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錯，大郎君是好人，他會送你回家，”武三娘抬手整理了阿錯蓬亂的頭發(fā)，“你快走吧，我這里諸事已畢，我也要走了?！?/br>
    咣！房門突然撞開，武捷飛站在門外：“妖孽！”

    武三娘臉色陡然一變，抬眼冷冷看他。

    “妖孽！”武捷飛大步流星走過來，“從前就讓我蒙羞，如今變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樣子，我武家的體面全都被你敗光了！”

    他忽地抽出藏在身后的長劍：“我殺了你！”

    第47章

    噗, 燭火被行動間帶起的風(fēng)撲滅，滿室黑暗中陡然亮起點點金光，武三娘身形一擰, 向武捷飛猛撲而去！

    武捷飛手中劍泛著冷光：“妖孽，我今日就要親手殺你，清正家門！”

    空氣陡然寒冷, 武三娘身體不?？s小，雙手長出長長的利爪，一張臉再次變回獸形，嘶叫著抓住武捷飛：“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她揮舞利爪撕了上去, 武捷飛慘叫一聲，從臉到脖子霎時抓開一條血口子, 與此同時，他手中劍也刺中了武三娘,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三娘絲毫不怕，甚至迎上來, 劍刃明明刺入她的身體卻又沒留下任何損傷, 武捷飛驚訝之下忘了動作, 撕拉一聲, 武三娘撲上來, 又在他脖頸上抓出一大條血口。

    “妖孽，妖孽！”武捷飛滿身是血, 嘶啞著叫道, “家門不幸生出你這么個東西, 我豈能讓你活在世上？”

    “我為什么變成妖孽？”武三娘慘笑著, “還不都是因為你！我今天就算再死一回，也要拉著你一道！”

    “三姐住手！”賀蘭渾錚一聲拔刀，“我自會懲處他，不要臟了你的手！”

    “懲處他？”武三娘身形一滯，苦笑中帶著譏誚，“他是我阿耶，就算他親手殺了我，世人也只會說他是大義滅親，賀蘭，你要如何懲處他？”

    “我會想辦法，”賀蘭渾沉聲說道，“三姐，你信我！”

    武三娘猶豫了一下，武捷飛卻趁勢又是一劍刺中她：“妖孽！”

    “混蛋！”賀蘭渾脫口罵道，“你他娘的給我住手！”

    劍刃刺入武三娘的身體，雖然沒有任何損傷卻讓她的神色陡然一變，眨眼間便褪去了作為人的最后一絲模樣，完完全全顯出獸形：“我今天就要殺盡所有不配為人的！”

    陰風(fēng)呼嘯中，武三娘兩只利爪瘋狂地抓向武捷飛，武捷飛哪里能夠抵擋？慘叫著躲閃著，瞬間就被撕得渾身是血，錚！星辰失劍悍然出鞘，青碧色光芒籠罩全室，武三娘低呼一聲捂住雙眼，紀(jì)長清仗劍上前，又被賀蘭渾一把抓住：“道長！”

    他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哀懇：“別殺她。”

    “我知道。”紀(jì)長清長劍脫手，轟！凜冽劍光蕩盡寒氣，又在半空中牢牢隔開武三娘和武捷飛，賀蘭渾趁勢上前，一把扯開武捷飛扔出門外，地面上立刻被鮮血沾滿，武捷飛掙扎著去撿那把掉在門口的劍：“殺了她，殺了這個妖孽！”

    “閉嘴，”賀蘭渾怒喝一聲，“不會說人話就他娘的閉嘴！”

    屋里，武三娘被星辰失的劍光牢牢釘住，獸形瘋狂地掙扎嘶叫著，似要沖破人形的舒服，紀(jì)長清手中捏訣，勾住獸形露出的部分，跟著催動靈力，一點點催著獸形脫出人體，一點點將二者剝離。

    賀蘭渾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這是他們發(fā)現(xiàn)武三娘已死后就商量好的對策，紀(jì)長清推測，武三娘之所以能維持rou身保有魂魄，應(yīng)當(dāng)是那個半神半妖的胎兒的緣故，原來她之所以十分謹(jǐn)慎沒有取胎，是因為胎兒與武三娘融為一體，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如今武三娘已死，只要能在取出胎兒時設(shè)法保住武三娘的魂魄，成功幾率反而要大些，因此今夜他們聯(lián)手設(shè)下這個局，一來弄清真相，二來也是想趁著武三娘情緒激蕩變身之時，下手將胎兒取出。

