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也說了，讓家屬先有一個心理準備。

    之后，周珩為他辦理了手續(xù)，將他轉(zhuǎn)去慈心醫(yī)院。

    而在這三天中，市局也完成了許景燁和梁峰的尸體解剖，以及第一批物證檢驗。

    陸儼也兩次到案發(fā)現(xiàn)場，和薛芃等人進行案件推演和重現(xiàn)，為了方便隨時剖析案情，還在市局的模擬實驗室里進行局部現(xiàn)場的還原，再反復推敲。

    薛芃認定，人會說謊，但證據(jù)不會，雖然現(xiàn)在有周珩的筆錄，但醫(yī)生也說了，她的記憶可能會不完整，可能會有偏差，那么就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說辭”，只有通過證據(jù)來說話，才是最客觀嚴謹?shù)摹?/br>
    至于陸儼，他沒再提過第五人的事，卻依然在意案發(fā)現(xiàn)場的門窗，以及外面環(huán)境。

    可惜的是，當晚案發(fā)之后江城就下了一場中雨，將倉庫外所有痕跡都洗刷了一遍，如果真有第五個人的話，也不知道老天這一手，是不是在幫他。

    除此之外，過去和案發(fā)現(xiàn)場幾人有關的所有案件、宗卷、身份背景和歷史調(diào)查，全都被專案小組翻了個遍。

    只有從頭開始重組這幾人的關系，回溯故事和恩怨，才是最有利于推到犯罪動機和整個犯罪故事的基礎。

    當然，還有他們經(jīng)常去的地方，工作場所，包括同事、朋友和家庭成員，也都一一走訪調(diào)查。

    上面額外重視這個案子，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問進展，眼下不只是專案小組有壓力，還有其他相關部門。

    與本案有關的四個人，他們不止牽扯到刑事案，還有經(jīng)濟罪案和毒品案等等，差不多涵蓋了半本刑法，涉案金額也是天文數(shù)字，等舊倉庫的案件告破之后，其他相關部門也會展開后續(xù)調(diào)查。

    另一邊，盡管上面已經(jīng)命令消息封鎖，可不過幾天，消息就不脛而走，很快引起整個江城的關注，連省廳都在問了。

    外界，媒體效應先給了一波加持，造成轟動，這已經(jīng)成了近期最大的熱點，不少媒體都靠這個案件的分析、揣摩、跟蹤報道來養(yǎng)活，而且報道別的新聞都毫無水花，只能緊跟時事。

    就連網(wǎng)紅博主也紛紛下場摻了一腳，每個人都展現(xiàn)出講故事的天賦，案件還沒告破，故事就已經(jīng)演變出十幾個版本。

    因許家兩兄弟和周珩都牽扯在內(nèi)，連他們過去的緋聞也被一并拿出來重溫。

    ……

    周珩后來又在慈心醫(yī)院做了一次身體檢查，除了體力尚未完全恢復到案發(fā)前之外，其他癥狀基本已經(jīng)穩(wěn)定。

    在這幾天里，周珩每天做的事都非常簡單，不是去看望許景昕，就是在病房里看書看電視。

    期間她回過一次周家，也去過一次許家。

    許長尋在得知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死一昏迷之后，很快二度中風，徹底癱在床上，只剩下說話的能力了。

    也是這幾天，顧瑤和徐爍來看過周珩兩次，周珩問了韓故案件的進展，韓故還讓徐爍給周珩帶了句話。

    “如有機會，必當報答。”

    顧瑤后來還單獨跟周珩說了句：“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聽我一句勸，不要勉強自己，事情到了這步，你已經(jīng)對得起所有人了。”

    無需多言，這個時候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也只有顧瑤了。

    但周珩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回以微笑。

    轉(zhuǎn)眼，時間來到案發(fā)后的第七天。

    刑警隊來了人，請周珩回警局做一份詳細的筆錄。

    而這次詢問的地點就在市局的專案小組辦公室里，不止陸儼和夏銘在，連傅明裕也來了。

    周珩見到三位熟人，這樣說道：“我相信經(jīng)過一星期的時間，你們已經(jīng)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整個故事了，你們對此也有很多疑問。這次我愿意配合調(diào)查，將我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不僅是為你們解惑，也希望所有與我有關的案件就此做個了斷?！?/br>
    筆錄員和錄音設備都已準備就緒，詢問環(huán)節(jié)不比訊問，沒那么嚴格，陸儼給周珩倒了杯熱水，周珩接過說了聲“謝謝”，就將冰涼的雙手貼上杯子。

