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人格分裂，四五歲。

    ——綁架案，許景燁，周瑯的尸體。

    ——先天性心臟病。

    ——案發(fā)地點，倉庫。

    這些詞都和周珩有關(guān)，這也令陸儼的關(guān)注點再度回到了最初。

    依然是那個疑問，過去和許、周兩家有關(guān)的案件，周珩不一定都是主角，有的與她無關(guān)，有的她最多打打醬油，但如果要將時間拉長到二十年，將這中間發(fā)生的所有事件、案件都放在同一個圓圈中，那么這個圓圈的中心，毫無疑問就是周珩。

    ……

    很快，警方又一次找到周珩，只不過這次的地點是在許景昕的別墅里。

    周珩正在樓上幫許景昕收拾日用品和衣物，聽到門鈴聲去應(yīng)門，就見到陸儼幾人。

    周珩沒有半點驚訝，只說：“幾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收拾好，再跟你們回去做筆錄?！?/br>
    陸儼卻說：“不用了，在這里也是一樣，我們不會耽誤你太久?！?/br>
    周珩點了下頭，請幾人進(jìn)屋，并倒了一壺茶出來，說：“那就在這里吧，我下午還要去醫(yī)院看景昕。”

    陸儼幾人落座，周珩也將茶水倒出來。

    這時，就聽陸儼問道：“程崎這個人，你認(rèn)識么？”

    周珩倒水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將杯子推到他面前，同時抬眼道：“認(rèn)識，而且有些年了?！?/br>
    真是非常的冷靜，而且自然。

    以她的聰明和心思，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應(yīng)該意識到他不是隨口一提。

    能有這樣的定力，要么就是真無辜，要么就是演技已經(jīng)達(dá)到連她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了。

    陸儼不動聲色，又道：“其實這個人我們已經(jīng)查了很久了，之前我和許景昕也聊起過他。我們還查到他原名叫章嚴(yán)云，立心福利院長大的。哦，那個福利院離你說的小白樓不遠(yuǎn)?！?/br>
    “我知道?！敝茜裥α讼?，“這兩個地方我都去過。不過陸隊，你突然問起這個人，還提到景昕，是有什么事么？”

    陸儼說：“和許景昕無關(guān)，而是程崎這個人極度危險，他和我們過去調(diào)查的幾個案件有關(guān)聯(lián)，正好他還是梁峰的義子，你們也認(rèn)識，所以照例問一下?！?/br>
    和過去調(diào)查的幾個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

    周珩“哦”了一聲，表情雖然沒有變化，心里卻明白了。

    陸儼這是在明示她，程崎犯下的罪已經(jīng)罪證確鑿，讓她不要包庇此人，那樣只會將自己連累進(jìn)去。

    事實上，警方已經(jīng)調(diào)查到這一步，周珩的確是有點意外的，她也不可能提前知道。

    但再一想到陳末生案件之后，程崎就開始東躲西藏，幾天換一個藏身地的舉動，在這一刻也有了解釋。

    然而，周珩在意會后，卻仍是氣定神閑，并不接陸儼的茬兒。

    陸儼和她對視一眼，就示意警員準(zhǔn)備做筆錄，遂話鋒一轉(zhuǎn)，說：“之前說到十一年前的綁架案，你還提到一個叫梁云瑯的人，那這次就從這兩點說起吧?！?/br>
    周珩點了下頭，將目光別開看向窗戶，思考了幾秒，這樣說道：“要說起十一年前的綁架案，就要先聊聊梁云瑯這個人。其實他是周瑯的朋友，在周瑯回周家以前，他們就認(rèn)識了，就是在小白樓附近的那個村子邊。周瑯告訴我，梁云瑯原本是住在村子里的，但他經(jīng)常去河堤那里玩，還在那里幫過周瑯一次?！?/br>
    “我之前說過，在梁琦遇害的那天，周瑯不是離家出走了么，而且那三家人找了她很久都沒找到。我后來仔細(xì)想想，可能周瑯就被梁云瑯藏在村子里也說不定。不過這件事我沒有證實過，只是個人看法?！?/br>
    說到這，陸儼將周珩打斷：“那么程崎呢？他那時候叫章嚴(yán)云，立心福利院距離這個村子也很近。他和周瑯也是那時候就認(rèn)識了？”

