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走？”

    “說不準(zhǔn)……六月吧，也可能七月初。”

    她又想到在硯城海邊的那天夜里，心里總有些介懷，忍不住再度向他確認(rèn)：“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陸瞻星一笑，“我說過記性不好，你總得給我一點提示吧？你長得這么漂亮，我要是見過你，一定過目難忘?！?/br>
    這句恭維一點也不讓人反感，趙浮夢笑說：“不記得那就算了吧?！?/br>
    陸瞻星給她泡了一盞茶，掀開鋼琴蓋，信手按了幾個音符，“我寫了首曲子，還沒寫完，你幫我聽一聽?！?/br>
    趙浮夢靠窗坐下，托腮撐在桌上，聽陸瞻星指尖飛出憂郁又空靈的音符，心里有一種傷感在暗暗灼燒。

    陸瞻星彈了幾節(jié)，停下來，隔著鋼琴笑看她，“下個月畢業(yè)音樂晚會，我要獻(xiàn)奏，請你來聽——當(dāng)作給你餞行。”

    4

    畢業(yè)音樂會這天，趙浮夢從僅剩無多的衣服里，特意挑出了一條長裙，穿去給陸瞻星捧場。

    陸瞻星見到她時眼前一亮，仿佛珠玉蒙塵已久，今日終于被拂拭干凈。

    音樂學(xué)院的禮堂金碧輝煌，管弦樂隊正在調(diào)音。陸瞻星將她領(lǐng)到前排，整了整自己佩戴的領(lǐng)結(jié)，低頭問她：“還行嗎？我總覺得這一身太正式了，穿得我很難受?！?/br>
    “你穿西裝好看，不過我還是覺得休閑的襯衫更適合你?！?/br>
    陸瞻星眼神有幾分異樣，“你以前真的見過我？”

    趙浮夢抿唇而笑。

    “到底什么時候？”

    “不告訴你，你慢慢猜吧?！彼焓郑瑩垡粨鬯绨?，做完這動作，怔愣了片刻，才覺得似乎有些逾距，有些曖昧。

    好在陸瞻星沒在意，讓她坐下，自己到后臺準(zhǔn)備演奏去了。

    管弦樂隊的用德沃夏克拉開了畢業(yè)音樂會的帷幕，緊接其后就是陸瞻星。

    寬敞的舞臺，只有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曲子是月光里隱約的流水，串起了生命憂傷的伏筆。

    趙浮夢靜靜聽著，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消失，地球也不存在，她是浮蕩在廣袤宇宙里的一粒微塵。

    垂頭捂臉，無法控制地，在黑暗里靜靜飲泣。

    最后一個音符停止，陸瞻星起身謝幕，掌聲雷動。主持人遞上話筒詢問創(chuàng)作靈感，陸瞻星笑說：“沒什么靈感，瞎想的——不過就在剛才，我總算給我這首只有編號的曲子想出了一個名字?！?/br>
    “什么？”

    陸瞻星目光越過黑暗，看向那個低頭的輪廓，“《浮生若夢》?！?/br>
    趙浮夢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到大樓門口等陸瞻星。

    陸瞻星換下了挺括的西服，套了件灰色T恤，腳下踩著人字拖，把車鑰匙丟給趙浮夢，“你開車，我們?nèi)ズ染??！?/br>
    這一開就是一個半小時，到了暮城的郊區(qū)。

    荒郊野外的一家小館，酒是老板自釀，一股青梅的清香，入口清冽，后勁卻很足。陸瞻星有點醉意，撒開嗓子給趙浮夢唱惡俗的廣場舞神曲，趙浮夢哈哈大笑，說他這樣有辱暮城音樂學(xué)院的校風(fēng)。

    “你是哪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陸瞻星把酒瓶擱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后，抻直了腿。

    “暮城大學(xué)……”趙浮夢不知所謂地笑了笑，“現(xiàn)在失業(yè)了，一樣的有辱校風(fēng)?！?/br>
    “所以你才想離開暮城？”

    趙浮夢不說話了，拎起酒壺給自己斟酒?；囊暗囊癸L(fēng)掠過耳畔，天上有月，映在酒里。剛要舉杯，手腕被握住。

    等看見陸瞻星眼里坦蕩又熱烈的情緒時，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吻。

    5

    那之后，趙浮夢躲了陸瞻星很久。清單上的項目還在一條一條繼續(xù)，眼看著就要到底了。然而最后的那幾項，卻一項比一項艱難。

    她在只剩了一張床的公寓里足不出戶地待了三天，總算鼓起勇氣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在南方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太過于安穩(wěn)，以至于這些年來，既未因天災(zāi)受國人矚目，又未因人禍引輿論聚焦，除了三個月前，這個小城首次與一樁丑聞掛上鉤。

    趙浮夢在縣城里租了一輛車，開車回了鎮(zhèn)上。母親正在曬棉被，聽見引擎聲從二樓探出頭來張望，頓一頓，顫抖著聲音喊她：“夢夢？”

    很快父親也回來了，兩位樸實寡言的老人，面對趙浮夢越發(fā)沉默。

    趙浮夢摘下墨鏡，留著口罩，問母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一整天，趙浮夢幫忙做了大掃除，洗了衣服，開車去糧店里買了兩百斤的新米，又去電器城拖回來一臺嶄新的空調(diào)……

    晚上八點，和父母沉默地吃完了一頓飯，便決定告辭。父親仍是一聲不吭，母親幾個屋里來來回回幫她收揀特產(chǎn)，末了問她，“真的不住一晚再走？”

    “不住了，明天早上還有事……”她看一眼父親，拎過母親手里一大包的東西，“……你們保重?！?/br>
    母親送到門口，連聲問：“什么時候回來??？”

    趙浮夢哽咽，“……很快了?！?/br>
    到縣城還了車，她去火車站乘坐綠皮火車回暮城。頂層的臥鋪，躺著仿佛坐船行在水上，晃晃蕩蕩。

    安靜的車廂里，大家都已入睡，隱約能聽見鼾聲。

    趙浮夢睡不著，聽見手機振動了一下，掏出來看，是陸瞻星發(fā)來的語音消息，一分三十秒。她猶豫半刻，點擊播放，貼住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