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星星，”趙浮夢裹緊了衣服，“……從前不覺得它們有多特殊，大約是過于沉默?！?/br>
    但是這一晚，在它們沉默注視的之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有背離人世的勇氣。

    她總算明白了昨天晚上，陸瞻星所說的“你明明舍不得”，是什么意思——舍不得吉吉，舍不得讓父母傷心，舍不得這兩個月來，與陸瞻星相處的分分秒秒。

    她用一百件事，斬斷了所有的牽連，但最終還是舍不得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即使讓她這樣的痛苦。

    “浮夢，”陸瞻星朝她伸出手，“過來?！?/br>
    趙浮夢緩緩地松開了欄桿，緩緩地朝前邁了一步。

    觀景臺下就是萬丈懸崖，她偏頭看了一眼，腳底發(fā)軟，渾身冷汗直冒，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這才明白，自己離那個徹底無法歸來的世界，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深吸一口氣，把陸瞻星的外套裹得緊緊，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從荒寂的那端，走向繁盛的這端。

    陸瞻星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勁往懷里一合，抱住她的時候，他才發(fā)覺自己也在顫抖，甚至于比她更盛。

    這個當(dāng)口，他還想得起開一句玩笑：“帳篷都讓你住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趙浮夢笑出聲，靠得更緊，攥住他的衣袖，在沉默又長久的擁抱之中，體會生死之間靈魂震蕩的余味。

    他懷抱很暖，足夠?qū)捄瘢袷歉劭?，讓她能再度起航?/br>
    “陸瞻星?！?/br>
    “嗯？”

    “你這個人，蠻好的?！?/br>
    10

    趙浮夢終于還是沒看見日出，伏在陸瞻星的膝頭呼呼大睡。

    后半夜，他們聊了很多，都是關(guān)于未來。可以離開暮城，重新開始；要為了這半年來的疏忽，跟吉吉好好道歉；要和父母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要再找一份工作，不再畏懼世人的中傷。

    噴薄而出的朝陽，把他們照亮，薄霧與山嵐，黑夜與冷風(fēng)都迅速退去，雖然看不見，但是星星還在，在明亮的日光背后。

    昨晚，她從那條孤獨的路上返程，是星光送她。

    牛皮本里，她在一百條后面又加了一條：

    陪陸瞻星白頭到老。

    這一條沒做到之前，她絕不會離開這個世界。

    第4章 第四篇：《來時霜滿路

    來時霜滿路

    文/明開夜合

    1

    我不知道沈清淮是怎樣找到我的。

    南城大橋上江風(fēng)浩蕩，我吹了一整晚。黎明時分，天將亮起的時候，江濤聲中裹挾著一陣汽車駛來的引擎轟鳴。車在身側(cè)停下，窗戶打開，沈清淮探出頭來，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我：“桑河，你想干什么？”

    我想說話，卻率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沈清淮的臉色于是更加不好看了。他下了車，脫下身上的衣服給我罩上，粗暴地把我推進(jìn)搡進(jìn)汽車副駕，把空調(diào)打高，下了橋掉頭，往回開去。自始至終，沒和我說一句話。

    “沈清淮，你這樣不好，才二十八歲，就嚴(yán)肅得像個老頭子了?！?/br>
    “別沒大沒小，叫我?guī)熓濉！?/br>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程的路上，天色一分一分亮起來，經(jīng)過市中心的路口時，我忽然意識到他是打算把車開回我家，忙說：“沈清淮，你干什么？你想讓我一個人住在死了人的大房子里嗎？”

    車速慢下來，沈清淮轉(zhuǎn)頭看著我，目光極其復(fù)雜。我明白，他希望我能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人——一個十八歲喪父的正常女生?？蛇@串定語所描述的，本身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女生會遭遇的經(jīng)歷。

    上周一——距離我的十八歲生日只有十天的時候，我父親猝發(fā)心臟病，死在他的工作臺前，肘下還攤著尚未完成的《牡丹爭春圖》。

    父親謝懷遠(yuǎn)，在南城稱得上是聲名煊赫。他的葬禮，前來吊唁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卻一個都沒見，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用拙劣的筆法續(xù)完了他的那幅畫，然后一把火燒盡。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從書房出來，沈清淮就坐在客廳里，墨色的頭發(fā)被雨水淋濕。

    沈清淮看著我：“沒事的，桑河，以后還有我?！?/br>
    如果沈清淮知道自己接下的會是這樣一個爛攤子，我想，那時那刻，他一定不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回到沈清淮的公寓里，我被催促著去洗了一個澡。出來時桌上一捧燭光——他正捏著火柴，一根一根點燃蛋糕上的蠟燭。他抬起頭來，眼里火光搖曳，“晚了六小時，祝你生日快樂。”

    我沉默不語。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別再胡鬧。”

    他沒抬出逝去的父親壓我，這讓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我走過去數(shù)了一圈蠟燭，沒有許愿，直接一口氣吹滅，拿起餐刀切下一牙蛋糕，遞給沈清淮。他不愛吃甜，但不愿拂我的興致，捏著叉子勉強吃下幾口。

    沈清淮并沒有任何責(zé)任照顧我，只是他這個人寬厚善良，遇到小區(qū)里淋雨的流浪貓，都會毫不猶豫地讓出自己的傘。他怕我在父親剛?cè)ナ赖臓顩r之下無心為自己慶生，連祝福的話都字斟句酌：“桑河，今天你成年了。愿你一生向著星光前行，不必回頭凝視深淵?！?/br>
    天光大亮的時候，我去沈清淮公寓的客房里睡覺。水洗棉的床品，剛剛晾曬過，有一股柔軟清香的味道，我抱住一只枕頭，在這樣讓人安心的氣息之中，終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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