    周珩看回來，平靜得出奇：“不是，那時候的程崎并不認(rèn)識周瑯，我也是后來才聽程崎說的，他和梁云瑯是認(rèn)識的，他們還經(jīng)常一起下水抓魚。后來，周瑯回了周家，梁峰就找到梁云瑯，讓他認(rèn)自己做師父。后來梁云瑯就將自己最好的朋友章嚴(yán)云，推薦給梁峰，梁峰找了一對夫婦去辦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為他更名程崎。因為梁峰不能直接接觸周瑯，就讓梁云瑯去給她傳遞消息。當(dāng)周瑯得知她的母親梁琦是被我害死的，就更堅定向我復(fù)仇的決心?！?/br>
    “這后面的事，我上次已經(jīng)講過了，他們利用心理戰(zhàn)術(shù)對我洗腦，然后周瑯就策劃了那次的綁架案。不過這里面還有兩件非常重要的事。”

    說到這，周珩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仿佛故意是故意停下來的。

    直到陸儼問：“哪兩件？”

    周珩這才說：“第一件，周瑯愛上了許景燁。許景燁那時候是我的男朋友，周瑯就攛掇我玩角色互換的游戲，借我的身份去接近他。但很可惜，她被拆穿了。許景燁也提醒過我?guī)状危形也灰嘈潘?，但我沒有聽進(jìn)去。你們也知道，我那時候已經(jīng)將小白樓發(fā)生過的事忘得一干二凈，所以我只將許景燁的告誡理解為是他過渡敏感。當(dāng)然，這里面還有一層原因，是我沉浸在扮演周瑯的感覺里，我將自己想象成是她，還自欺欺人有一個梁琦那樣的母親?！?/br>
    “至于另外一件事，那就和梁云瑯有關(guān)了。他是喜歡周瑯的，但周瑯一心在許景燁上，想要取我代之，作為周家未來的繼承人，和許景燁結(jié)婚——許、周兩家一早就說好了要聯(lián)姻，這件事她也知道?？芍墁樢裁靼琢涸片槍λ母星?，何況他還是她和梁峰之間最有力的橋梁，她不能將這個人得罪了，就讓他來接近我。萬一我一個不小心愛上了他，那接下來的事就都好辦多了。”

    “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周瑯動的這些心思，對梁云瑯也沒有防備，我只知道他們是發(fā)小，知道梁云瑯對她很用心。有時候他將我們認(rèn)錯，我會告訴他，我不是周瑯，但有時候我看著他一臉失望的樣子，我又覺得不忍心，就把自己當(dāng)做周瑯，跟他說會兒話。就因為如此，我從他口中得知了許多周瑯以前在小白樓的生活，還有她和梁琦的相處?！?/br>
    “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周瑯對許景燁動了真情，又看到梁云瑯單方面的付出，我終于意識到交換身份的問題，于是我要求暫停。但周瑯不肯，還央求我說再玩幾次。我和她因此發(fā)生了一點爭執(zhí)。除此之外，那時候在周家，還發(fā)生了另外一件事……”

    周珩說到這，又將話題轉(zhuǎn)到另一個地方：“你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慈心醫(yī)院調(diào)查過了，我曾經(jīng)做過一次心臟移植手術(shù)，就在綁架案之后沒多久。那心臟的來源，你們可曾查過？”

    陸儼重復(fù)道：“心臟來源？”

    周珩說：“周家打算給我移植心臟，就暗中找了一個黑市賣家去配型，但很可惜，幾年下來都沒有找到完全相合的。于是周家又想到了第二條路——周瑯?！?/br>
    負(fù)責(zé)做筆錄的民警停了下來。

