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第64節(jié)
張向陽覺得嗓子有點癢,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口咖啡,眼睛一刻都不敢離開咖啡店門口。 他想他應(yīng)該不會被放鴿子,心里也還是忐忑。 許如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時,張向陽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 “這里?!?/br> 身穿淡藍色套裝的許如意坐下,先捋了額邊汗?jié)竦乃榘l(fā),“今天真是太熱了?!?/br> “許經(jīng)理,你要喝什么?我?guī)湍闳c。” “冰美式就行?!?/br> “好?!?/br> 張向陽趕緊起身去點單,覺得形勢可能不錯,因為許如意對他說話的態(tài)度又回到了之前那種親切的感覺。 “一杯冰美式,多加冰謝謝?!?/br> 張向陽回去坐下,道:“點好了,您先喝口水吧,”他推了推桌上的檸檬水,“還有蛋糕,您嘗嘗,現(xiàn)在這個點正好是下午茶的時間?!?/br> 許如意今天跑外場,又累又曬又餓,當即也不跟張向陽客氣了,喝了口水,一勺子剜下一塊蛋糕送進嘴里,深吁了一口氣,“高熱量才是美好生活的源泉啊?!?/br> 張向陽笑了笑,醞釀著是要先閑聊幾句還是直入正題。 “找我什么事?”許如意毫不拖泥帶水道。 張向陽坐正了,道:“許經(jīng)理,我想知道您為什么不讓我做了?” 許如意放下勺子喝了口水,“我聽人說昨天你回商場了,跟鐘晨軒還起了點沖突。” 這件事張向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聽許如意這樣不咸不淡地提起,還是感到了心虛。 職場上有時就是這樣,上層不關(guān)心對錯,只厭惡惹事的人。 更何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外人了。 張向陽頓覺緊張,想辯解,又怕越辯解越是惹人生厭。 “那是個意外?!?/br> 張向陽還是辯解了。 反正說不說,對方都有可能已經(jīng)討厭他了。 他必須得替自己說話。 “是他主動挑釁,而且許經(jīng)理,我承認我的確是同性戀,但我從來沒有sao擾過任何男同事,是他們聯(lián)和起來栽贓我。” 張向陽神情迫切而真摯,許如意表情卻沒什么變化,她淡淡道:“事情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 “袁靖打了電話給我,他都認了,他帶的頭,其他人都是跟著他?!?/br> 張向陽一怔,隨即神色微松,“那我……” “我還是不能用你?!痹S如意直接道。 張向陽臉色微白。 “因為我是同性戀?” “不全是?!?/br> 許如意看著他,平靜道:“能做這件事的人很多,我為什么不找一個既有能力,又能和同事好好相處,又不會爆出什么雷的人呢?” “……”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向陽低下頭,是,他還沒有做到不可取代,如果他足夠優(yōu)秀,許如意哪怕頂著壓力也會要他的。 就像陳洲說的那樣,錢總不會在意他是同性戀還是人豬戀,只要他有價值,什么都不是問題。 他也有價值,只是他的價值還不夠大,不足以去覆蓋他的那些缺陷。 職場原本就充斥著各種歧視與不公。 籍貫、性別、性向、外表、學歷……隨便哪一點單拎出來都有可能被人區(qū)別對待。 這世界并不是針對他一個人,而是它原本就是這么殘酷。 與其一而再再而三地為自己無法改變的性向而自怨自艾,不如讓自己的價值更大一些,身上的光芒更耀眼一點,這樣也許就能遮住那些陰霾。 張向陽抬起臉,對許如意笑了笑,“我明白?!?/br> 許如意愣了愣,對張向陽的調(diào)整速度之快有點驚訝。 在她看來,像張向陽這種過分簡單的人在職場上會很難生存,她已經(jīng)做好了被指不公的準備,沒想到張向陽就這樣平靜地接受了。 他的平靜不是委曲求全忍辱負重,而是他真的“明白”了。 真可惜,許如意心想,如果張向陽的性向沒有問題,她會插手調(diào)解讓他回去的。 