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 第252節(jié)
周珩看過來:“你笑什么?” 程崎卻所答非所問:“你的脾氣太差了,性格也急躁。” 周珩立刻不爽道:“廢話,換作你來試試,要經(jīng)歷那么多惡心事,你的脾氣能好!” “這就是答案?!痹S景昕這時說道。 周珩又一下子不說話了。 就聽許景昕說:“一個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還被當做繼承人培養(yǎng)的大小姐,驕縱、跋扈、囂張,聽上去好像很合情合理??勺屑氁蛔聊?,全是漏洞。既然有先天性心臟病,就不可能肆意發(fā)泄自己的情緒,那對她的身體沒有好處。再說她的性格要是能發(fā)泄出來,也就不會憋在心里,你也就不會出現(xiàn)了?!?/br> 許景昕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夜晚的周珩第一次透露自己才是主人格的時候,他下意識也是傾向于相信的,就因為她的記憶更完整。 若非那些案例資料,以及這個周珩的脾氣實在是陰晴不定,還有暴力傾向,他可能就直接認定了。 周珩接道:“就因為這個,你就認定我是后來的?” “還因為,周珩是周楠申一手教出來的繼承人?!痹S景昕說:“如果你是周楠申,你看到自己的繼承人是這樣一個壞脾氣,你會把這個家族交給她么?” 周珩“哼”了一聲,嘴上是不服的,可心里卻很清楚,白天的她和夜晚的她簡直就是天差地別,一個情緒內(nèi)化,一個性格張狂,一個負責收,一個負責放。 不過被當做繼承人培養(yǎng)卻養(yǎng)歪了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比如許景楓。 但許景楓歪不是歪在能力上,而是歪在心智上,他以前是足足壓了許景燁一頭的,后來是被人用美色和毒品腐蝕了心智,從里面開始腐爛,成了個廢人。 可說到底,周珩到底不是許景楓,周家一直都是作為下屬在輔佐許家的,而下屬的繼承人,培養(yǎng)方式就必須低調(diào)、隱忍,以柔克剛。 或者這么說,如果說許家是飛龍在天,那么周家要走的路線就是潛龍在淵。 隔了片刻,許景昕又一次開口,似乎很有興致把這件事點透:“我雖然沒見過以前的周珩,但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觀察,觀察周家和許家的每一個人。他們的態(tài)度就像是面對真正的周珩,對她自認為是周瑯這件事沒有絲毫覺察,也就是許景燁在最后那段時間起了疑。但我猜,他起疑的點也不是在性格上,而是在周珩的記憶和行為模式上——畢竟她以為自己是周瑯,做事的出發(fā)點也是由此開始的?!?/br> “就因為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這才是最奇怪的點。起碼這就說明,這一年多來周珩表現(xiàn)出的姿態(tài),她的做事說話方式,都和過去的周珩十分貼近的。哦,應該說是,現(xiàn)在的周珩比過去更內(nèi)斂,更小心謹慎,但大前提和基礎是不變的,最起碼不會讓人覺得她換了個人?!?/br> 聽到這,周珩笑出聲了:“你會不會太美化她了,周楠申養(yǎng)的是老虎,又不是兔子,怎么讓你一說倒成忍辱負重的小可憐了!別忘了,許景燁當初喜歡我,就是因為我們在某些方面很像。” “嗤。他喜歡你,是因為你叫周珩?!被貞茜竦模浅唐榈某芭?,“再說,隱忍、內(nèi)斂,也可以心狠手辣。周楠申表面上看就是謙謙君子,許長尋就是成功的企業(yè)家,梁峰也不像是個瘋子啊。許景燁之所以會起疑,就是因為你們回來以后,她在有些事情上比過去心慈手軟了。