    就連陸儼也擰起眉，雖然沒有露出明顯驚訝的情緒，卻已經(jīng)感覺到汗毛在根根豎起。

    周珩將此看在眼底，又繼續(xù)道：“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周瑯得知了，可能她是無意間聽到的，也可能是那個黑市賣家將消息賣給了梁峰?？傊@件事，就直接導(dǎo)致了周瑯策劃的那起綁架案?！?/br>
    “當(dāng)然，就像陸隊你之前說的那樣，周瑯需要有人幫忙。梁峰有沒有插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云瑯參與了。他應(yīng)該就是那起綁架案的實施者?！?/br>
    “我還記得出事的時候，我們都穿著一樣的高中制服，梳著一樣的發(fā)型，連頭上的發(fā)卡都是同一款，只是顏色不同。周瑯很會仿妝，即便和我只有七分相，也能模仿到以假亂真的程度?！?/br>
    “那些綁匪一共有五個人，但我只見過其中三個。我也是后來聽警察說的，那五個人中有兩個因為鬧內(nèi)訌被殺了。余下三個人，需要一個出去采買，另外兩個就留下看管我們。周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和綁匪說好，讓那兩個綁匪來侮辱我。但這件事，卻被許景燁察覺了——我猜，或許是因為周瑯太喜歡他，無意間說漏了嘴吧?！?/br>
    “許景燁給了那兩個綁匪更多的錢。他們拿錢辦事，就趁著梁云瑯出去采買的時候，將周瑯拉到另外一間屋子里強|jian了。我當(dāng)時害怕極了，以為接下來就會輪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大概會死在里面?？删驮谶@個時候，許景燁出現(xiàn)了。他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還教我接下來要如何應(yīng)對，讓我不要慌，讓我繼續(xù)與周瑯周旋，反正綁匪都是他的人，大家就慢慢玩兒。”

    “至于后來醫(yī)生在我身上檢查出的撕裂傷，也是因為許景燁說，這件事要順?biāo)浦?，要做的足夠真，我就不可能完好無缺的走出去。否則將來周瑯反咬一口，說是我策劃了綁架案，那我怎么都解釋不清。于是就在那里，許景燁和我發(fā)生了關(guān)系了?！?/br>
    ……

    周珩的語速不緊不慢，聲腔也沒有明顯的高低起伏，她很冷靜，也很平靜，可坐在對面的幾人卻不知道，此時她的腦海中，呈現(xiàn)出來的是另外一幅畫面。

    那天強|jian周瑯的，并非兩名綁匪，而是三名。

    負(fù)責(zé)采買的是程崎，可他并不算在在五名綁匪之中。

    許景燁給周珩戴上耳塞，讓她不要去聽隔壁的動靜。

    但那些聲音實在太尖銳了，她還是聽到了許多。

    兩間屋子的鐵床同時作響。

    周珩一邊瞪著房頂，一邊控制著自己不要反抗。

    她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

    她也知道許景燁說的都是對的，她不能這樣完好的走出去。

    然后，她又聽到周瑯的尖叫聲，有時強，有時弱。

    女人與女人之間是很容易產(chǎn)生共情的，而且中國人的習(xí)慣是，會同情弱者，而非同情那個有理的人。

    周珩也是如此，她聽到周瑯的慘叫，她也很痛苦。

    可是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許景燁來得及時，此時此刻經(jīng)歷這些的人就會是自己時，她又覺得慶幸。

    直到許景燁離開之前，低聲安撫著她說：“阿珩，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不要再相信周瑯的任何話了，她一直都在騙你，她想取代你，還想殺了你。你跟她是不可能共存的，這件事在六年前就注定了。”

    也就是六年前，周瑯回到了周家。

    周珩低著頭，環(huán)抱著自己，一言不發(fā)。

    許景燁見狀，又順了順?biāo)念^發(fā)，說了句她當(dāng)時不太理解的話：“既然那件事你已經(jīng)忘了……這樣也好。我先走了，明天還會來，你要記住我的話?！?/br>
    許景燁走后，周珩又一個人坐了許久，直到隔壁的聲音安靜下來，周瑯被其中一個綁匪扔回到這間屋子里。

