五官生得很好，非常優(yōu)越的三庭五眼，但他不愛笑，表情少，像一坨冰。和名字不符，他長得一點(diǎn)都不文氣，氣質(zhì)更冷硬銳利一些，有一種很硬的精氣神，那是骨子里的東西。

    姜默覺得沈朝文的氣質(zhì)和記憶里那個老家很相似——247廠，生產(chǎn)鋼鐵的重鎮(zhèn)。那個地方有很長的冬夜，大雪，再配上冷冰冰的鋼鐵工廠地域背景，會給人一種厚重的冷肅感。

    “長得帥很好啊?！苯溃澳惆謰尠涯闵媚敲春?，這是你的優(yōu)勢，要好好利用起來?！?/br>
    其實(shí)沈朝文不喜歡別人跟他提父母，這是他的敏感點(diǎn)。

    他不喜歡他爸。他爸喝醉了不會像姜默他們一樣背詩玩兒，只會砸東西，罵人，或者瘋瘋癲癲地哭鬧，這個爸一直是沈朝文的心病。他跟mama也沒什么感情，畢竟他上幼兒園她就離婚走了，現(xiàn)在有了新的家庭，幾年前還生了個兒子，有了新生活。

    長相，身體，生命，都是父母給的。

    他不喜歡他的父母，但又不得不接受父母給的一些東西，比如自己的長相。

    “對我而言，長相不是優(yōu)勢。”沈朝文低著頭道，“我覺得長相在很多時候毫無作用，只是裝飾?！?/br>
    姜默不認(rèn)同：“長相很重要，在某些時候，美可以是武器。不過老天爺還是很公平的對吧，你看，你爸媽雖然把你生得很帥，但你長成了這樣冷冰冰又無聊的樣子。我雖然沒有驚為天人的樣貌，但我有人見人愛的性格……”

    沈朝文打斷他：“我面癱、冷冰冰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做一個相貌普通的人，可老天沒讓我選擇過?！?/br>
    聽完這話，姜默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不敢搭腔了。

    沈朝文說完才感覺到氣氛有點(diǎn)僵硬，他開始感到愧疚，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等路過的一個推著車賣東西的小攤，沈朝文這才找到靈感，連忙扭頭問姜默：“……烤紅薯，你想吃嗎？”

    姜默松了口氣，笑著重新攬住他：“不吃紅薯了，我?guī)闳ベI超級好吃的小籠包！”

    “遠(yuǎn)嗎？早點(diǎn)回去吧，天都黑了，萬一不在家的時候你的曇花開了……”

    “不遠(yuǎn)，兩條街就到了?！苯樖峙牧讼滤哪X袋，“給哥笑一個！”

    沈朝文立刻恢復(fù)他的面癱表情：“我不。”

    姜默：“……哦?！?/br>
    第14章

    吃過超級好吃的小籠包后，他們慢悠悠步行回家。那一路都是老街，路邊是梧桐樹，姜默邊走邊吃路上買的蝴蝶酥，含糊地給他講這條街的歷史。

    沈朝文打小不太愛上歷史課，對法租界的歷史一點(diǎn)都不感興趣，他在擔(dān)心那盆曇花趁他們不在家悄悄開了?？煽唇且桓崩献泳褪且朴瞥灾鴸|西散步回家的大爺模樣……沈朝文也懶得催了。

    回到家，他們觀察過那盆曇花的狀態(tài)，發(fā)現(xiàn)花骨朵已經(jīng)在慢慢展開，但這花開得很慢，等花瓣完全舒展開，估計(jì)要等到午夜之后。

    它的花期很短，只有一兩個小時，一夜過去后就會枯萎。

    姜默斷定這盆花晚上肯定會開，高興地從雜物間找來一個竹編的小圓桌，去冰箱里拿了兩盒吃的，又放上買來的蝴蝶酥，打算再開一瓶好酒，說要跟沈朝文一起分享。沈朝文對姜默的好酒不感興趣，還是打算喝茶，防止自己到了晚上困得睡過去。

    過去沈朝文生物鐘一直很規(guī)律，讀高中的時候他早上六點(diǎn)半起來，晚上十點(diǎn)半睡覺，高三延后半小時，下午打球半小時，晚上慢跑回家，他切割、分配、掌握自己的時間，規(guī)律而穩(wěn)定。規(guī)律是個好東西，會讓他對生活有安全感，對自己的生活有掌控感，沈朝文喜歡給自己建立這種秩序。

