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第7節(jié)
“能見個面嗎?” 信息編輯好后,張向陽盯著那五個字又發(fā)了一會兒呆,想了想,還是改了。 “師兄你好,最近有空嗎?方便見個面嗎?” 信息剛發(fā)出去,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回復就來了。 ——“可以。” ——“明天晚上我有空,一起吃個飯吧,具體的時間地點到時候我發(fā)你?!?/br> 張向陽看著那條信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與那時完全不同的加速。 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下班時間到了,張向陽笑著和同事們說再見,照常留下來打掃了下衛(wèi)生,關燈、關門,他走出了辦公室,步子走得很慢。 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天有點不想回去。 一直到上了地鐵,在擁擠的地鐵里,張向陽忽然想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回去。 他是害怕明天的到來。 回到租住的小區(qū),張向陽一進小區(qū)門就聽到了吹吹打打的聲音。 就在他住的那棟樓下,彩色的塑料棚占據了進出通道的一半,來往的車輛分外小心地互相借著道,慢悠悠地爬行。 又有老人離開了。 城市的中心先進又發(fā)達,郊區(qū)卻還保留著許多以前的習慣。 張向陽第一次看到在小區(qū)里搭這種彩色塑料棚的時候還以為是小區(qū)的居委會又在搞什么活動。 直到嗩吶的聲音響起,他才意識到是這個小區(qū)的原住民在辦喪事。 張向陽站在樓下很久,晚風吹拂著他的臉,凝神傾聽著吹打的聲音,濕潤的液體一點一點聚集在眼眶中央。 上樓之后,樓下的吹打聲還是沒停,一會兒隔一會兒地響,張向陽洗了澡出來,接到了房東兒子的電話。 “小張,下半年的房租今天怎么沒到賬啊?” “不好意思,我這兩天太忙了,我忘了,我馬上轉給您?!?/br> “呵呵,沒事,我知道你們這些白領上班忙,不著急不著急。” 張向陽又道了兩次歉,與對方寒暄幾句后掛了電話,連忙從掌上銀行劃了房租過去。 他工作還不到一年,實習期的工資更是少得可憐,盡管他省了又省,在這個城市生活要能存下錢來也還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現在他能負擔自己在這個城市生活的一切開支,每個月能存一點,給家里打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半年的房租一下又把他那些存款全吸干了。 銀行的信息發(fā)來,張向陽不可抑制地感覺到了心疼。 而這種心疼竟奇跡般地沖淡了他心中那種復雜的恐懼。 張向陽再次拿出手機。 他深吸了口氣,解鎖,打開信息的界面,審視了那一短一長的兩條信息。 生活還在繼續(xù)。 明天一定會到來。 太陽也會照常升起。 那么,他還怕什么呢? * 張向陽一晚上都沒睡好。 幾乎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做夢。 夢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也記不清了,像是有人在追他,在夢里逃了一晚上,醒來之后渾身都疼。 看著衛(wèi)生間鏡子里憔悴的臉,張向陽苦笑了一聲。 他還是沒他想的那么勇敢。 到公司后不久,張向陽接到了張齊輝的電話。 張齊輝有個剛上小學的女兒,因為早產,從小身體就不好,昨天發(fā)了高燒,今天就轉成了肺炎,張齊輝人走不開,工作卻也沒法脫手。 “向陽,聽說昨天陳工來我們辦公室了是嗎?” 張向陽神經一直緊繃著想著要和賀乘風見面的事,咋然聽到陳洲的名字,像是突然被現實的力量扯出了混沌的夢境,“是,陳工來找過你。” “我就知道——” 張齊輝的語氣聽上去很懊惱。 “悠悠還在醫(yī)院里輸液,我實在走不開,這樣,向陽,你替我跑一趟,把項目的進度匯報匯報。” 張向陽猶豫了一下,“好,沒問題?!?/br> 收拾了報告,張向陽連忙上了樓。 樓上的辦公室比樓下的要安靜,張向陽跟昨天一樣,悄無聲息地到了陳洲的辦公室門口,握著文件夾,遲疑片刻后敲了敲門。 “進?!?/br> 張向陽緩了一下呼吸的節(jié)奏,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陳洲正在伏案工作,聽到開門聲,眼睛也沒從電腦屏幕上挪開,腳步聲靠得近了,他才眉峰微微一挑,目光斜斜地逼視過來。 “什么事?” 張向陽夾著文件,道:“張哥讓我跟你匯報項目的進度?!?/br> “哦,”陳洲手放開了鼠標,正襟危坐,“坐下說。” 向上司匯報工作,一般都會有壓力,面對陳洲這樣視角敏銳的上司,張向陽就更有壓力了。 他花了五分鐘時間來闡述,因為提前打好了腹稿,說起來算是很流暢。 陳洲又問了幾個問題,張向陽都一一解答了。 陳洲問完后,道:“有很多問題好像都不歸你這個崗位負責。” 張向陽笑了笑,他的笑容完全是下意識的,在職場上用來緩解尷尬的那種禮貌性的笑容,“來匯報工作,肯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我提前都請教過張哥了。” 項目里大大小小的活他或多或少都幫忙干過一點,階段的收尾整理也是他干的,陳洲問的那些問題,壓根就不用準備。 “挺好?!?/br> 陳洲說了句,對張向陽微一點頭,“做得不錯,繼續(xù)努力?!?/br> “謝謝陳工?!?/br> 張向陽彎腰扶著椅子站起身,口袋里的手機在他起身時震了一下。 震動的幅度很小,時間也很短,僅僅就只是那么一下,然而就是那么一下,他全身的神經都跟著顫動了起來,全情投入在工作中的心神一瞬間就受到了重創(chuàng)。 血液一陣一陣地往臉上沖,臉上發(fā)燙,身上卻在發(fā)冷,張向陽能感覺到自己在發(fā)抖,他低著頭不敢抬頭,佝僂著腰身,分外謙卑地后退。 一直到退出辦公室,張向陽都沒有抬頭。 他抱著文件夾匆匆走到了樓梯口,飛快地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機。 “晚上7點,lilas。” 背靠在門上,冰涼冰涼的。 張向陽攥緊了手機,他抬起頭,喉結慢慢滾動著,牙齒上下摩擦、咬合,生硬的刺痛感隨著牙床傳入臉頰,雙眼像受到了壓迫般地緊緊閉上,他用力呼吸,將胸口的那股憋悶硬生生地從身體里趕了出去。 時間變得忽快忽慢,一下子就到了6點半,之后就開始變得很難捱。 同事都在加班,張向陽不停地看手機,同時在內心演練著之后可能發(fā)生的對話。 “好久不見?!?/br> “現在在哪里高就?” “挺好?!?/br> “……我看到你的結婚喜帖了?!?/br> “恭喜……” “你跟新娘……是怎么認識的……” “她知不知道……” “向陽?!?/br> 張向陽悚然一驚,手上的手機“咚”地一聲砸在了地面。 “你手機掉了,”叫他的同事隨手一指,“過來幫我看看這報價單上的數據是不是跟上一個版本有出入?。俊?/br> 張向陽站起身,他答非所問道:“孫哥,我有事先走了?!?/br> “哦……” 同事看了他一眼,神情疑惑中帶著關心,“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張向陽沒回答,他撿了地上的手機,“沒事?!?/br> 賀乘風約的地點很巧合的就在張向陽公司附近,那是一家法國餐廳,裝飾得很精致,張向陽心事重重地進了包廂,落座以后服務員上了菜單,他掃了一眼,看到底下的3888/位的價格時差點直接站起來。 “先生,我這邊跟您確認一下,您不吃蔥,希望調味能略微清爽一些,并且這道海鮮燴飯希望不要太辣,是這些要求嗎?還是您還有別的需求?” 張向陽唇微張了張,他略有些遲鈍道:“別的要求?” “是,您還有別的需求嗎?其他忌口的地方?” “我……” 包廂的門被輕敲了敲,片刻后,門推開,服務生彎著腰帶著門,向后伸手,“賀先生,里面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