    很快，陸儼問出第一個問題：“梁峰為什么要針對你？”

    周珩笑了笑：“不愧是陸隊，第一個問題就問到了關鍵。其實這件事也是我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在我被還蒙在鼓里的時候，我就意識到，只有找到答案，所有事才會迎刃而解。不過么，這個故事有點長，你們要有點耐心?！?/br>
    周珩喝了口水，又垂眸想了想，隨即從陸儼的問題開始講起。

    “我十一歲那年，我父親周楠申讓我去為他辦一件事，地點在xx村的邊上，那里有三棟白色的小樓，里面住著梁峰的meimei梁琦，我同父異母的meimei周瑯，還有另外負責看守她們的三家人，分別是高征、高慎父子、黃彬一家三口，以及袁生、袁洋父子?！?/br>
    “在出發(fā)前，周楠申和蔣從蕓分別找我談了話。周楠申讓我轉(zhuǎn)達一些意思給梁琦，原話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大概意思是，他會接周瑯回周家好好培養(yǎng)，讓梁琦安心，讓她不要做傻事，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周瑯一定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br>
    “而蔣從蕓么，她則叫我不要相信梁琦的任何話，那些都不是真的，同樣也不要相信周瑯會安分守己——這就像是許家兄弟一樣，永遠不可能相親相愛。她還說，如果我見到周瑯，不喜歡她，就要立刻告訴陳叔，陳叔自然會知道該怎么做?！?/br>
    “不過，那天去小白樓的不止我和陳叔，還有許景燁。他會來，我其實很意外，當時也不理解為什么周楠申要讓許家的人介入，卻又告訴我說，今天的事不可對許家人提一個字，還要告訴自己從沒去過小白樓?！?/br>
    “直到后來我們?nèi)艘黄鸬搅四抢铮覍⒁馑紟Ыo梁琦，然后我看到許景燁拿出一個藥瓶，從里面倒出一顆毒藥，塞進梁琦嘴里。我這才隱約明白周楠申的用意。他是不想臟了我的手，也不認為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可以做到這一步。人是許家人殺的，這也是許景燁自愿和周楠申做的交換。他辦成這件事，后面必然會有他的好處。這也是為什么后來那幾年，許景燁能逐漸和許景楓對抗，直到平起平坐?！?/br>
    周珩在講述這段故事時，表情始終很淡，好似說的這些與自己無關。

    然而在她心里，卻時不時回蕩起另一道聲音，那是梁琦：“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養(yǎng)怪物嗎！”

    梁琦，那個她在過去幾年間都堅定不移地認作是親生母親的女人，并且時刻記掛著為她找出真兇。

    多么諷刺啊。

    夏銘這時說道：“我們在梁峰的藏身處找到了一些骨灰，經(jīng)過化驗證實屬于梁琦。而且她也確實是中毒身亡。周小姐，你剛才說是你看見許景燁給梁琦喂了毒藥，你確定嗎？”

    周珩抬了下眼，點頭：“我確定?！?/br>
    可就在這個瞬間，她腦海中又出現(xiàn)一幅畫面。

    ……

    ……

    當時許景燁就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然后，他當著梁琦和陳叔的面，拿出那瓶藥，對她說：“周叔叔交代了，這里面就一顆藥，由你來選給誰吃。如果你覺得她可憐，我就放她一馬，將這顆藥留給周瑯。”

    周珩仰起頭，直勾勾地盯住許景燁。

    她的余光也剛好掃到了先是震驚且不可置信，遂站起來要搶奪藥瓶的梁琦。

    陳叔將梁琦制住了，梁琦便哭著哀求她。

    蔣從蕓的話還猶言在耳：“永遠不要相信那個女人，她鬼話連篇，沒有一句是真的。無論她怎么哭，怎么求你，哪怕是給你跪下來，也不要心軟！那瓶藥，就是周楠申對你的測試，你要拿滿分，就要記住她是你的敵人，要斬草要除根，要永絕后患。但你不一定要親手‘殺’了她，只要殺了她的女兒，她就會徹底崩潰！”

