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208節(jié)
再回想起梁琦的那些遭遇,換做別的女人,可能早就崩潰了,而她卻挺了過來。 周珩搖了下頭,沒有提到母親那段不堪的過往,只說:“她遇到很多困難,但因為有我在,她撐過來了?!?/br> 事實上,就算周珩如此隱晦的表達(dá),許景昕也能想象的出來那是怎樣的“困難”。 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女人,有姿色,有做賬的手藝,還被囚禁著,還能經(jīng)歷什么好事么?而這樣的手段,并非許、周兩家獨有,放眼其他勢力,藏污納垢的是大多數(shù),鮮少有人會以道德自我要求。 當(dāng)權(quán)勢和金錢到達(dá)一定的高度,道德感就變得非常低微,不值一提,甚至不存在了。 一個人能爬的有多高,他的下線就能刷得有多低,這兩者總是相輔相成的,無論是周珩還是許景昕,他們見過聽過的人中,還沒有一個圣人爬到高位的,反而是垃圾、人渣居多,還要比誰垃圾的更有格調(diào),誰人渣的更有水平。 再說梁琦。 梁琦是個女人,而女人遭到侮辱,直至精神崩潰的那種,大部分都是來自身體上的虐待。而且越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越接受不了底線被這樣刷新,那會直接沖垮她的三觀。 一旦三觀崩了,距離瘋也就不遠(yuǎn)了。 男人在這種事情上則剛好相反,不太容易會有羞恥感,除非性能力遭到攻擊,那會出現(xiàn)另外一種自我否定,但這與女人遭到侮辱之后,所產(chǎn)生的自卑,尊嚴(yán)被強(qiáng)制剝奪的那種精神崩潰,是截然相反的。 許景昕自然也涉獵過犯罪心理學(xué),雖然不是專精,但有實踐來支撐,學(xué)的會更透徹更扎實,再加上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因為要養(yǎng)身體,被周珩塞了大量的書和材料,無論他是出于打發(fā)時間,還是為了自我武裝,各個領(lǐng)域的知識都鞏固了一些。 幸而他有一定的社會歷練,也接觸過一些案子,知道江城的某些所謂“上流”人士,骨子里是如何的不入流,而且這種人骨子里都有一點犯罪天賦和膽量——許長尋和周楠申對自家人都能下黑手,何況是外人。 也多虧了上線給的資料,以及這一年來通過許家得到的信息,許景昕可以更直觀,更全面的了解許、周兩家人的背景和經(jīng)歷,自然也包括早已“死亡”的梁琦和梁峰。 再加上周珩剛才的描述,許景昕也大概拼湊出梁琦和梁峰的“面貌”,他們自小生長的環(huán)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底層,見過一些骯臟事,自己也沒有強(qiáng)烈的道德感,沒有被后來的教育所“綁架”,沒有強(qiáng)迫自己成為更“高尚”的人,還試圖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和聰明來謀取金錢和權(quán)力。 能力上,他們是有的,但在權(quán)力上,一直都是撈偏門,從未觸及真正的權(quán)力中心。 也就是因為梁琦、梁峰本就不是良善之輩,沒有道德約束,所以即便梁琦被囚禁了,也沒有因為命運多舛、紅顏飄零而自怨自艾。 相反,到了那樣的環(huán)境,她還不忘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來換取生活的更順心一些,否則袁生又怎么會受到懲罰? 高征和黃彬在這方面就謹(jǐn)慎得多,沒有碰不該碰的人,可他們也沒有阻止袁生,或許也在利用這件事做文章,比如借此事將袁生踢出周家的勢力。 自然,這些認(rèn)知都是許景昕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做出的最冷靜客觀的分析。 他知道周珩與他的觀感正好相反,出于母女情,周珩必然覺得梁琦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他也不會在周珩面前戳破他看到的另一面。 梁琦無疑是個美女,而且非常有性格,否則也走不到周楠申身邊。 在這樣的圈子里,美貌是武器,也是“原罪”,這個圈子里的人是不會講那些“我長得好看,這不是我的錯”,“我有穿衣自由”,“我打扮是為了取悅我自己”這種自由論調(diào)的,這更適合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和辯論會上,而這里的人只會更簡單粗暴的去理解——你漂亮,但你沒有背景和權(quán)勢,你又進(jìn)來了這片林子,那么無論你是否自愿,你都會被掠奪。 弱rou強(qiáng)食,這是這里唯一的規(guī)矩。 權(quán)勢,是得到這一切的唯一途徑。 其實在過去,許景昕也是明白這些道理的,但離他的世界太過遙遠(yuǎn),他即便看見了,也覺得與自己無關(guān),自然也就沒必要自尋煩惱。 但現(xiàn)在,他卻踏足其中,就不得不去深究,不得不去做好這門功課。 