    可生活里總會有一些偶然事件發(fā)生打破規(guī)律，比如和姜默一起睡的那兩晚，他的生物鐘失靈了。今晚也是，他需要打破自己的生活規(guī)律，和姜默一起守夜，陪他說話，陪他等花開。

    姜默最后從酒柜里找了拿了一瓶元青花出來，說這是不錯的酒。沈朝文看了看那瓶酒，只覺得瓶子挺好看，像古代的花瓶。

    姜默端著小酒杯，又開始侃侃而談，說現(xiàn)在好多人老喜歡學(xué)別人喝洋酒，其實(shí)我們自己的酒就很不錯，可惜大多數(shù)人不會喝，不懂欣賞，總覺得白酒烈，辣，太過直接，他們怎么就喝不出白酒的綿，柔，和那一層一層的香呢？他說，很多人喝酒只是為了社交，為了消愁，為了娛樂，他們不享受酒本身，不會跟酒交流。

    沈朝文聽得無語，問他：“你難道喝之前還要跟酒交流交流？”姜默說：“當(dāng)然。”沈朝文追問：“你具體講講，怎么交流的?！苯乘谎郏路鹪谪?zé)備他不解風(fēng)情，問：“交流一定要說話嗎？我一定要對著酒講兩句話才叫交流？”

    沈朝文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xù)說。

    “交流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啊，說話只是其中一種。”姜默道，“有些交流是沒辦法用言語表達(dá)的，比如……眼神，身體，還有心與心?！?/br>
    說完這句話，像是想示范，姜默開始跟他對視。

    幾秒后，沈朝文發(fā)覺自己的心臟開始毫無緣由地劇烈跳動。

    他們對視，用眼睛交流?？墒堑降捉涣髁耸裁矗约河衷谙胧裁?，沈朝文說不清楚，他那瞬間只覺得這種交流太可怕了，不值得提倡，不建議推廣。

    而姜默則是在認(rèn)真地研究沈朝文的臉。

    源于骨子里的本能，姜默喜歡“美”這個概念。美有很多種，明艷，內(nèi)斂，殘缺，血腥，神圣……而沈朝文是標(biāo)準(zhǔn)那一類。他五官比例好，左右臉很對稱，人臉少有完全對稱，他的臉很難得，都可以拿去美術(shù)課上給人畫了?？上Т巳吮砬橄袷潜粌鲎×?，缺乏面部活力，沒有表情，不生動。

    有時候看他這么面無表情的樣子，姜默都有種給他上堂表情管理課的沖動……這張臉長他身上屬實(shí)是有點(diǎn)浪費(fèi)。

    “你像冰?！苯蝗坏?，“也像鐵?！?/br>
    是嗎。沈朝文順著他的思路，莫名其妙地想著，鐵，冰?？晌椰F(xiàn)在有點(diǎn)熱，我是不是快化了？

    最后他先偏開了目光，不太自然地拿牙簽去戳了個糖漬小番茄吃。太甜了，他不愛吃太甜的東西。

    沈朝文莫名有些煩躁，沒事找事地挑面前這盒小番茄的刺兒：“哪買的？甜死了，不好吃，下次記得別買這家。”

    姜默嘴角抽了抽，怒道：“這是我做的！請你重新評價！”

    原本是做給mama的，但因?yàn)樗裢硪蛲ㄏ閷⒉换貋?，怕放壞了才拿出來吃掉的?/br>
    沈朝文虛偽地?fù)Q了口吻，拍馬屁道：“這番茄真好吃，甜到人心坎里了。”

    姜默瞪他一眼：“我做的當(dāng)然好吃！”

    “好吃好吃，超級好吃?！?/br>
    “好吃？那你吃完，一顆都不準(zhǔn)剩。”

    “……”

    例行拌完嘴，姜默去樓上把電腦拿了下來，說沒事做，要看個電影拉片。沈朝文還在努力地吃那盒甜得要死的小番茄，一臉沉重地吃，吃得相當(dāng)痛苦。姜默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點(diǎn)著鼠標(biāo)，開始選要看的電影。

    沈朝文沒話找話：“拉片是什么意思？”

    姜默簡單解釋：“一格一格地看電影，看別人怎么拍，看別人的運(yùn)鏡，調(diào)度，機(jī)位，畫面。”

    沈朝文哦了聲，感覺也幫不上忙，繼續(xù)低頭努力吃糖漬小番茄。

    挑來挑去，看了太多電影的姜默突然糾結(jié)起來，不知道什么樣的片子適合一個等花開的夜晚。

    思考片刻，他決定把選擇權(quán)交給沈朝文。

    “你來選?！彼讶司具^來，“選個你沒看過的，我們一起看?！?/br>
    沈朝文湊過去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那些片子他基本沒看過。他正被小番茄甜得頭暈，胡亂一指：“這個吧?！?/br>
    姜默湊過去一看，一個比較悶的愛情片。這種片子……好像不太適合跟弟弟一起看。

