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局
宋家書房。 黑色實木書柜將兩面墻壁圍堵,零散書本隨意放置,上面積了不少灰塵。 書桌被半面屏風隔起,中年男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金碧輝煌的燈具垂吊空中,離地面極近,冰冷又壓抑。 墨景思面容淡漠,杏眸冷靜沉穩(wěn),每走一步,便會傳出一聲輕響。 書桌對面的宋老爺轉過身,那雙歷經風霜夾雜算計的黑眸閃著暗光,讓人捉摸不透。 “景思回來了,坐?!?/br> 這話語中沒有半點疑惑,仿佛早就料到一般。 墨景思冷漠看他,從前那副乖巧模樣煙消云散,蜜唇輕啟,聲音不高不低:“宋老爺有什么事,大可直說?!?/br> 中年男人一頓,突然笑了,手中握著一串珠子滾動敲打:“你的性子,還真是和你娘一樣?!?/br>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墨景思的耐心將要用完,這人再啰嗦一句,她便直接離開。 似乎是看穿了少女的心思,宋老爺不急不緩的坐下,身體略微后仰,好像把握十足。 抽上一口煙后,說道:“景思,你想以什么身份帶宋秉淵離開?” 墨景思輕輕瞇眼,又冷又傲:“不論是什么身份,都不會是宋家小姐?!?/br> 這個家,這群人,她多看一眼都嫌厭煩! 宋老爺呵呵笑了一聲,聽不出意味:“我知道你們墨家有些本領……” 說完,他略微直身,獵人般的眸光直同墨景思對上。 “秉淵,他從小就想做個軍人,你們墨家雖有關系,但將人送進去后會發(fā)生什么,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畢竟軍營這種地方,出什么事也不會有人追究。更何況……他不是宋家血脈一事傳的沸沸揚揚,整個上海灘的人都等著看他笑話,若是還要靠一個女人,只怕更是生不如死。” 這話一點點侵占墨景思的大腦,她的呼吸顯然有些快了,艱難的理解著眼前之人的意思。 “到底是上不了臺面的,我讓他去北平帶你回來和蔣家結婚,誰知他竟一頭扎了進去,景思啊景思,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兒?!?/br> 宋老爺冷哼一聲,冰冷無情的眸子閃過不屑,隨意用手一按,煙灰將桌面燙出大疤。 墨景思拳頭收緊,一對秀眉輕微皺起,整個腦仁隆隆作響。 理不清的思緒被什么東西吹散,宋秉淵曾說的話語一點點重現,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事情在此刻突然明了。 胸口被什么東西堵住,她艱難張口:“宋秉淵一直知道?!?/br>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宋秉淵從來都知道……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并非親生! 宋老爺呵呵一笑,殘忍至極:“沒錯,是我親口告訴的他。” 這話更是如同驚雷般劈到墨景思的心口,無形的雙手將她扼住,一寸寸勒實收緊,窒息卻又掙扎不得。 她突然明白了宋秉淵眼底的東西。 那樣的悲,那樣的無奈…… 他從小便知道自己不是親生,更知道自己這養(yǎng)父定不會重用。 偏偏這人裝的好極了,扼殺宋秉淵的一切夢想,卻還要做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人挑不出毛病。 宋老爺為自己培養(yǎng)了一把利劍,一把隨時可以丟掉的利劍。 他把宋秉淵捏在手心,牢牢鎖住,不許他掙扎,不許他逃跑,只能永生永世接受被利用的棋子命運。 宋秉淵知道自己的命運,卻沒法掙脫。 他在黑暗中,連呼喚都不能。 這是何其的壓抑窒息?又是何其的泯滅人性? 眼前正笑著的中年男人仿佛變成了一只毒蛇,冷酷無情,招招致命。 怒火從腳底寸寸燒起,燃至胸口轟然炸開,墨景思用盡氣力,依舊壓制不住顫抖身軀。 她不敢想宋秉淵這些年來過得是什么日子,更不敢去揣測他的心路——明知是死,又被逼著不斷向前。 她厭惡,痛恨,更惡心自己流著眼前之人的鮮血。 “你究竟想要說什么。” 宋老爺頓了頓,勝券在握:“景思,只要你答應嫁到蔣家,我就放宋秉淵離開,以后不論他在哪,在做什么,我都不會再插手?!?/br> 墨景思突然冷笑一聲。 她就知道。 恐怕這宋老爺一開始就知道她和宋秉淵的事,讓宋秉淵去北平,也不過是個局,只為逼她回來。 當初這人放她離開,也不過是在眾人面前圖個好名聲罷了。 這就是她的好父親。 一個消失了整整二十年,突然叁次登門將她認回,不過是為了做一個局的父親。 “景思,這件事,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只不過現在我多給你一個選擇,等到日后沒得選時,宋秉淵的命便不再值錢。你也不必抱著去找蔣家協商的心思,他們,也等待盤踞了十幾年。” 最后一句話如同冷箭般直入墨景思的胸口,她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蔣家…… 蔣家? 她只記得蔣夫人對自己極好,蔣辰安也處處順她,可是為什么呢,難不成只是為了當初和自己母親的情義? 不對…… 是蔣夫人先嫁到上海,墨家家規(guī)森嚴,當年若是無人引薦,她娘又是如何同眼前之人相識? 為何墨家全家染病,只有她還安然無恙? 疑問接連迭加,壓的她喘息不得,所有一切雜糅相交,被隱藏了數十年的真相一點點上浮,暴露在她的眼皮之下。 ——————————— 小時候不反抗是為了他母親,長大后是想撐到墨景思安心離開,但宋秉淵不知道他在阿音心里有多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