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yīng)許景昕的提議，也不知道這番提議背后，他又打著什么算盤。

    其中內(nèi)情許景昕還沒言明，上次也只是說單獨找個時間細(xì)聊，所以在那之前，她最好還是保留態(tài)度的好。

    此后的一個小時，周珩帶許景昕去了三個部門。

    原本是不需要花這么多時間的，周珩想著只是走個過場，誰知三個部門的主管竟然都在，誰也沒有出外勤，一見到許景昕，紛紛熱情的將他們請進辦公室，好一通閑聊。

    而許景昕竟然也沒有推拒，還從善如流的坐下來喝茶，又跟著主管參觀部門，還在部門會議室的門口聽了五分鐘。

    周珩作為旁觀者，心里也跟著浮現(xiàn)出幾個問號。

    原因無他，只因許景昕表現(xiàn)的一點都不似平時的他。平日里他大多時候都是神色淡漠，不茍言笑，除非是他感興趣的事，才會多聊上幾句。

    但就今天這一個小時，他可說了不少廢話，大多都是虛應(yīng)之詞，態(tài)度不置可否，內(nèi)容更是模棱兩可。

    直到兩人從第三個部門出來，好不容易道別了熱情相送的主管，來到寬敞的走廊里，周珩終于忍不住問了：“你怎么回事，干嘛跟他們廢那么多話？”

    許景昕掃了她一眼，遂一言不發(fā)的走到墻邊，背靠著墻壁為支撐，同時將全身重量放在完好無缺的那條腿上。

    周珩頓住，跟著走過去，問：“你是不是站久了，腿不舒服？”

    “嗯?！痹S景昕眉眼倒是平定，“這是新?lián)Q的義肢，還在適應(yīng)期，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那……”周珩想了下，說：“十五樓有休息室，我陪你去歇會兒?；蛘呷ズＭ獠?，我的辦公室……”

    許景昕站直了，說：“還是去海外部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br>
    周珩點了點頭，再往前走時，刻意放慢速度，說：“我看你走起路來比我都快，還以為你……抱歉，是我忽略了?！?/br>
    許景昕笑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這是我的問題。”

    周珩沒接這茬兒，跟著問：“對了，你為什么又換義肢？”

    許景昕步履平緩，語氣不緊不慢：“這是最新的技術(shù)，只要習(xí)慣之后，能跑能跳，能開車，還能翻山越嶺。當(dāng)然，適應(yīng)期也會比較長，做到這些事對體力和身體素質(zhì)也有要求。因為這條腿，我荒廢了一年，幸好基本功都還在，平時也會基礎(chǔ)訓(xùn)練，這樣堅持下去，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樣?！?/br>
    聽到這話，周珩沉默了。

    她下意識看向他的小腿，接著又掃向他的上半身，遂別開眼，一時情緒復(fù)雜。

    他過去是禁毒警，平日接受的都是高強度訓(xùn)練，身體素質(zhì)自然過硬，若非如此，當(dāng)初他也熬不過那么重的傷。

    而現(xiàn)在，他卻說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樣。

    這樣自我“降低”要求，在心理上一定很難接受。

    這是被迫的，卻也是積極的，起碼他并沒有選擇自暴自棄。

    周珩吸了口氣，笑著說：“其實你現(xiàn)在比很多普通人都要強，是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還不夠。”許景昕說。

    周珩沒接話，只半低著頭往前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景昕開口了：“我以前在醫(yī)院照顧我媽的時候，見到一個住院的阿姨。她曾經(jīng)感染過非典，命懸一線。后來挺過來了，身體各個機能都大不如前，走一段路就會喘，更不要說跑步、登山了?！?/br>
    周珩下意識看向他，只見他唇角微勾，眉眼帶笑。

    許景昕也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道：“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過自己，每天都在堅持慢走，每天都在鼓勵自己，不要著急，不要把目標(biāo)定得太高，進步是針對自己的，不用和任何人比較。她還說，以前年輕，總是跟著人群走的很快，總是在趕時間，如今才知道要慢下來，要抬起頭，欣賞沿路的風(fēng)景，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曾經(jīng)錯過了很多。”

