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98節(jié)
說到這,周楠申端起水杯喝了口,遂在周珩的緊盯之下,繼續(xù)道:“我從沒見她那個樣子,就問‘你做錯了什么’。她說,‘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br> 周珩的瞳仁瞬間放大,腦海中也跟著跳出“周珩”不可一世的模樣。 那個“周珩”擁有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張外皮,卻有著最丑陋、惡毒的心。 周珩的雙手漸漸握成拳,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動:“然后呢?” 周楠申說:“然后,我就問她弄死了誰。她說不能告訴我,只是想先知道我會怎么做。我就笑著告訴她,你只有十一歲,你能有什么能力殺人呢?” 是啊,那時候的“周珩”只有十一歲,她有什么能力做這件事呢? 但話說回來,她沒有能力,蔣從蕓卻有,高征和黃彬也有。 或許在許家的人趕到以前,她們母女暗中聯(lián)絡了小白樓里的人,讓他們動手。 又或者,是她們母女授意許家人干的。 比如,許景燁。 以許景燁對“周珩”的癡迷,他未必干不出來。 等等,不對……那時候“周珩”還不到十二歲,他們的關系應該還沒有開始。 想到這,周珩的思路徹底亂了。 她閉了閉眼,再開口時,這樣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信與不信,全在你?!敝荛暾f:“我已經(jīng)把事實告訴你了?!?/br> 此時的周珩,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夠理智,她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打算先離開這里,等完全冷靜下來再想。 可她剛邁出兩步,周楠申忽然出聲了:“十年前的綁架案,我和蔣從蕓都一度懷疑,是你動的手。但這件事我們也沒有追究,你知不知道是為什么?” 周珩一下子頓住了,就站在原地,沒有轉身,也沒有回應。 直到周楠申說出答案:“因為蔣從蕓需要一個女兒。而我考慮到當年梁琦的死,很可能和‘周珩’有關,所以我想,就算是你動的手,這也是一報還一報,就算我讓你給她賠命,又能換回什么呢。女兒啊,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是永遠弄不清楚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是如此,稀里糊涂的就過完了。就像我們從不追究十年前的事情一樣,這件事你也放手吧,就當做是放過自己,別鉆牛角尖了?!?/br> 放過自己么? 周珩腦子里嗡嗡的,一時間什么想法都沒了。 她低著頭,連一聲都沒有吭,就那樣走出門口。 此后的一路,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就連在樓下客廳遇到蔣從蕓,都沒有打招呼。 甚至當蔣從蕓走上前,問她臉色怎么那么白的時候,她還躲開了蔣從蕓的手,就那樣神情漠然的離開周家。 太多的謎團圍繞著她。 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失了主心骨,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問自己,如果授意殺死母親的人,真是蔣從蕓母女,或者說蔣從蕓不知情,就是“周珩”本人。 那么她這個仇,還報不報,怎么報? 動手的人如今追究還有什么意義,“周珩”都死了。 她又問自己,如果十年前的綁架案,真如周楠申和蔣從蕓懷疑的那樣,“周珩”的死與她有關。 這是不是就算報仇了? 那么這十年,她又在做些什么? 周旋于這些牛鬼蛇神之中,她為的不就是要弄個清楚明白么? 而現(xiàn)在,她很有可能已經(jīng)報了仇了,那她還圖什么呢,還留在這個家有什么意義…… 一想到這里,周珩一下子松了氣,好像突然就找不到人生方向一樣,迷茫且失落,整個人都跟著失重了。 …… 而另一邊,在周楠申的房間里,蔣從蕓也剛聽說方才的對話內(nèi)容。 她當即受到驚嚇,站起身叫道:“你怎么能這么說,萬一她以后發(fā)現(xiàn)……” 可蔣從蕓的話沒說完,就被周楠申打斷了:“不會有萬一。就算有,那也是天意。周家的繼承人,不僅要經(jīng)受外面的挫折,內(nèi)心也要足夠強大。這個坎兒,她必須自己過?!?/br> 蔣從蕓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難道你就不怕嗎?” “怕什么,怕她反咬我一口,怕她毀了咱們家?”周楠申問。 蔣從蕓用力點頭:“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周楠申笑了下:“你不如這么想。梁琦的死一直她的心結,她這些年始終不肯放下,做什么事都有保留,不愿和咱們綁在一條線上?,F(xiàn)在我把她的心結去了,雖然有點疼,也會流點血,但只要這個毒瘤去掉了,以后才能讓她沒有芥蒂的為這個家辦事。” 