然而,也就是因為他看得清楚、明白,才會這樣清醒,明白這條路的危險和刺激。 它固然是吸引人的,卻也是拿命在搏。 要么,就要走到頂端,讓人拉不下來的高度,即便老百姓在網(wǎng)絡(luò)上噴,也碰不到這個人的腳底板,要么,就是走到一半摔下來,任人魚rou,被更大的勢力瓜分、蠶食。 這個圈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后者,比如許家、周家,也正應(yīng)了那句“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高樓塌”。 既然許家是后者,而且已經(jīng)有傾頹之勢,那他又何必沉迷其中,做一個陪葬品? 只是要全身而退,卻并非那么容易的事,起碼很難退的干凈。 在這個過程里,他需要一些幫助,一些可以信任的幫手。 周珩,無疑就是這個人。 他當(dāng)初選中她,有很多原因,太過復(fù)雜,連他自己都深究不清,到現(xiàn)在,他又發(fā)現(xiàn)周珩自己也深陷迷霧,而且在自身事情上很“糊涂”。 這種糊涂指的不是愚蠢,而是她被人蒙住了雙眼,無法客觀。 這件事會給他帶來一些麻煩,他可以不管,也可以利用這個契機(jī),提出一些聽上去很真誠的建議,但是…… 事情似乎正在朝他無法冷靜判斷,再下達(dá)命令去執(zhí)行的方向運行著。 許景昕不知不覺的陷入了沉思,周珩也沒有打斷他的世界,她以為剛才料到她母親,只是順嘴一說,并不代表什么。 她見許景昕很是專注,就去外面等外賣。 等她將外賣拿進(jìn)來,放在茶幾上,那香味終于將許景昕拉了回來。 許景昕為自己的走神感到一點詫異,但很快露出笑容,說:“還真有點餓了。” 周珩也在笑,將餐盒拿出來擺好,將筷子遞給他,接道:“多吃點,今天浪費了不少體力和腦細(xì)胞。待會兒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說話間,周珩坐下,夾了一塊rou給他。 許景昕一頓,看了看rou,又看了看她:“你送我?” 周珩有意無意的瞄了下他的腿,說:“是啊,難道你的司機(jī)還在等你么?你應(yīng)該不會讓他離開康雨馨吧。” 因為這話,許景昕又露出一點驚訝,但很快就消散了。 周珩沒有多問,也從不提,但她卻從過去一段時間的細(xì)節(jié)中抓到端倪,且看得明白。 許景昕是不會雇用兩個司機(jī)的,這會引起康雨馨的懷疑,而林戚來做司機(jī),是為了接近康雨馨收集更多的情報,并找準(zhǔn)機(jī)會行動。 許景昕偶爾出門,林戚還可以接送,但像是今天這樣一整天待在長豐集團(tuán),林戚若一直等他,在時間上未免太過浪費,或許會錯過康雨馨身邊的關(guān)鍵情報。 許景昕將rou吃到嘴里,說:“其實我是準(zhǔn)備叫代駕的?!?/br> 周珩說:“我就是代價,還是免費的。” 許景昕笑了笑,不再接話。 一頓飯吃的不快不慢,而且兩人胃口都不錯,這一天下來總共就吃了兩頓飯,第二頓還吃的很晚,精神再累肚子也會抗議。 周珩起身收拾餐盒的時候,許景昕也站起來,在屋里活動了幾步。 直到來到窗邊,他看著外面的燈火,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挺拔、筆直,一手握著拐杖,卻沒有靠它來支撐,就只是拿著。 周珩抬眼間,看到的是他的背影。 隨即她的目光就有意無意的往下面掃去,直到落在那條被褲子遮蓋的小腿上。 她的思維忽然有些發(fā)散,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問出口了:“聽說你要相親了,哪家的,照片見過了么?” 許景昕側(cè)過身,隔著一段距離看向她,隔了幾秒,似笑非笑的吐出一個名字。 周珩著實驚訝了,不是商圈,而是更高的,更有助力的人物,許家是絕對高攀了。 而她驚訝的點,就在于許長尋竟然有人脈和關(guān)系,跟對方搭上線,還能讓對方同意相親?這里面大概許了不少長遠(yuǎn)的利益,做了不少讓步和犧牲,甚至可以說是自薦當(dāng)“奴才”了。 又或者,對方并未打算保持長期關(guān)系,只是暫時充當(dāng)許家的安全栓,也是利用許家,在謀取利益的同時留個孩子。 周珩問:“什么時候見面,要幫忙么?” 許景昕沒有立刻回答,眼神似乎比剛才深了些,眸子里如同浮光掠影閃過什么,開口時語氣又輕又淡:“我拒絕了?!?/br> 第143章 30 chapter 30 許景昕只說拒絕了這門親事, 至于他到底有沒有和相親的女方見上面,還是在見面之前聽了一耳朵,覺得不妥就婉拒了, 這部分細(xì)節(jié)他倒是沒有描述。 但以周珩對許家的了解,她想大概率是見著面了,見面以后大大方方的說開, 彼此沒有遮掩,就這樣分頭回家做家里的工作。 相親么, 又不是一定要成,女方和許家沒成, 就還會有下一家,那個圈子比商圈更復(fù)雜, 自由戀愛結(jié)婚簡直是浪費, 所謂的門當(dāng)戶對是一定有利益捆綁的,互相借力上升, 除非家里孩子多。 周珩開車送許景昕回去的路上, 忍不住又問了幾句, 主要是她實在好奇, 許景昕自己用了什么借口來婉拒。 