    周珩張了張嘴，突然間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從何說起。

    直到許景昕笑道：“我以前聽我媽說，人要經(jīng)歷重大變故，才會改變自己，我那時不覺得，如今倒是深有體會?！?/br>
    周珩腳下漸漸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番道理，很快想到了自己。

    所謂的重大變故，她也是經(jīng)歷過的。

    她自問，變故前后她的變化也很大，甚至可以說是換了個人。

    她反抗過，也妥協(xié)過，爭取過，也放棄過，心態(tài)在油鍋里滾過一圈，身體和精神更是經(jīng)歷過創(chuàng)傷。

    可她，卻遠沒有許景昕來的樂觀。

    她的堅強和韌性，全都是建立在“變態(tài)”的基礎(chǔ)上的。

    思及此，周珩低聲道：“如果改變一定要付出這些沉重的代價，我倒寧愿一直活在爛泥潭里，一輩子磕磕絆絆、碌碌無為。”

    許景昕一頓，不動聲色的掃過她臉上的表情，沒有接話，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上級交給他的資料。

    他知道，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綁匪的性|侵，也做過心臟移植手術(shù)，在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心理上更被診斷出精神分裂。

    這三件事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夠喝一壺的。

    她這一路走來，必然經(jīng)歷了削皮刮骨一般的痛苦。

    隔了幾秒，許景昕如此說道：“都過去了。都會過去的?！?/br>
    這一次，周珩沒有接話，此后的一路她都十分安靜，直到他們來到了海外部。

    周珩本想讓許景昕去自己的辦公室歇會兒，再帶他去找許景燁，可是剛走進海外部，兩人就感受到部門里彌漫著一股緊繃的氛圍。

    坐在工位上的員工一個個埋著頭，全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在忌憚什么。

    周珩帶許景昕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外面也不見黃瑛，周珩便親自泡了一杯茶給他。

    許景昕坐下，只淡淡道：“外面氣氛不對，你還是出去問問吧，不用管我?！?/br>
    “嗯，那你等我一會兒。”周珩話落，就走出門口。

    ……

    周珩看向黃瑛的工位，她的包和手機都在，人應(yīng)該也不會走遠。

    正想到這，就見姚心語和黃瑛從外面進來了，兩人剛?cè)チ讼词珠g，黃瑛洗過臉，發(fā)梢還有點潮濕，臉上的妝散了，眼睛還是腫的。

    兩人見到周珩，快走了幾步。

    到了跟前，姚心語說：“你可終于來了?！?/br>
    周珩皺了下眉頭，問：“這是怎么了？”

    黃瑛吸了口氣，說：“是我工作失誤，弄錯了文件。”

    周珩挑了下眉，又看向姚心語。

    姚心語冷笑道：“是龐總，借機發(fā)難，來部門里找麻煩。正好黃瑛撞上了，龐總就借題發(fā)揮，當(dāng)眾罵了她一通。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龐總是沖著許景燁去的?！?/br>
    龐總，發(fā)難……

    周珩瞬間明白了。

    “那現(xiàn)在龐總?cè)四?？?/br>
    “后來跟著許景燁去了辦公室，兩人一直在里面。我剛?cè)ヂ犃艘欢?，偶爾能聽到一兩句爭吵，但具體的聽不清?！?/br>
    周珩沒多言，只點了下頭，便抬腳往許景燁的辦公室走。

    然而剛走到門口，她正抬起手，那扇門就刷的一下從里面拉開了。

    周珩一頓，抬眼間正好對上龐總憤怒的目光，那雙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像是要吃人。

    顯然龐總是真的怒極了，連表情管理和情緒控制都顧不上了，這和他平日的作風(fēng)簡直大相徑庭，即便乍一見到周珩，都沒有令他立刻做出調(diào)整，而是惡狠狠的瞪了周珩一眼，越過她走了。

    周珩掃過龐總的背影，幾秒種后還聽到外面?zhèn)鱽硭|西的聲音，隨即她又看向屋里，只見許景燁靠著辦公桌沿，雙手環(huán)胸，雙腳撐地，正看著她。

    盡管許景燁已經(jīng)收起了大部分情緒，周珩進來時，仍是嗅到一絲劍拔弩張的意味。

    許景燁雖然沒有動氣，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剛剛才和龐總斗過法，此時周身還彌漫著攻擊性。

