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手足情深有利有弊(01)
上京提到淮南郡王,無論再怎么看不上他一步登天,也得承認一句友愛手足。 李成平長李令之五歲,來到上京時不過髫齡,除了格外漂亮的臉沒有半點過人之處。據(jù)說,靖王當年就是看重他不肯拋下meimei一個人去享榮華富貴,才真正下決心定他做嗣子。 這回就是“友愛”弄出的事兒。 李令之長大越發(fā)康健,看不出幼時的孱弱,一到季節(jié)交接還是容易著風,當日雖然換過衣服喝了姜湯,入夜就起了燒。 務本坊橫街寬闊,北面由國子監(jiān)與淮南王府平分,南面一座占地頗廣的景云觀,其余多是一些尋常人家與邸店茶肆等。國子學舍里學生眾多,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磕磕碰碰,左近少不了藥鋪,入夜坊門已閉,王府執(zhí)事便投帖去請郎中。 奈何好大夫抵不過病灶猖狂,一帖藥下去病人腦門依舊燙得仿佛能煮雞蛋,被家屬一張黑如鍋底的臉嚇得夠嗆。 李成平心煩意亂,沒興趣擺譜,久久不見退燒,索性打馬入宮,去尚藥局捉來了奉御,次日大朝直接沒去。 殿中御史將缺勤交到中丞手里,裴珣一看,頭就大了:李成平?jīng)]來,李令之也沒來,還都沒請假! 裴珣下值直奔淮南王府,見一個燒得迷迷糊糊,一個靠在榻邊打瞌睡,吞了來時的話,叫來王府文書吩咐:“補兩份告假折子我?guī)ё?,再給你們郡王找卷道經(jīng)看?!?/br> 念念經(jīng),修身養(yǎng)性。 等著被參。 李成平人不去朝會,不妨礙被糊一臉彈章。 御史向來聞風而動,這回抓到現(xiàn)行哪能忍住不參他個滿頭包:宗正卿推搡武侯、宮城縱馬、挾持天子醫(yī)師、無故缺席常參…… 李成平做宗正,全憑入嗣靖王府,一稱為今上嫡親表弟。他有資本張狂,也的確疏懶隨意,宗正險些被擼以后收斂了不少,這回是時隔許久被當面罵,業(yè)務已然生疏,卻是意外的心平氣和。 “奇了,meimei急病,本王居然尋不得尚藥局醫(yī)官?”他甚至像被逗笑了。 李成平身負王爵,大朝會沒和宗正寺的人站一起,位在太子之下、所有朝臣之前。一旁李慈原本叉手而立,耳朵漫不經(jīng)心聽熱鬧,見他走向參人的白侍御,一并開始卷袖子,眼神立刻變了:“快、快攔淮南王!” 從宮城擄走——呸,請走——醫(yī)官的問題可沒有當庭揍御史大! 李成平出手促及不妨,連被打的都沒反應過來,還惡聲惡氣道:“蔣奉御人呢?讓他來給白御史看看!” 殿中靜默須臾,陡然炸開了鍋,起伏聲浪能將寬闊房宇掀開來去,有人假意勸架順勢幫忙,也不乏人真心上前阻攔。 武將一邊,眾勛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不著調的年輕爵主起哄:“殿下抬左腳!喂,那邊的誰啊?打黑拳!”——多是與他一道混過禁軍的,或是素日嬉游玩鬧的酒rou朋友。 文官一側,外圍的伸長脖子,中段亂成一團,越往前排越風平浪靜。 宋臺主悶頭咳嗽,像架殘破的風箱,一陣一陣,凄凄慘慘戚戚。陳相公為他撫背,崔相公搭手攙扶,竊竊交流關心。趙相公與臨近的尚書主官乃至九卿等皆回頭看熱鬧,偶爾交頭接耳,紫袍大人領域的氣氛十分和諧,不時響起幾句感慨,追憶當年青春年少。 混亂中,只有裴中丞兢兢業(yè)業(yè)在維持秩序:“快把淮南王和白侍御分開,像什么樣子!” 大周朝會鬧騰起來動起手不算稀罕,罰也罰,偶爾參與人甚眾,只得一把子抹過。前幾月,因滄州兵亂引起的糾紛鬧過一次當庭互毆,數(shù)人停職留看,因此許久沒人動手,女皇這會兒理當叫停,卻支著下巴,一臉津津有味。 高處一覽無余,視野格外好呢。 太子列朝旁聽叁年,不說話,但也長了見識。第一次見打架事故時李慈還不知所措,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只覺得這回小舅舅挑頭略難為情。 