    眼下賀蘭渾看著紀(jì)長清一點點催出那個猙獰的獸形，不覺向她傾著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門外，衛(wèi)隱飄然入內(nèi)，輕聲道：“長清，我來助你?！?/br>
    他手中麈尾飛出，盤旋在武三娘頭頂：“武三娘，歸來，歸來！”

    隨著他的喚聲，武三娘的身體一點點變大變長，獸形與人形越分越開，人形的一面向他身前湊去，門口，青芙悄悄拉開赤金囊，只等魂魄飛出時立刻將其捉住，階下，周乾、朱獠警惕著四周的動靜，防止有人有妖突然打擾，前功盡棄。

    紀(jì)長清上前一步，持咒的手指繃得很緊，骨節(jié)泛著冷白的光。殺妖的事她做過很多次，但像這樣分離二者，殺一救一她是第一次，更何況作為人的武三娘非常虛弱，需要她用自身去填補(bǔ)，紀(jì)長清覺得靈力源源不斷向外涌出，以往充盈的丹田此刻有了虛虧的感覺，喉頭突然感到一絲腥甜。

    “道長！”鼻端突然嗅到一絲瑞腦的冷香氣，賀蘭渾湊了過來。

    他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又怕驚擾她施法，在她身旁低著聲音：“不要硬撐，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咱們再想辦法?！?/br>
    那點香氣不遠(yuǎn)不近，不濃不薄，絲絲縷縷繞在鼻端，喉頭的腥甜氣陡然減少，紀(jì)長清心思急轉(zhuǎn)，伸手握住賀蘭渾。

    他的手暖熱干燥，讓她有些瘀滯的氣息一下變得順暢，紀(jì)長清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媚狐珠勁力雖大，但又何至于與他肌膚相觸，竟有如此功效？當(dāng)真只是媚狐珠的原因？

    賀蘭渾乖乖地由她握著，又側(cè)著臉觀察她的神色，方才她極是凝重，眉心那顆胭脂痣壓得很緊，此刻她眉心舒展開，似是輕松了許多，賀蘭渾不覺也松了一口氣。

    早就知道此事不容易，當(dāng)日在玄真觀，紀(jì)宋說要合數(shù)人之力也許勉強(qiáng)能做到，如今倉促之間只有那個病秧子衛(wèi)隱在，看他的模樣不像是個管用的，實在是辛苦她了。

    轉(zhuǎn)臉一看，衛(wèi)隱雙目微闔，口中默默念誦咒語，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顯然也十分吃力，賀蘭渾不覺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紀(jì)長清，只恨自己rou眼凡胎，不能幫她分擔(dān)。

    手心熱意透過肌膚源源不斷傳過來，丹田中多了股溫暖之意，紀(jì)長清手上使力，驟然將那已經(jīng)拉出一半的鬼影再又向前一拖，徹底拖出武三娘的身體：“動手！”

    她甩開賀蘭渾，催動星辰失猛然斬下：“御天虛！”

    幾乎與此同時，衛(wèi)隱催動麈尾低吟一聲：“醉夢歸！”

    青碧劍光轟然而下，獸形尖叫一聲從中斬斷，另一邊，麈尾閃爍著溫潤白光，牢牢裹住虛脫的武三娘，門外綠衣一晃，青芙手持赤金囊當(dāng)頭罩下，抓住了武三娘飄走的魂魄。

    轟！紀(jì)長清再又?jǐn)爻鲆粍?，獸形嘶叫著再又分成幾段，紀(jì)長清低叱一聲：“青芙拿去！”

    “是！”青芙將赤金囊向衛(wèi)隱手中一拋，衛(wèi)隱接過來向武三娘頂心傾下，賀蘭渾睜大雙眼，雖然看不見魂魄的形狀，卻能看見武三娘枯黃的臉上忽地有了一絲生氣。

    “娘子，娘子，”阿錯哽咽著湊上來，又怕打擾他們行事，并不敢靠得太緊，“娘子快醒醒吧！”