蔣從蕓不由得冷笑道:“你算的倒是周全,可你忘了她是誰,她受過刺激,她不正常,要是給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你急什么,不是還有許景燁么?”周楠申輕描淡寫的說。 蔣從蕓一時沒懂:“許景燁?他有什么用,你覺得他能勸得住一個瘋子?” 直到周楠申說:“我剛才暗示她的那些話,以她的性格,等她冷靜下來,就會去自己找答案了。比如,試探、懷疑許景燁?!?/br> 蔣從蕓又一次笑了:“然后呢,你要引導她對付許景燁嗎?她敢下這個手嗎!殺了許長尋的兒子,那對咱們家又有什么好處!” 周楠申卻說:“不還有老三么。” “……”蔣從蕓一下子沒了話。 也就是在這一刻,蔣從蕓真正見識到了周楠申的恐怖。 當然,過去這個男人的陰狠毒辣,她也是知道的,甚至親身經(jīng)歷過。 他可以對任何人下手,連親人也可以算計到死,好像他生來就是如此,心是冷的。 真要說起來,也就唯有那么一次,蔣從蕓以為周楠申也是個有血有rou的人。 就是綁架案之后,周珩回來了。 有那么幾天,周楠申也是寢食難安,讓醫(yī)生無論如何都要救他這最后一個女兒,且必須是健康的,正常的,而非瘋子。 而在那之前,周楠申已經(jīng)知道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一下子就著急了。 蔣從蕓當時就想,無論周楠申是個怎樣的人,骨子里也依然有著傳統(tǒng)的一面,他打下的基業(yè)要傳承下去,要繼承這一切的必須是他的骨血。 既然要養(yǎng)狼,當然是自己親生的最好。 然而到了今天,眼見周珩失魂落魄的離開,再聽到周楠申這番聳人聽聞的算計,蔣從蕓才忽然感覺到,在這個家里真正瘋掉的人是周楠申才對。 這一刻,蔣從蕓心里只剩下恐懼。 …… 周珩回到公寓的時候,身體里已經(jīng)開始發(fā)冷,先是四肢,然后是軀干,就連心跳也不對勁兒。 她知道自己這是情緒引起的生理反應,就像焦慮的人會引起心悸一樣。 可她根本難以自控。 十年前,她是有過一段時間的情緒問題,也因為受了刺激,而反復生病。 其中最典型的癥狀,就是發(fā)燒。 那時候她三五天就要燒一次,整個人昏昏沉沉,日子過得也是糊里糊涂。 而現(xiàn)在,那種既陌生又熟悉,消失十年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 周珩為了讓自己暖和些,她很快煮了一壺熱水,又走進浴室沖了個熱水澡。 可洗完澡出來,她已經(jīng)開始頭疼了。 她強忍著煩躁,找出藥箱,從里面翻出一顆感冒藥,就著熱水吞下去,隨即就進臥室躺下。 她將被子緊緊地卷在自己身上,身體里還是很冷,而且越來越沉。 周珩意識到,接下來那顆藥會發(fā)揮藥效,她會覺得很困,會睡過去,會做很多夢,而她的心魔也會跳出來折磨她。 可這些必經(jīng)過程是她一定要承受的。 她知道自己最終會好,會熬過去,走出來。 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 …… 想著這些,周珩閉上眼,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而在半夢半醒間,她腦子里出現(xiàn)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道理可言。 直到她墜入深淵,在黑暗中,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醒醒吧,不要逃避現(xiàn)實了!” 周珩的呼吸漸漸重了,很想找到聲音的來源。 那道聲音卻在此時說:“你是周瑯,你是周瑯,不要再扮演‘周珩’了,再這樣下去,你將會忘記自己是誰。” 周珩反駁道:“不,我是周珩,我知道我是誰?!?/br> 那聲音又順著她說:“好,你是周珩,你是周珩,你要記住這一點。” 周珩又搖頭:“不對,我是周瑯,我不是周珩……” 那聲音“咯咯咯”的笑起來,聽上去十分驚悚:“周珩還是周瑯,有分別嗎?你這一輩子,都只能作為周珩活下去。那個惡毒的女人,那個該死的女人!” 周珩再也無法忍受,在黑暗中發(fā)出尖叫,同時捂住雙耳。 那道聲音似乎被她驅逐了,一下子走開了。 周珩蹲在黑暗中,將自己縮成一團,無助的哭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另一道溫柔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邊:“小瑯,別怕,mama在這里。” 周珩身體一震,睜開眼時,只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手臂,從后面將自己抱住。 周珩一下子放松了,靠向她。 可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后背卻一下子懸空,瞬間坐到地上。 周珩立刻轉身,卻再也找不到那雙手臂。 她開始奔跑,漫無目的的,一邊跑一邊叫著“mama”。 直到前面出現(xiàn)光亮,她來到一棟小白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