    結果，她卻沒有聽蔣從蕓的，而是問梁琦：“你愿意吃這顆藥么？”

    梁琦就和蔣從蕓預料的一樣，給周珩跪了下來：“愿意，我愿意，只要你能放了阿瑯，她是你meimei，你的親meimei，不管我做錯了多少事，她都是無辜的！”

    而當時的周珩，并沒有聽出來梁琦話中的其它意思，她又看向許景燁，如此說：“既然是自愿的，那就給她吧?！?/br>
    許景燁問：“你確定么？如果有一天周瑯知道了真相，你就有麻煩了?！?/br>
    周珩反問：“那你會告訴周瑯么？”

    許景燁搖頭。

    周珩又問陳叔：“陳叔呢？”

    陳叔說：“當然不會。”

    聽到這話，周珩沒再看許景燁，更沒有理會梁琦，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那就行了?！?/br>
    陳叔跟上周珩，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門口。

    梁琦在后面叫著：“啊——啊——怪物，怪物，你這個怪物！”

    但很快，許景燁就將毒藥灌進她嘴里，并將她死死摁住。

    周珩側(cè)過身，透過即將關上的門，瞥見了梁琦的狼狽和掙扎，直到她力氣用盡，直到毒藥開始發(fā)揮作用，她的身體開始抽搐，眼角還滑下兩行淚。

    隨即許景燁出來了，一邊擦手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你會后悔的?！?/br>
    周珩依然沒理會。

    ……

    ……

    顯然，這段記憶和許景燁告訴周珩的版本是有出入的。

    她不知道哪個是真的，也懶得去深究。人的記憶本就是不靠譜的，每個人都會剪輯，會改編，同一件事的當事人會說出不同的故事版本。

    或許許景燁的更貼近真相，或許是她的更準確，但無論是哪一個，結果都是不變的。

    時間再度回到現(xiàn)在。

    周珩收回目光，繼續(xù)道：“那天周瑯并不在小白樓，事實上她在那之前就離家出走了，只是袁生他們怕被問責，就瞞了下來，想著周瑯只有十歲，人生地不熟，也跑不了多遠，先把人找回來再說?！?/br>
    隨即周珩就將許景楓、許景燁后來又一同出現(xiàn)在小白樓，并接到許長尋“滅口”指令一事，包括周瑯于當晚突然折回，在見到梁琦的尸體之后，被許景楓和許景燁送回周家的過往，一一道出。

    至于周瑯在離家出走期間去了哪里，如何藏身，她卻是只字未提。

    周珩話鋒一轉(zhuǎn)，接著往下講：“梁琦的死是周家所為，雖然不是我動的手，但那天我的確去了小白樓。高征見到我們之后，將我們帶到樓上，他雖然沒見到是誰動的手，但也能猜到這是周楠申對我的考驗。我想這件事就是從他那里透露出去的，令梁峰認為是我下的命令?！?/br>
    “至于梁峰，他就是個瘋子，他對梁琦一直有超出親情以外的特殊情感。梁琦毒發(fā)后就埋在村子后山，過了幾年，那塊墳就被人挖了，還將梁琦的骸骨偷走。結果，你們就在梁峰的藏身處找到她的骨灰，這就足以說明他心理有多變態(tài)了?！?/br>
    “在小白樓事件之后，梁峰就開始處心積慮的要找許、周兩家的麻煩。當然，這件事只是個催化劑，就算沒有梁琦的死，他也會跟兩家過不去。這筆恩怨還得從二十幾年前說起……”