作為一個受到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她不歧視同性戀,可主觀的價值觀對客觀的事實現(xiàn)狀沒有任何用處。 男性多的地方既容不下女性,也容不下同性戀,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實。 她只能接受,并且逆風前行。 張向陽也一樣。 做任何事,逆風都是很難的,但總比順風而下要來得好。 也許有一天,他們會改變風向。 冰美式許如意沒喝,店員給她打包了,張向陽與她在門口告別,“許經(jīng)理,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br> 許如意提了咖啡,側(cè)過臉,打量張向陽那張清秀柔和的臉,她道:“我還是覺得你以后會成功的。” 張向陽笑了笑,他真誠道:“謝謝您。” 送走了許如意,張向陽想去醫(yī)院看看袁靖,到了醫(yī)院,卻是找不到人,問前臺護士,護士一查說出院了,人走了,張向陽急了,說不是要觀察幾天嗎?護士說病人自己有意愿出院,病床又那么緊張,當然讓他走了。 張向陽打電話給袁靖,袁靖拒接了。 張向陽沒再繼續(xù)打,想袁靖應(yīng)該一時也沒法面對他。 上下翻了微信,張向陽注意到個名字,于是坐下,在醫(yī)院的長椅上打字。 【zz: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的確是同性戀,但我真的沒有去sao擾那些人?!?/br> 張向陽盯著手機屏幕,看到消息順利發(fā)送,沒有紅色的驚嘆號,心情已經(jīng)寬松很多。 面對質(zhì)疑,他要辯解,面對善意,他更該給個交代。 【晴子:我沒有失望啊?!?/br> 【晴子:我昨天只是太驚訝啦,我一點都沒看出來,暈?!?/br> 【晴子:而且我也相信你?!?/br> 張向陽微微笑了。 【zz:謝謝?!?/br> 【晴子:嗯嗯,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吧?】 【zz:當然?!?/br> 這是他第二個朋友。 不對,應(yīng)該是第三個。 “袁靖,你現(xiàn)在怎么樣?身體還好嗎?我和許經(jīng)理見過面了,她說你已經(jīng)跟她說清楚了,謝謝你,你很有勇氣,錯誤改正了就不要再去想了,向前看吧,你還很年輕,可以再去讀書考大學,你這么聰明,只要肯努力一定沒問題,以后你未來的生活會更好的?!?/br> 一瘸一拐的腳步停住。 高鐵站人聲鼎沸,袁靖站在川流而過的人群中,嘴里咬著包子,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字。 讀技校的第三年,他進了廠。 學校說這叫實習。 他吊兒郎當?shù)?,毫不在意地上了流水線,穿上了灰藍色的工人服。 住在八個人一間臭烘烘的宿舍里,他每天超過十個小時以上坐在流水線前,做著最簡單也最機械的活兒。 點名、上工、吃飯、繼續(xù)上工、吃飯、上夜班、睡覺。 上廁所要打報告,做得慢要挨罵,做壞了件要扣錢。 扣錢、扣錢、扣錢,他媽的錢在哪兒? 做了一個月,袁靖就想跑。 他感覺自己也快成為那巨大機械的一部分,沒日沒夜地運作,沒有思想也沒有感情。 他不想干了,廠子說不行,你們簽了約,然后告訴袁靖一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工廠實習不滿六個月,就不給發(fā)畢業(yè)證,技校三年白讀。 袁靖想到他那些學費,是他爸從工地腳架上摔死的賠償款。 已經(jīng)快花光了。 “別鬧情緒了,”工廠的領(lǐng)導很和顏悅色地對他說,“趕緊回去上班吧,你好好積攢工作經(jīng)驗,未來是你們藍領(lǐng)的世界,到時候工資不知道要比那些大學生高幾倍,去吧?!?/br> 袁靖咬牙捱過了那六個月。 出廠的那一天,他覺得自己都好像已不再是自己。 那些所有美好的,與未來相關(guān)的詞語都已離他而去了。 他不會好了,他想,他一輩子就這樣了。 進小區(qū)時,張向陽接到了袁靖的電話。 “喂,袁靖,你怎么出院了?醫(yī)生不是說要再觀察兩天嗎?”張向陽急道。 袁靖沒說話。 張向陽隱約聽到他那邊聲音好像很嘈雜。 “袁靖,你在哪兒呢?” “……張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