    等周珩將辦公室的門關(guān)上，走過來，許景燁那一身的戾氣才逐漸淡了大半。

    周珩故作不解的問：“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吵起來了？”

    “沒什么，只是工作上的磨合?！痹S景燁笑著將話題轉(zhuǎn)開，“對了，我叫了人去你那里搬家，你收拾的怎么樣？”

    “嗯，東西都給他們了?！?/br>
    周珩應(yīng)了句，遂看向他的眼睛，試圖望進他瞳孔深處。

    可許景燁卻躲開了，轉(zhuǎn)頭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周珩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如果只是工作磨合，龐總不會這么暴怒。我來長豐這么多年，別說親眼見了，就是聽都沒聽過他跟誰吵的面紅耳赤。當(dāng)然，我也沒見過你跟誰這樣。到底怎么了？”

    許景燁依然在喝水，沒有回答，唯有緊皺的眉頭，透露出一絲情緒。

    周珩安靜了幾秒，又道：“怎么，咱們都訂婚了，還不能告訴我，拿我當(dāng)外人？”

    許景燁這才放下杯子，說：“怎么會呢。只不過有些事，我想……你還是不知道的好?！?/br>
    周珩歪著頭看了他片刻，半晌露出一抹笑，卻是笑不及眼底：“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一點——康、雨、馨。”

    那最后三個字，不僅清晰，而且擲地有聲。

    許景燁明顯一愣。

    然而周珩也只是點到這一步，并沒有往下挑明，還明知故問道：“你讓她做了什么，龐總竟然能生這么大的氣？”

    許景燁搖頭笑了：“跟康雨馨有什么關(guān)系，我什么都沒讓她做，龐總動氣，只是因為工作?！?/br>
    周珩“哦”了聲，明顯不信。

    許景燁嘆了一聲，只好說：“其實是龐總家里出了點事，但具體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因此趕回國內(nèi)，結(jié)果海外的項目也在這時候遭遇瓶頸，還被人截胡了。他認(rèn)為是我乘火打劫，背后給了他一刀。我跟他解釋了，可是證有不證無，我又沒辦法證明我沒做過，他也不相信與我無關(guān)，沒說兩句就吵了起來。我想，他大概是因為家里的事影響了情緒，這才遷怒我?！?/br>
    周珩默不作聲的聽完，這才問：“只是這樣？”

    “當(dāng)然。難道你還不信我么？”許景燁反問。

    周珩神色一轉(zhuǎn)，說：“我當(dāng)然信你，不過我想龐總不會善罷甘休的，這筆賬他遲早都要跟你算?！?/br>
    許景燁卻不以為意：“他要有本事算，盡管算。反正他現(xiàn)在手里唯一抓的項目也黃了，我要開拓國內(nèi)市場，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這次交手我已經(jīng)贏了。接下來，我會去國內(nèi)市場部主抓業(yè)務(wù)，香港和澳門那邊的娛樂產(chǎn)業(yè)我也找好門路了。只要內(nèi)陸鋪開，和港澳連上線，很快就能運轉(zhuǎn)起來，到時候海外部就會作為輔助，內(nèi)外配合，無論是跑分平臺，還是賭場、私募基金或是娛樂圈，只要配合得當(dāng)，將會形成新的產(chǎn)業(yè)鏈?！?/br>
    說到最后，許景燁眉宇間甚至流露出志得意滿。

    周珩安靜地聽著，安靜地觀察著，沒有任何點評，直到他一番話落下，看過來，她才錯開眼。

    許景燁微笑著看過來，拉著她的手，讓她一起靠在桌沿，隨即一手環(huán)住她的腰背，拇指在她腰間輕輕滑動。

    周珩依然沒有抬眼，只是感覺到他靠近了，氣息就在耳邊浮動，似是滑過她的新耳墜。

    然后，就聽到許景燁說：“不要為了那種無聊的人費神，今天咱們早點下班，回去我?guī)湍闶帐皷|西，然后我來下廚，做頓大餐，再開瓶酒，怎么樣？”

    周珩這才動了，問：“那你準(zhǔn)備做什么，我給你打下手?！?/br>
    許景燁拉起她的手，捏了捏，輕笑：“還是不要了，我可舍不得?！?/br>
    說話間，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輕輕一吻，遂又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