    “那時候我只有四五歲吧，這件事是我后來聽蔣從蕓說的。許長尋和周楠申因不滿梁峰任意妄為，自作主張，怕以后管不住這條狗，于是就讓周楠岳借著和梁峰一起去外地出差的機會，將他做掉?？芍荛绤s棋差一著，反被梁峰殺死。梁峰就此‘消失’，還去投靠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就幫梁峰改換身份，更名為程峰，為他做牛做馬二十幾年?！?/br>
    “前面幾年，梁峰還在國內(nèi)，干的都是殺人越貨的買賣，到了后面他就安排梁峰去美國，由他來疏通國內(nèi)的人脈關系，梁峰就在境外為這些人洗錢。直到去年梁峰才回來，還開了一家名為‘起風’的投資公司?！?/br>
    “這個人雖然是梁峰的靠山，但過去也和許、周兩家有業(yè)務來往。有他在，就不會讓梁峰以尋私仇的名義對周家人動手，一來惡性案件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二來是因為他還用得著周楠申，三來則是因為周瑯這枚仇恨的種子已在周家扎根。于是，梁峰就生出一個更扭曲，更變態(tài)的復仇計劃，既能將周家的資產(chǎn)奪過來，以彌補他這些年東躲西藏受的罪，又能為他和梁琦報仇。”

    “這復仇的第一步么，就是在周瑯回到周家的一年后。梁峰找到一個人，并將他送到周瑯身邊，作為他們之間的傳話人，由他一步步教周瑯如何取信于周家，如何給我洗腦，將周家欠他們的東西全部要回去?！?/br>
    說到這，周珩冷笑一聲，再看幾人面有疑色，又道：“我知道你們怎么想，只是因為梁琦的死，以及梁峰自己險些遭到毒手一事，梁峰根本犯不著布局多年。這里面除了那位靠山的干預之外，說到底還有梁峰的自視過高、欲壑難填。他自認為可以駕馭許、周兩家打下的‘江山’，自認為可以有朝一日將我們踩在腳下，以償他小人得志的心理?！?/br>
    “他輸，就輸在一個‘貪’字上，他想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又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負，加上形勢的變化，這才釀成今天的局面。這二十幾年，他的確一直都在暗處算計，可這樣也給了敵人壯大的時間。他不是上帝，事情不會按照他預設的劇本走，這里面既有人的原因，也是天注定?！?/br>
    說到這，周珩停了下來。

    她喝了口水，遂又笑著將話題轉(zhuǎn)開：“說起來，這件事最大意的就是許長尋了。他原本也和那個人建立了一些關系，但后來長豐集團逐漸做大，關系也淡了。他要洗白自己，要上岸，要獨占山頭，就將那些洗錢的買賣交給周楠申和下面的人去辦，又花了一些時間把自己摘出來。起碼就這五年來看，長豐集團有問題的投資竟然沒有一件是許長尋簽字的，好似他就是個傀儡，所有事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張罷了。要不是周楠申還留著過去的東西，還真的難以證明許長尋也參與犯罪，最多也就是失察的責任?！?/br>
    這番話落下，屋里安靜了許久，一時間只能聽到筆錄員打字的聲音。

    不會兒，傅明裕發(fā)問了：“你剛才說梁峰教周瑯給你洗腦，是什么意思？還有，那個給梁峰和周瑯傳達消息的人，又是誰？”

    周珩看過去：“哦，這要從我的病開始說起。你們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我患有分裂性身份障礙，也就是俗稱的人格分裂。第一次病發(fā)是在四五歲的時候，但我毫無印象，后來被醫(yī)生診斷有精神問題，也是說我有夢游癥和妄想癥。確定是有人格分裂，還是我最近這一個多月才知道的，我也是周家最后一個知道的。事實上，周瑯回周家以后沒多久，她就發(fā)現(xiàn)了，自然也將這件事通過那個傳信的人告訴梁峰——哦對了，那個人的名字叫，梁、云、瑯。”

    梁云瑯？

    傅明裕轉(zhuǎn)頭看向陸儼。

    陸儼也心生疑惑，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在他們現(xiàn)有的資料中完全沒有出現(xiàn)過。

    再看周珩，依然神情淡漠，目光平定，好似并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什么問題，在提到時也沒有絲毫遲疑和凝滯，好似早就爛熟于心，說過許多次了。

    傅明裕問：“哪三個字？”

    周珩說：“橋梁的梁，云朵的云，琳瑯的瑯?！?/br>
    傅明裕又道：“請繼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