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135節(jié)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忽然開始明白顧瑤的話了。 顧瑤的意思是,像是青青那樣的孩子,在她的思維社會適應(yīng)能力還沒成型時,是有機(jī)會引導(dǎo)的,而不是去激化。 而當(dāng)時的周珩對這件事并沒有抱有幻想,甚至覺得是浪費時間。 如今想來,或許這個世界上若能多一些和顧瑤一樣觀念的人,大概就能阻止一些“悲劇”吧? 周珩不是圣母,當(dāng)她聽到程崎的言論時,第一反應(yīng)也不是覺得他偏激,或是想譴責(zé)他。 別人或許不了解,可她卻是明白的。 當(dāng)一個人遭受到強(qiáng)烈的不公時,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心里充滿了掙扎,卻對現(xiàn)實無能為力。在這種情況下,旁人怎么還能要求他對別人善良以待? 周珩又問自己,她恨么,無疑是的。 可是恨又如何呢,她能為自己做什么,為母親做什么?她有這個能力反抗和反擊么? 結(jié)果就是,她連放棄報仇,遠(yuǎn)走高飛權(quán)利都沒有,也只有恨這種情緒,才是她唯一能自主的。 周珩垂下眼,無聲的吸了口氣。 就在這時,程崎又一次開口了:“陳凌姐在牢里自縊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曾青被廖云川逼成現(xiàn)在這樣,我也挽回不了什么。但最起碼,我用全部人生交換得來的權(quán)力和財富,還可以將子苓帶回來,幫她完成人生里的最后一件事。還有陳凌姐和曾青的仇,我也不會就這么算了。這些事,若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又能為她們做什么呢,就只能看著她們一個個離開,或許子苓就會死在那個山溝里,而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她的消息?!?/br> 說話間,車子緩慢的駛?cè)胫茜褡〉男^(qū),直到停在公寓樓下。 程崎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周珩的眼睛,又道:“你問問自己,你在歐洲掙扎了幾年,回到周家,又從許景楓,跳到許景燁,你為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為你母親討回公道么,還是因為被人打壓到絕境而不得不反抗,要和這個世界的法則斗一斗,要宣泄堆積了二十幾年的恨,要證明自己可以?” 周珩抿緊了嘴唇,一言未發(fā)。 可她的眼神卻是直接的,深不見底的。 而與此同時,她心底也有一道聲音蹦了出來,那是被她壓抑了多年,藏在角落里的魔鬼,也是養(yǎng)在深淵里的一粒種子。 它對她說,別再找借口了,你像是狗一樣爬到今天,可不僅僅是要為你母親報仇啊,你圖的是什么,那最原始的驅(qū)動力是什么! 是如果有一天,有人像是欺負(fù)你母親一樣欺負(fù)你,將你按在泥坑里摩擦的時候,你有絕對的能力反抗,也有無視這個世界法則的實力,反過來將對方踩在腳下,就像你小時候用火燒死那只蜈蚣一樣,看著它掙扎、扭曲,看著它無論如何都逃脫不掉你的“制裁”! 主宰他人的命運的感覺,是多么的爽啊! 當(dāng)這樣瘋狂而變態(tài)的念頭,終于破土而出時。 周珩竟然感覺到內(nèi)心的糾結(jié)和掙扎,正在一點點撫平,她竟然覺得舒服了很多。 然后,她微微吸了口氣,同時眼皮垂下,整個人看上去竟然平靜得出奇。 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手拿著自己的包,另一手按下車門的把手,隨即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進(jìn)公寓。 …… 周珩聽到身后汽車引擎的發(fā)動聲,知道程崎正驅(qū)車離開,而她腳下也沒有停,而是一路面無表情地坐電梯上樓。 直到進(jìn)了門,她沒有開燈,就只是換鞋、洗手、煮熱水,然后泡了一壺茶,倒出一杯,來到沙發(fā)前坐下。 周珩的整套動作都是機(jī)械性的,而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著前方。 此前那些因為見到梁峰,聽到真相,而帶來的震撼和疑惑,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都消失了。 那些東西,或許是真相,也或許不是。 許、周兩家的陰謀,或許是羅生門,也或許不是。 這些事情都是無法肯定的,也或許永遠(yuǎn)肯定不了,但一點是清晰的,毫無疑問的。 那就是,它們擺在她面前,仿佛一塊照妖鏡,清楚的映射出她心里的真實想法,以及一直藏在角落里那最直接的欲望和渴求。 她知道,她并沒有被梁峰說動,也沒有失去思考能力,因為袁生的一段話,就相信這所謂的“真相”。 此行唯一的收獲就是,嘗試將那些掙扎和堅持放下,嘗到那種雖然罪惡卻又舒暢的感覺,她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思及此,周珩將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小口。 那溫?zé)岬牟杷鬟M(jìn)胃里,很是溫暖。 然后,她微微勾起了嘴唇,笑了。 就在這時,放在茶幾上的手機(jī)響了。 周珩望向那塊亮起的屏幕,清楚的看到來電人的名字——許景燁。 她安靜了幾秒,將杯子放下,按下通話鍵的同時,點開免提:“喂,景燁?!?/br> 許景燁帶笑的聲音很快傳來:“又消失了一天,干嘛去了?” 周珩垂下眼,非但毫不緊張,反而還有一點漫不經(jīng)心:“有些事要辦,是我家里交代的。不過已經(jīng)辦妥了,明天我保證會準(zhǔn)時來上班。” 