親自帶人送袁生上路,那件事倒是挽回一點分數(shù),可后來她又在醫(yī)院救了他,這件事若換做我是許景燁,我一定會覺得奇怪?!?/br> “那是因為她把負面的東西都扔給我了!”周珩氣道。 程崎揉著眉心,嘆著氣:“我只是點出事實,你怎么說著說著就急了?!?/br> “誰讓你句句向著她!”周珩扔掉抱枕,站起身就往外走。 程崎也跟著走到門口,臨出去前又看了許景昕一眼。 很快,程崎就將周珩攔住,兩人爭吵的聲音從走廊傳進來,但不多會兒,程崎道了歉,周珩的脾氣也逐漸平息了。 而坐在屋里的許景昕,一開始還聽著他們的爭辯,到后來思緒就漸漸抽離開,順著剛才挖出的事實想到了兩個點。 一個是夜晚的周珩第一次出現(xiàn)的契機。 如果說是在周珩幼年時受了某件事的刺激,那么這件事一定很嚴重,嚴重到直接刺激出一個人格的地步。 而剛才聽夜晚的周珩的話茬兒,她并不記得那件事,這就意味著事情是發(fā)生在她們很小的時候。 至于另一個點,毫無疑問就是綁架案。 綁架案帶來的刺激程度,應該不亞于幼年時的那次,如今也不是一探究竟的時機。 毫無疑問的是,無論這兩件事的內(nèi)情如何,都一定會沖擊到白天周珩的心理和情緒。 但他有種預感,第一次的刺激,梁峰大概不會深挖,或者他也不知道,而綁架案那次,梁峰卻十有八九要利用起來,就像他用毒品腐蝕許景楓一樣。 更不要說那次綁架案,直接導致了周瑯的死亡,且不論她們之間發(fā)生過怎樣的沖突,周瑯的死是否是周珩所為,梁峰都會將這筆賬記在周珩頭上。 所謂攻心為上,打蛇打七寸,對于白天的周珩來說,精神上的摧毀才是最致命的,畢竟她既不在乎周家存亡,也無所謂許景燁是否回來,和柳婧也沒有真實存在的母女情,她們只有血緣上的關系。 周珩對于母親的所有想象和思念,早就在那場精心的策劃中,傾注在梁琦身上了,這是她作為周瑯以后,幾年間唯一的精神支撐。 哪怕她已經(jīng)逐漸明白真相,也在理智的抽離,但在感情上卻不是說斷就斷的。 而這件武器,如今就被梁峰握在手里。 第182章 32 chapter 32 周珩被程崎安撫下來之后, 又恢復到剛才那種平靜的狀態(tài)了。 許景昕安排了一間客房給程崎,但程崎看了眼時間,按了按太陽xue說:“我不能留在這里, 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許景昕沒有異議,他關上書房的門就回了自己房間。 周珩將程崎送到門口, 程崎囑咐她,不要到處亂跑, 留在這里是最安全的。 周珩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他。 直到程崎一腳都踏出門口了, 周珩才問:“你還覺得愧疚嗎?” 程崎頓住了,轉(zhuǎn)過身來, 臉色藏在陰影中, 昏暗不明。 而他的眼睛也仿佛沒了光彩,漆黑, 落寞。 周珩又補了一句:“對她?!?/br> 程崎似乎咬了咬牙根, 低下頭。 周珩讀到了答案, 應該是的, 所以他無法面對。 他們都知道那次綁架案發(fā)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是他和梁峰一步步將周瑯推向死亡。 一陣沉默之后,周珩又問:“那對我呢?” 也是他們, 一步步將“周珩”變成今天的模樣。 這一次, 程崎沉沉的吸了口氣,他的呼吸聲很重,但總算開了口:“我會盡量彌補。” “你彌補了, 心里就會好受嗎?”周珩又問。 程崎回答不上來。 月色從門內(nèi)探進來, 一部分落在面對門口的周珩臉上, 將她臉上所有表情都照的清晰,也包括眼底流露出來的那一絲惡意。 她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態(tài),大概既痛快又解氣,又覺得悲哀吧。 周珩笑了一下,這樣說道:“她死掉了,這是你一輩子的遺憾。