許景昕淡淡笑道:“說到會玩,我不如老大,說到顏值, 我不如老二, 我是家里最不爭氣的,還斷了條腿,是人家沒看上我。說是相親, 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 雖然我還不十分清楚, 為什么對方會看上許家,但多半是有什么目的和暗箱cao作。不過許家也不是不可取代的,商圈里有的是人選。我猜和許家接觸,其中一條原因就是因為現(xiàn)在許家遇到麻煩,資源和地位都在下滑,只要關(guān)系夠硬是可以扶起來的,但這個時候也更容易拿捏。” 再加上許景昕是個居家型的男人,在許家三個兒子中最為低調(diào),還有身體上的殘缺,所以在家庭關(guān)系上必然也不會太為難女方,或許女方就算想做個試管嬰兒,再來個無性婚姻,許家都不敢有半點意見。 許景昕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jù),周珩聽著,卻覺得這只是表面的意思,還有更深層的動機(jī)。 然而還沒等周珩問,許景昕便又念叨了幾條,還提到了許景燁,說原本女方是在一堆照片里選出了一張許家的,正是許景燁。 這第一輪篩選非常的草率、輕慢,完全的以貌取人,不過既然能進(jìn)來第一輪,必然是財產(chǎn)背景都經(jīng)過查證的。再說了,就算是聯(lián)姻,結(jié)婚對象當(dāng)然也是顏值越高越好,也不能完全不挑,何況女方還處在優(yōu)勢,完全有挑三揀四的余地。 只不過,許家這邊還沒有完全同意,主要是因為許景燁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答應(yīng),正巧趕上最近事情多,他手里的權(quán)力又被分撥,這才耽擱了。 換句話說,許長尋突然削權(quán),不僅是為了提拔許景昕,用來制衡許景燁,也是為了借此推許景燁一把——只要和那個圈子聯(lián)姻的事成了,長豐集團(tuán)很多麻煩都會被盤活,許景燁就是最大的功臣,自此穩(wěn)坐太子位,日后不僅是女方那邊的乘龍快婿,更是長豐集團(tuán)的掌舵者。 然而,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許景燁出事了。 聽到這里,周珩才知道還有這么一出,只是不清楚這層消息是什么時候傳到許景燁這里的,他竟然沒有立刻答應(yīng),沒有立刻把她一腳踹開,沒有立刻跑去當(dāng)許長尋的乖兒子,父子一心巴上大腿,再回頭懲治周家。 真到那個地步,周家也就是任人宰割了。 思路走到這,周珩的冷汗都下來一圈,一時覺得慶幸,一時又有些后怕,那樣的局勢別說是她,十個周楠申都盤不活,面對這樣絕對壓倒性的勢力,他們連上談判桌的資格都沒有,恐怕連一個求情電話都不知道打給誰,就被捏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真是淪落到這步,周珩反倒會松口氣,甩開周家是她的心愿,只不過是有太多事把她絆在里面。如果真有個大人物一腳踩實周家,她指不定會第一個胳膊肘往外拐,搖旗吶喊的站在大人物一頭,反過來針對周楠申,再趁機(jī)把她想知道的事全都逼問出來。 像是那種為了救家族,不惜明碼標(biāo)價賣身的苦情戲,她是不會摻和的,倒不是有骨氣,有道德感,純粹是因為她太過自私,自己也很清楚的認(rèn)識到這一點,而且和這個家也沒有情感。除非走這條路可以換取更牛逼的人脈、資源,令自己階級太過,謀取做夢都會笑醒的利益,她或許還會心動。 周珩思維發(fā)散的想了許多,到最后忍不住惋惜的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車子來到紅綠燈前,停了。 她感覺許景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轉(zhuǎn)頭看他,果然,他正笑意融融的勾著唇,還問:“你想到什么,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的。” 周珩眨了眨眼,也覺得有點好笑,趁著還有一段路程,就當(dāng)聊天一樣將剛才的天馬行空講了一遍。 許景昕聽了也不由得輕笑出聲,隔了一會兒安靜了,也不知道回味到哪個點,又笑了兩聲。 周珩講完就完了,卻沒想到他意味尤盡。 她又看了他一眼,見他單手撐著頭,手肘架在車窗邊,淺笑的看著窗外,整個線條都是柔和的。 周珩掃了一圈,又專心開車,還不忘說一句:“你的臉也不差啊,對方竟然沒看上?!?/br> 許景昕收了笑,說:“現(xiàn)在也不是我原本的模樣?!?/br> “我知道?!敝茜裾f:“但不管是過去的,還是現(xiàn)在的,也都是帥哥,看來對方是見得太多了,挑花眼了。” 許景昕笑道:“那要看跟誰比。那么多照片放在一起,第一眼看到的必然是許景燁?!?/br> 周珩沒接話。 許景燁的顏值她從未質(zhì)疑,過去在相處中,她也會因為那張臉太帥而走神,但仔細(xì)想想,也并非只是因為帥,畢竟市面上也有很多看著帥,卻沒性格,帥的沒有靈魂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