    他搖頭：“你再選一個，看看費(fèi)里尼那個合集，選個喜歡的片名，趕緊?！?/br>
    因?yàn)槭掷镞@盒小番茄，沈朝文莫名想跟他抬杠，回了句：“我不，我就想看這個。”

    “這是愛情片?！?/br>
    “愛情片我不能看？”

    姜默：“……咱倆看愛情片，你確定嗎？”

    沈朝文虛榮道：“確定啊，我非常喜歡看愛情電影?！奔俚模粣劭醋匀患o(jì)錄片和科幻大片。

    口味清奇。姜默把電影點(diǎn)開：“行，我陪你看。”

    對沈朝文而言，看愛情電影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跟姜默一起看。因?yàn)榻?，他們每看幾秒就要停一次，等姜默在他的本子上記錄。這樣看電影簡直是種痛苦的折磨，比吃很甜的小番茄還要痛苦。

    這還能忍，但沈朝文對電影的劇情實(shí)在忍不了，有話想說，不吐不快。

    “太奇怪了?！彼u價道，“果然只是電影，一天不到就愛得死去活來神魂顛倒的，怎么可能？”

    姜默抿了口酒，答他：“不能用時間長短來判斷愛情吧，一輩子的愛情是愛情，一天的愛情就不是了？有很多人在一起一輩子，可能還抵不上他們一天?！?/br>
    一輩子，比不過一天？

    沈朝文仍在心里懷疑這種感情的真實(shí)性。以他對感情有限的認(rèn)知，在很短的時間里愛上某個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24小時足夠他們了解對方的優(yōu)缺點(diǎn)嗎？足夠他們了解對方過去的經(jīng)歷？足夠確認(rèn)彼此是不是真心，確認(rèn)這段感情的真實(shí)？他不相信24小時能做到這一切，不可能的，時間太短了，顯得感情有些倉促。

    “我不信?！鄙虺拇鹚斑@不現(xiàn)實(shí)。”

    姜默道：“電影和小說里的感情就要不現(xiàn)實(shí)才好看，你懂個屁?！?/br>
    沈朝文還思考著，不響。姜默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繼續(xù)放那部電影。他邊看邊喝那瓶元青花，看起來還挺愜意。沈朝文一盒小番茄吃了兩個小時都還沒吃完，還在埋頭苦干。

    等姜默那瓶酒喝完，他已經(jīng)有些醉意了。沒辦法，說也說不聽的，一整瓶高度白酒，他全喝完了，居然還有意識。但他有些困了，沒一會兒倒在沈朝文腿上。腿比桌子舒服，這是常識，姜默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對自己來說更舒服的地方。

    沈朝文不太自在地讓他抱著腰，老感覺這姿勢哪里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哪里怪。怕姜默滑倒在地上，沈朝文沒有跟喝了酒的人一般見識，用手輕輕攬著他的頭，繼續(xù)播放那部黑白電影看，打算看著等，花開了再叫他。

    姜默躺在他腿上看了會兒電影，突然很損地開始劇透：“最后男主回來找她了，他們在一個花店門口遇見，然后……”

    太缺德了。沈朝文氣得拍他的頭：“醉了就睡覺！別說話！”

    “后面真的不好看，拉低整部片子的水平，你還不如看我?！?/br>
    “……”沈朝文冷笑，“你很好看嗎？”

    姜默笑了笑：“我不好看，你好看。那我看你？”

    說完他真的微微偏過頭，靠在他腿上，用一個很別扭的姿勢仰面看向沈朝文的臉。

    沈朝文受不了那雙醉意搖晃的眼睛盯著自己看，不大自然地扭過頭去看那盆將開未開的花。

    電影的配樂響起，慢悠悠的英文歌，一個女聲很溫柔地唱著。姜默瞇著眼聽了會兒，聽困了，含含糊糊地對沈朝文道：“不行了，我睡幾分鐘，花開了你叫我。”

    沈朝文點(diǎn)頭：“好?！?/br>
    他抱著姜默的腦袋，無所事事地繼續(xù)看電影。

    姜默在他腿上越睡越香。沈朝文看了會兒電影，突然被電影目前這個鏡頭震撼了……

    男主角和女主角在陽臺依偎著，女角散著頭發(fā)，依偎在男主角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