你為了彌補,你就把我‘變成’周瑯,讓周瑯用這種方式‘活’下來。周瑯恨我,你遷怒于我,你就在精神上折磨我,也算是變相的替她完成了這件事。你看到我被折磨的要瘋了,你又后悔了,想收手,可你阻止不了梁峰。其實你完全可以離開,不用管我死活的?!?/br> “我不去,也會有別人?!背唐榇瓜卵劬Γ谧×死锩娴幕诤?,“由我來做,起碼還能控制住局面?!?/br> 周珩笑出了聲,聽上去有些哀傷:“你這個人吶,后悔了才會積極去做點什么,才知道反省、挽救。你需要從梁峰那里獲取力量,你對周瑯有求必應,你當初完全可以阻止她,帶她走,雖然你們根本走不掉,但總好過送掉她的命啊。是梁峰的控制將她引向那條路,也是你的有求必應和縱容,害死了她?!?/br> 周珩語氣極輕的說完這番放在她心里很多年的話,到最后又問出那個問題:“這十一年,你后悔么?” 不說愛與不愛,將一個本就偏激,心懷仇恨的女生,引向絕路。 你后悔嗎? 程崎立在門前許久許久,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久到周珩又看了他一眼,將門關上,他仍站在那里。 他在想什么,沒有人知道,或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 周珩關上門后,就靠著門板,低著頭。 隔著一道門,她的心里也很亂。 一場悲劇,一條人命,已經(jīng)無法用對錯來衡量,更無法放在天平上計算。 無論那次綁架案的結(jié)果如何,最終都只有一個周家的女兒可以走出那間倉庫。 周珩從沒問過程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從那間倉庫里走出來的是周瑯,那么如今會是什么樣,你們能否心安理得的走到一起,享受建立在另一個周家女兒尸骨之上的勝利成果? 這樣的問題,程崎大概也自問過無數(shù)次了。 在這件事情上,周珩是恨他的。 那是她記憶中承受過的最大的痛苦。 但她也知道,程崎對她也有恨,因為周瑯死在那次策劃中。 當然,他更恨自己。 在歐洲時她就曾說過:“那是她作繭自縛,她活該!難道非要我死在里面才行嗎!” 程崎當時很憤怒,眼睛都紅了。 她以為他會打她。 可后來,他只是轉(zhuǎn)身走了。 那時候周珩心里就在想,這或許就是最大的懲罰,無論多么的愧疚,做多少事,都挽回不了。 人心是復雜的,愛與恨不是單一的面,它們總會夾雜著許多其他的情緒。 或許,說愛會有歧義,因為每個人的定義不同,大概只有愧疚這種情緒,是更容易達成共識的吧。 愧,心里有了鬼。 疚,生病了,需要治療。 可怎么治呢,心里的鬼怎么驅(qū)除呢,無解。 …… 在許景昕聽到房門被敲響時,他剛在浴室做了簡單的身體清潔。 開門一看,是臉色不佳的周珩,她明顯已經(jīng)有些疲倦了,可她還不打算睡,一副要找人傾吐的模樣。 許景昕無聲地談了口氣,讓開門,問:“要聊天?” 周珩走進來,非常自覺的走到床前,盤腿坐上去,抱著抱枕不撒手,好像對他沒有防備,又好像十分戒備一樣。 許景昕關上門,走回來靠坐在床頭,目光平定地看著她。 一陣大眼瞪小眼之后,周珩忍不住問:“為什么你不問我們在歐洲的事?” 許景昕有點詫異,隨即回道:“因為對她來說,那只是達到結(jié)果的過程,眼下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可以慢慢補充。而且明天等她看到視頻,這些內(nèi)容已經(jīng)足夠她消化了?!?/br> 周珩“哼”了一聲:“你倒是會做減法,還挺為她著想的?!?/br> 許景昕有點好笑:“那你是希望她一口氣看到全部么?她知道了,會受什么樣的刺激,會再次產(chǎn)生多少痛苦,到頭來承受的還是你。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