許景燁嘆了一聲,又問:“有沒有按時吃藥?” 周珩頓住,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秦松給她開了藥,而她竟然忘了吃:“哦,吃了,有點效果?!?/br> “那就好?!痹S景燁又話鋒一轉(zhuǎn),說:“再過幾天,咱們要訂婚了,你可不要連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怎么會呢?”周珩笑了。 只是那笑容只維持了一秒,就落下了。 昏暗中,周珩一手托著腮,另一手撫摸著杯緣,腦海中忽然就蹦出一個念頭。 ——十七年前的小白樓。 “景燁。” “嗯?” “你還記不記得……” 周珩剛吐出這六個字,又忽然停下。 思路一轉(zhuǎn),她想起了那天周楠申的話,他說他懷疑,梁琦的死是“周珩”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周珩”在那年也有可能去了小白樓。 再結(jié)合袁生在錄音中的分析,如果周楠申真的是為了賬本而殺人滅口,又不便自己出面,那么他會不會利用這個機(jī)會,利用“周珩”去做? 可那時候的“周珩”也不過才十二歲,周楠申要測試?yán)^承人,需要這么著急么? 但話說回來,當(dāng)時的許景楓和許景燁也還未成年,許長尋不也布置了同樣的任務(wù)給他們么,目的就是看兩個兒子誰更成器。 再說如果先一步趕到小白樓的人是“周珩”,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因為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 問題是,假設(shè)這個推斷成立,那么“周珩”一個人是不可能辦到的,她一定需要他人的掩護(hù),比如許景燁,或是陳叔? 因為這番分析,周珩突然就安靜下來。 許景燁只聽到上半句,等了片刻,說:“阿珩,你要說什么?!?/br> 周珩“哦”了一聲,笑了,隨即十分自然的問:“你還記得十七年前的小白樓么?” 這話落地,兩人相繼沉默了。 無論是電話這頭,還是那頭,都過于安靜。 片刻后,電話里傳出兩個字:“記得。” 周珩盯著來電顯示上“許景燁”三個字,頭皮下意識繃緊了,背脊的汗毛也跟著豎起來。 然后,她又聽到許景燁問:“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周珩垂下眼,在手機(jī)光線的照射下,笑容里透出一絲詭異,同時還睜著眼睛編瞎話:“哦,昨晚沒睡好,做了好多夢,也不知道為什么夢到了你,夢到了小白樓?!?/br> 幾秒的停頓,手機(jī)里響起許景燁的輕笑聲。 他說:“看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你這么多年都沒提,我還以為你早忘了?!?/br> 周珩跟著瞇了瞇眼睛,也不知道該如何理解他這句話,便跟著應(yīng)道:“怎么會忘記呢?!?/br> 許景燁笑道:“你總是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夢,難怪老說自己休息不好。” 周珩吸了口氣,沒有被他將話題帶開,接著說:“我不僅夢到了小白樓,我還夢到了梁琦,還有周瑯。她們變成了骷髏,還從土里鉆了出來,真的嚇著我了?!?/br> “看來你真的要早點搬過來了?!痹S景燁嘆了一聲,“你小時候做噩夢,也都是這樣,第二天肯定要來找我,讓我哄你睡一會兒?!?/br> 周珩皺了下眉頭,跟著說:“是啊,有時候你還會趁著我睡著了動手動腳,欺負(fù)我。” 幾秒的安靜,許景燁再開口時,聲音越發(fā)的低沉:“阿珩,我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 周珩卻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輕聲說:“我困了,想去睡一會兒?!?/br> 許景燁笑道:“去吧,祝你今天有個好夢?!?/br> 周珩按掉了通話鍵,隨即環(huán)抱住雙膝,轉(zhuǎn)頭看向落地窗。 窗簾閉合著,只在末尾處留了一道縫隙,透出一點窗外的光亮。 周珩又盯著那道縫隙看了片刻,遂拿起手機(jī)回到臥室,換了身衣服,快速沖了澡,帶著身上殘存的濕氣,就這樣鉆進(jìn)被窩。 她將手機(jī)放在床頭柜上,翻了個身,不會兒竟然真的覺得有點困了。 然后,她閉上眼,讓自己的精神逐漸放松。 她以為她會睡不著,可是幾分鐘后,睡意襲來,從還有意識到入睡,不過就是瞬間的事。 …… 這一覺,周珩睡得額外沉。 期間手機(jī)響了幾次,進(jìn)來幾條微信,她都沒有感覺到。 直到她逐漸轉(zhuǎn)醒,躺在床上又閉了會兒眼,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了,便拿起手機(jī)點了一下,瞇著眼看到了時間,顯示是三點半。 周珩反應(yīng)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凌晨。 她記得她是下午回的家,到家沒多久就洗了澡,然后就睡著了。 她一直睡到現(xiàn)在么? 周珩呆了片刻,遂打開床頭燈,靠著枕頭坐起來,便開始看微信。 這里面有工作微信,有林明嬌的,也有許景昕發(fā)來的。 林明嬌問她:“你和景燁的事我已經(jīng)聽說了,就下周三吧,就在家里辦個小儀式。怎么樣?” 周珩沒有回,轉(zhuǎn)而又打開許景昕的聊天窗口,見到這樣一句。 “我已經(jīng)聽說了,看來我要改口叫你二嫂了?!?/br> 周珩盯著這句話,一時覺得好笑,一時又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揶揄或諷刺她,隨即又想象了一下許景昕那副樣子若是幽默起來,會是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