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33節(jié)
薛芃沒有看出異狀,因他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鐘隸卻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鐘隸若無其事的笑著,維持著往日陽光的人設(shè),并沒有人看出來他的焦慮和不安。 事實上,他的心里早已天翻地覆多日,每過一天他都在想,許長尋何時會出現(xiàn),他的任務(wù)會在哪個契機點開始? 如此日復(fù)一日,他沒有一天睡得安穩(wěn)。 直到這一天,在陸儼的宿舍里,鐘隸跟他攤牌了。 而在回家路上,黑夜中,他就站在路燈下的黑暗處,叫住了薛芃,問她:“你能否做我的女朋友?” 但就在這個瞬間,就連鐘隸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為什么要這么著急。 他后來仔細想過,或許是因為他時間不多,將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失去眼下的朋友,他和陸儼的公平競爭是否永遠都不會有結(jié)果。 他既不想失去朋友,又希望有一個薛芃這樣的女朋友。 也許再過不久,他會以其他身份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他會離開警隊,會與他們?yōu)閿场?/br> 而這層誤會可能要等到任務(wù)結(jié)束,或是等他犧牲以后,才會解開。 …… 過去的片段在腦海中翻轉(zhuǎn)著,直到鐘隸在一陣劇痛中醒來。 他和陸儼一同執(zhí)行的任務(wù)最終以失敗告終,也不知道是線人消息有誤,還是什么原因,那兩方人馬根本無意交易,他們就是奔著要對方命,將錢和毒品全都獨吞的念頭去的。 誰知兩方人想到了一起,全都準備了槍支。 在爆炸和火光中,他被從倉庫后門進來的另一伙人抬了出去。 他們似乎早有準備,一早就備好了防毒面具和武器、裝備,同時也趕在警隊第二次沖進倉庫之前,將他找到。 他的腿被重物壓著,無法脫身。 他們就將他的小腿砍掉,將他送到醫(yī)院進行急救。 鐘隸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有那么幾次清醒過來,都是因為止疼藥勁兒逐漸退去,身上劇痛難以遏制。 而他也在極度痛苦之中,看明白幾件事。 將他帶回來的人,為首的叫康雨馨,她是康堯的女兒,授意她的則是許長尋。 他身處的病房設(shè)備精良,看模樣不像是地下醫(yī)院。 能將他送到這里而不驚動警方,說明這家醫(yī)院隱私保護非常到位,而且還和許家有很深的聯(lián)系。 至于他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和此前的想象相差甚遠,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回歸”許家。 再睜開眼,他已經(jīng)變成許景昕。 許景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dāng)藥勁兒又一次褪去,他在隱約間似乎聽到了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 有人來到床前,安靜的看著他。 他吸了口氣,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穿著防護服且戴著口罩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里有著驚訝,也有一閃而過的狼狽,以及不知為何升起的愧疚。 單憑這雙陌生的眼睛,許景昕就非??隙ǎ徽J識她。 她說:“抱歉,我吵醒你了?!?/br> 許景昕沒有應(yīng),他又閉上眼,一個人默默承受著痛苦。 這之后,又過了一天,他再度陷入昏迷,再度見到過去很久的畫面,仿佛還見到了父親和母親。 冥冥中,他有種預(yù)感。 或許此刻他的身體,正在經(jīng)歷生死的考驗。 而他可能會因為并發(fā)癥而死在這張病床上,而不是為禁毒而死。 …… 許景昕并不知道的是,這天晚上十點,他在病床前見到的女人,此時剛趕到重癥監(jiān)護室外。 見到周珩,神情焦灼的康雨馨立刻應(yīng)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煞白著臉說:“他的情況很不好,醫(yī)生的意思是,如果不繼續(xù)用藥,加大藥量,他恐怕?lián)尾坏教炝?。但是……?/br> 周珩問:“但是什么?” 康雨馨垂下眼,聲音很?。骸暗怯昧怂帲仓挥腥蓹C會。藥勁兒太大,也會對他的身體造成重創(chuàng),可能還會留下后遺癥。” 聽到這,周珩反手抓住康雨馨,語氣倒是堅決得多:“那你還等什么,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康雨馨抬起眼,那里面有著慌亂,但更多的是驚恐:“這種決定怎么能讓我來下?我是他的誰?萬一要是因為用藥死了,許家一定會找我的麻煩!” 周珩皺了下眉,問:“你不是有林明嬌的電話么,打給她?!?/br> 康雨馨急道:“打過了,她說,說這件事她也拿不了主意,要去問許先生??墒沁@都過去半個小時了,她都沒給我回信。我再給她,她就關(guān)機了!” 周珩一頓,但很快就明白過來。 這就像是康雨馨不敢擔(dān)責(zé)任一樣,林明嬌同樣不敢。 林明嬌可是不止一次的告訴許長尋,許景昕沒有大礙,早晚能恢復(fù),許長尋必然也多次囑咐,一定要照顧好他。 林明嬌滿口答應(yīng)著,可是在具體實施上,卻是將所有都壓在康雨馨頭上,就是怕萬一有個不測,她也好找借口摘清責(zé)任。 