    衛(wèi)隱穩(wěn)著心神，將那些散落的魂魄自頂心靈臺慢慢送回武三娘的身體，一條，兩條，三條，衛(wèi)隱一邊送，一邊默默念咒，穩(wěn)固武三娘幾乎消散殆盡的意識，正在最吃力的時候，一道渾厚靈氣突然融入他越來越稀薄的靈力，紀(jì)長清沉聲向他說道：“我來?！?/br>
    星辰失劍懸在空中，鎮(zhèn)住那半神半妖的胎兒，他已經(jīng)被劍氣劈得只剩下一口氣，紀(jì)長清留著他的性命，是要用他殘存神力維持武三娘rou身不腐，確保武三娘安全過渡。

    衛(wèi)隱精神一振：“長清。”

    他向她靠近些，低聲耳語：“魂魄離體的時間極短，陰司鬼使應(yīng)當(dāng)還沒覺察，只要盡快送回去就沒事?！?/br>
    人死之后，鬼使便會過來押魂，武三娘上次死時有妖胎強(qiáng)行留住魂魄，這次是他們強(qiáng)留，只要魂魄還在，rou身未壞，武三娘就能活。

    紀(jì)長清沒再說話，催動靈力飛快地收集，看看就是最后一條，衛(wèi)隱壓下喉嚨里泛上來的血氣，伸手搭上她的氣海：“長清，我來助你?！?/br>
    兩股力量合為一股，最后一條魂魄眼看就要回歸，武三娘慢慢睜開眼，臉上的死氣迅速褪去：“道長……”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武捷飛的叫聲：“妖孽，我殺了你！”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撿起了掉在門口的劍，踉蹌著沖進(jìn)來：“我豈能留著你辱沒我家體面！”

    施法之時最忌驚擾，噗，衛(wèi)隱噴出一大口血，血跡噴上那將要歸體的最后一條魂魄，嗖一下飛得遠(yuǎn)了，紀(jì)長清眉尖一蹙，一手扶住衛(wèi)隱，一手扶住武三娘，青芙立刻翻出赤金囊去追魂魄，賀蘭渾怒吼一聲：“混蛋！”

    他一躍撲向武捷飛，但邊上有個人比他更快，阿錯合身抱住了武捷飛。

    長劍穿過胸膛，阿錯痛呼一聲摔倒在地，武三娘猛地睜大了眼睛：“阿錯！”

    剎那間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武三娘掙脫紀(jì)長清撲向妖胎，殘破的妖胎霎時便與她合為一體，撲向武捷飛。

    慘叫聲中，武捷飛被利爪撕成血rou模糊的一團(tuán)，武三娘吼叫著：“殺了你，殺了你，我殺了你！”

    武捷飛很快沒了氣息，武三娘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撕開他的胸膛，跟著也撲倒在地，鮮血淋漓中的指爪捉住了阿錯的衣襟：“阿錯！”

    賀蘭渾一把抱起了她：“三姐！”

    “救她，救她……”武三娘艱難地喘息著，目光渙散，“殺王亞之那天她就死了，是那笑聲，我跟笑聲交換才，才留住她，笑聲說不能再出事，求求你，救、救……”

    笑聲？洛陽的笑聲？賀蘭渾瞪大眼睛，見她頭一歪，再沒了氣息。

    “抓到了，”青芙提著赤金囊躍進(jìn)來，“最后一條魂魄！”

    紀(jì)長清伸手接過，低眼一看，賀蘭渾懷中，武三娘的身體迅速腐爛，雙眼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48章

    血腥味久久不散, 賀蘭渾抱著武三娘破敗的尸體，半晌也不曾開口。

    紀(jì)長清能感覺到他的哀傷，低頭輕聲向他說道：“放下她吧。”

    救不回來了, 武三娘的人身本就虛弱到了極點，方才又拼著最后一口氣與妖胎合體，殺死武捷飛, 眼下妖胎徹底消亡，再沒有神力可以維持她rou身不腐，便是捉回魂魄也無濟(jì)于事。

    雖然他們費盡心機(jī)，到底是功虧一簣。

    賀蘭渾對上她柔軟的眼波, 心頭慢慢漾起一絲柔情, 隨即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好，我聽你的?！?/br>
    他彎腰放下武三娘的尸體, 跟著用力一甩頭，滿臉的哀傷一掃而光：“道長也聽見了吧？我三姐方才提起了笑聲?！?/br>
    紀(jì)長清看著他, 不知怎的，方才那個動作讓她想起了某個雨天她在山中見到的一頭豹子，那豹子渾身落滿了沉甸甸的雨滴, 她看見它跳上一塊大石頭, 用力甩動身體, 就像賀蘭渾方才那樣。