見裴珣沖鋒在前,他心中豎起拇指,難得出聲打圓場:“宗正卿愛護手足,一時舉止失當,請圣人罰俸叁月!” 白侍御卻大聲道:“既是宗正,理當恭儉溫良,勤勉奉公,淮南王累犯如此,怎堪為宗枝擢秀靖王后嗣、又如何為群臣表率?!” 李慈頓時無語。什么毛病啊,孤都給臺階了還不下? 紫袍大人們也無語。除卻神態(tài)自若的衛(wèi)尚書,不約而同清了清嗓子,一口老牙或多或少隱隱作痛。相比那位沒譜的殿下,淮南郡王算不錯了好吧?! ——能公然跳出來彈劾李成平,實在也是沒什么眼色。 自兩百年前玄皇帝一朝,大周皇子一向封王但不出閣,連繁衍出的子孫一并世代居住宮城南苑二坊,起居游樂乃至婚喪嫁娶都無需與外界溝通。 “己亥之亂”前,上京已遭多次兵禍,僖皇帝奔逃,能跟上的宗室還好,落下的由于住的密,幾乎被一鍋端,寥落得相當凄慘。 上京光復次年,靜樂公主登基為帝,詔命靖王主持宗室甄別,重敘枝屬以定恩封。如此數(shù)十年,人口又蓬勃發(fā)展。 人一多,奇葩惡棍隨之激增。昔日受制于家奴的囚徒尚且放浪形骸,如今一些有錢有閑,更是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享樂,堪稱無所不為。 李氏宗族之中,靖王府尊貴僅在帝室之下,李成平身為嗣王,對欺男霸女沒興趣,吃喝玩樂里只格外愛好射御,在上京貴胄中也算尋常。他坐鎮(zhèn)宗正寺,能做成上下稱贊的吉祥物,屬實稱不上紈绔子弟。 上疏彈劾淮南郡王,那是浪費文墨,柿子挑軟的捏,只能體現(xiàn)行文水平,成就不了一彈一個倒的業(yè)績,并不劃算不說,還很像在找找裴中丞乃至女皇陛下的麻煩——精力過剩算不來賬的愣頭青除外。 不巧,白御史正是那罕見的愣頭青,聽出包庇就犯了犟,張口就想再“諫”。 李成平冷不丁截住他:“哦,我明白了,原來是不滿意太子???” 別說正在拉架的,就是看熱鬧的,聞言也噎得不行。高闊的大殿中聲息漸弱,襯得一道陰陽怪氣的男聲極是清晰。 “阿姐手把手教的太子,白侍御不滿,想當庭教太子怎么給我定罪?嫌沒當成太傅,拿我當筏子說懷才不遇?”李成平挑眉一笑,“做夢吶!” 對上不滿,也就是所謂怨望,是比莫須有還莫名其妙、誰都不想招惹的指責。 莫須有叁字,往往伴隨著眾所周知的冤屈,還有洗刷的希望。怨望從心判罪,偏偏出口的人正是個郡王——近支宗室于君是臣,于臣卻是君。 東拉西扯懷才不遇,本意就不是為君分憂而是私心作祟,連直言進諫的名聲都撈不到。 李成平這話簡直損到家了。 “殿中將今日失儀之人一一記下!”裴珣打破詭異的寂靜,“淮南王掛第一個!” 女皇這才清了清嗓子,含笑揚聲:“行啦,差不多得了,大家火氣都別那么大?!?/br> 兩邊各打一頓,全場只有她快樂看戲,明媚心情沒有收到任何影響。 裴珣轉而欠身,沉聲道:“陛下,侍御白選之語信直,是淮南王無狀?!?/br> 裴君之號“青天明日”,既取他年輕俊朗,性情和煦,與御史臺冷硬肅殺的氣質南轅北轍,又取他擔著女皇愛婿的便宜,頻頻出門為同僚頂缸,簡直是個圣人。 哪怕全京城都知道樂陵侯和淮南王是從小混到大的好朋友,這會兒朝上眾人也忍不住松一口氣,看他的目光更加和善。 今天,又是裴君舍身為人拯救尷尬的一天。 白侍御伏地請罪,腹里大罵一個陰損無賴一個假正經(jīng),臉色鐵青地悻悻退回原位。 李成平冷笑一聲,被女皇不輕不重斥一句,敷衍地拱手告罪。 有天家母子和稀泥,御史中丞拉偏架,結果不出所料,對李成平的懲罰雷聲大雨點?。洪]門思過一月,罰俸一年。 至于李令之,念在病中,一并罰俸半年,熙山度假本次免談。 ———— 朝會打架這邊算是腦洞的起點,最早寫的片段之一了。 一段快樂的a 大周下議院院長裴中丞:orrrrrrder! 櫻妹:……唯有無語,我真的會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