如今林明嬌關(guān)機了,就讓康雨馨來拿主意,若是許景昕熬過去了,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她們誰都不會告訴許長尋。 但若是許景昕沒熬過去,那林明嬌也有理由,就說自己手機沒電了,說康雨馨是私自做決定,在電話里根本沒有提過此事,就只是報喜不報憂。 而剛才,康雨馨在情急之下恐怕也沒想過要錄音,事后必然說不清。 也正是因為想到這一層,周珩才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康雨馨要將她叫來。 這種事康雨馨不可能通知許景楓和許景燁,或許她也沒有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而且即便通知了,他們多半也不會理。 誰會在這種時候上趕著背鍋呢? 康雨馨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在電話里沒有告訴她詳細情況,而是等她來了再說。 這下,她不僅摘不出去了,還能替康雨馨擋一道,再做康雨馨的證人,證實許景昕確實情況危急。 思及此,周珩沒由來的生出一點怒氣。 這都什么時候了,人命關(guān)天,康雨馨和林明嬌一個個的竟然還在玩心眼。 人還沒死,她們就開始想著鋪后路了! 只是周珩生氣歸生氣,卻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出來,她閉了閉眼,等冷靜下來才開口:“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必須用藥。用了,許景昕還有機會活,不用,就是等死?!?/br> 這話落地,周珩也沒給康雨馨說話的機會,很快拿出手機,當(dāng)著她的面撥打許長尋的手機。 可惜,電話無人接通。 再一看時間,許長尋可能已經(jīng)睡了。 康雨馨見狀,當(dāng)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珩冷眼看著她來回走動,手上卻沒有停,一遍遍的播著許長尋的號碼。 若非她早一步聽說康雨馨的背景和如今的圖謀,如今見狀,恐怕還真會以為康雨馨是在為許景昕著急。 一旦許景昕死在里面,康雨馨必然吃不了兜著走,那她要替父東山再起的籌謀就真的白做了。 周珩垂下眼,不再撥打許長尋的電話,很快走向重癥監(jiān)護室。 康雨馨始料未及,連忙跟上。 從里面迎出來一位醫(yī)生,周珩上前便說:“可以用藥?!?/br> 醫(yī)生很快應(yīng)了,不會兒,手術(shù)同意書也遞到跟前。 周珩沒有猶豫,簽了字。 直到醫(yī)生走進里面,周珩腳下一轉(zhuǎn),來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平靜得出奇。 康雨馨也來到跟前,不敢置信的問:“你怎么簽字了,要是萬一……” “從現(xiàn)在開始,就不要想那個‘萬一’?!敝茜駞s將她打斷,說:“你我都要期盼,他能挺過這一次。” 康雨馨說:“這是自然,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后果?” “后果。”周珩扯了下唇角,卻是冷冷的,“你把我叫過來,不就是讓我和你一起承擔(dān)后果嗎?” 這一次,康雨馨沉默了。 她別開臉,隔了片刻才轉(zhuǎn)回來,說:“我承認,我是這么想的,因為這件事我扛不起,我也輸不起?!?/br> 周珩冷笑著:“既然知道,那你還擔(dān)心什么?,F(xiàn)在字是我簽的,出了事,也是我去和許先生交代。” 周邊邊說便將手機拿起來,遞給她看,那上面有六個電話都是撥給許長尋的。 周珩繼續(xù)說:“我不是先斬后奏,也不是私自拿主意,我有打過電話請示,可他沒有接。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許景昕都等不了,所以我作為他的大嫂,只能先救命要緊。再說眼下這種情況,就算是許家人都來了,也只能簽字,難不成還要看著他死么?” 周珩此言一出,康雨馨頓時沒了言語,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在周珩旁邊坐下。 她們一個低垂著頭,一個安靜的看著重癥監(jiān)護室的大門,就這樣安靜了許久,直到康雨馨忽然出了聲。 “我也知道這件事沒有別的辦法,可這個決定我就是不能做。我不像你,你是周家人,你有底氣,你還有周楠申那樣的父親,而我的父親,他早就護不了我了……” 周珩沒有接話,如今已經(jīng)簽過字了,她也靜下心了,這才開始思忖自己可能面臨的后果。 可以肯定的是,許長尋不會責(zé)罰她,許景昕和他沒有感情,而她做的決定也是出于先救人的立場。 再者,她這邊還有程崎這條線,以及周家,許長尋沖著這兩點也不會對她發(fā)難。 若是周楠申責(zé)問她,為什么要摻和這件事,她也可以說,是按照他的吩咐辦事,是為了接近康雨馨,也是為了許景昕。 今天的事她若是不管,以后恐怕無論做什么,康雨馨都不可能交出藥方。 可是反過來,今天她幫了康雨馨這么大忙,就等于直接換取信任,日后再談什么都好說。 想到這里,周珩閉上眼,頭向后靠著墻。 也不知道怎的,當(dāng)她將各種籌謀算計從腦海中清理出去時,第一個跳進來的畫面竟然是許景昕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他分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可他那雙眼睛,卻是那樣的堅定、平靜。 這樣的人,不該就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