    無數(shù)雨點飛濺著在它身邊散開, 旋轉(zhuǎn)如同一朵雨滴構(gòu)成的花, 紀(jì)長清看著它，那豹子也回頭向她一望, 跟著一躍沖上了山崖。

    紀(jì)長清有點疑惑為什么會想到這個, 隨即彎腰, 握住了阿錯的手腕。脈搏消失, 皮膚冰冷，尋常人死后不會這么快就變涼，阿錯果然有問題，真相應(yīng)當(dāng)就是武三娘方才說的，王亞之死的那天阿錯就已經(jīng)死了，是她與笑聲交換，強(qiáng)行留住了阿錯。

    洛陽那些女子身體都缺了一部分，武三娘缺了眼睛，她與笑聲交換的是眼睛。

    那笑聲用金蟬脫殼之計逃離洛陽，又在長安物色新的對象，她找到的第一個對象，是王亞之還是武三娘？

    賀蘭渾也看著阿錯：“那笑聲取人肢體，難道不需要親身過來？”

    張惠死時，笑聲就在東宮徘徊，然而這次，笑聲沒有出現(xiàn)，武三娘的雙眼卻已經(jīng)不見了。

    若想知道真相，就需要救回阿錯，問清楚王亞之死的那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紀(jì)長清袖中飛出一張符咒，鎮(zhèn)住阿錯的rou身：“救她?！?/br>
    對，救阿錯，這是武三娘最大的心愿，他沒能救回武三娘，但他會竭盡全力救回阿錯。賀蘭渾一骨碌爬起來：“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奔o(jì)長清看他一眼，揚聲喚道，“青芙！”

    遠(yuǎn)處遙遙傳來青芙的回應(yīng)：“阿師！”

    她很快返回，臉色有點緊張：“只捉到了阿錯兩魂三魄，剩下的被鬼使帶走了！”

    以她的能力不足與鬼使抗衡，只能趁著鬼使沒有發(fā)現(xiàn)時偷偷帶走一部分魂魄，先一步回來復(fù)命。

    鬼使來得好快，有他們插手，事情越發(fā)復(fù)雜。紀(jì)長清沉吟著，邊上打坐調(diào)息的衛(wèi)隱睜開眼：“長清，我去對付鬼使?！?/br>
    紀(jì)長清看他一眼，他臉色蒼白，唇邊猶自帶著血跡，這樣子根本無法從鬼使手里搶回魂魄：“你不行。”

    再又飛出一張符咒鎮(zhèn)住阿錯：“你將這幾條魂魄先送回阿錯rou身?！?/br>
    轉(zhuǎn)身要走，衛(wèi)隱扯住她的袍角：“長清，你方才靈力虧虛甚多，鬼使十分難纏，萬全之策是盡快送信與紀(jì)師叔，請她前來相助?！?/br>
    到玄真觀一來一回最快也得一個時辰，阿錯等不得，一旦鬼使將魂魄拘回冥府，再想奪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紀(jì)長清拂開袍角：“無妨?！?/br>
    衛(wèi)隱連忙追上，見她回頭看她，神色冷淡：“你送魂歸體，阿錯等不得?！?/br>
    衛(wèi)隱只得停步，又見賀蘭渾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臉色一沉：“如此緊要關(guān)頭，你又何苦讓她分心來照應(yīng)你？”

    賀蘭渾回頭看他，神色肅然，衛(wèi)隱冷冷與他對視，卻見他忽地又咧嘴一笑：“她又不曾趕我走?！?/br>
    衛(wèi)隱心中一堵，再看紀(jì)長清時，她一言不發(fā)地出了門，賀蘭渾笑嘻嘻地向他眨眨眼，跟著也走了出去。

    “衛(wèi)道長，”青芙扶起阿錯，“要開始嗎？”

    衛(wèi)隱盤膝坐下，探手取出一條魂魄：“護(hù)法！”

    門外，賀蘭渾緊走幾步跟上紀(jì)長清：“不要硬拼，這次不行還有下次，我知道城里幾個有道行不錯的和尚道士，皇后那邊也有，慢慢來，總能救活阿錯。”

    紀(jì)長清沒有說話，抬眼望時，極遠(yuǎn)處兩條身影縹縹緲緲?biāo)婆c夜色融為一體，正是陰司拘魂的鬼使，伸手拋出星辰失劍，一手扯起賀蘭渾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