    周珩聞到了她身上詭異的氣味，卻一動不動，只是看著周瑯緩慢地在地上挪動。

    周瑯原本已經(jīng)沒了力氣，可就在見到周珩之后，她又很快撐起自己，用那種憤怒且惡毒的眼神瞪著她，似要將她撕成碎片。

    然后，周瑯將自己頭上的卡子摘下來，用力抓住周珩，別到她頭上。

    周珩忍著不適，皺著眉，并不掙扎，只看著周瑯這番動作。

    周瑯又將周珩的發(fā)卡拿下來，一邊別著一邊喃喃道：“他們一定是認(rèn)錯人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程崎呢，他怎么不在，他應(yīng)該在的……如果他在這里，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隨即周瑯看向周珩，質(zhì)問道：“你這是什么眼神！你以為你躲得過去嗎，我告訴你，下一個就輪到你！”

    周珩卻說：“問題根本不是出在發(fā)卡上，而是出在你這里。那些綁匪是你找來的，你想讓他們來侮辱我，想要我不得好死?？伤麄?yōu)槭裁赐蝗蛔冐?，你還沒想明白嗎？”

    周瑯愣?。骸澳阍谡f什么，你……”

    但很快，周瑯就反應(yīng)過來，狡辯道：“不，這件事跟我無關(guān)，他們分明是看中了你，你是周珩，周家一定會拿錢贖你，我只是倒霉，因為正好和你在一起，才被抓過來的！”

    周珩垂下眼，安靜了幾秒，忽然笑了：“呵，你真是沒救了。”

    ……

    這些片段轉(zhuǎn)瞬即逝。

    周珩眼光流轉(zhuǎn)，正好講道：“后來，負(fù)責(zé)采買的梁云瑯回來了，發(fā)現(xiàn)周瑯遭到強|jian，就和那兩名綁匪發(fā)生沖突，還將其中一個當(dāng)場打死，另一個也被打傷了。但周瑯最后還是阻止了他，說事已至此，就算殺人也改變不了什么，反正只要她遭到的侮辱，讓我也嘗一遍，就行了?！?/br>
    周珩抬起眼，看向?qū)γ娴年憙埃骸爸墁樳€讓梁云瑯當(dāng)著她的面對我動手，她要親眼看到我是怎么被侮辱的。但梁云瑯猶豫了，他沒想到周瑯會對他提出這種要求，他受到了打擊，再加上先前我和他相處的還算愉快，他對我也不忍心下手。結(jié)果周瑯一怒之下就和我發(fā)生了沖突，還想要殺了我……”

    “關(guān)鍵時刻，梁云瑯出手了，他的本意是將我們分開，讓周瑯冷靜下來。但就在糾纏之間，我不慎劃傷了周瑯的臉，她氣急了就反擊，我的臉也多了幾道傷口。我用盡我所有力氣去對付她，但我打不過她。我當(dāng)時心口已經(jīng)非常難受了，我的藥還被她打掉了，我知道我再不吃藥就會死，可周瑯卻把我的藥踢開，還用腳踩著我的頭說——我們的生母梁琦，是被我親手殺死的，就在十一年前，是她親眼看到的。”

    “周瑯還說，我有病，不僅會夢游，還有人格分裂，我每次受完刺激，就會忘記之前發(fā)生過的事。就因為這個原因，也因為我是未成年人，周楠申和蔣從蕓就叫我去殺自己的生母。她說她根本沒拿我當(dāng)過jiejie，她從一開始就是為母親報仇?！?/br>
    到此，周珩又一次停了下來。

    陸儼也在這時提出疑問：“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詞，你……相信了？”

    周珩說：“我不想相信，但在那樣極端的情況下，我沒有多余心力去思考判斷，而且她說的大部分事情都和我知道的情況相符，除了梁琦這個原因之外，我也想不出她對付我的其他理由，也沒有任何依據(jù)和立足點去拆穿她的謊言。而在那之前，我就已經(jīng)知道我不是蔣從蕓的女兒了，她是o型血，而我是ab型血，周瑯也是。我們又長得那么像，就因為這種種‘巧合’，令我不得不去相信。”

    “如今想來，其實這就是一種心理游戲，若一件事七成都為真，只有三成是假的，那么人們在證實了那七成之后，就不會去質(zhì)疑余下的三成。再說，親手殺死自己的生母，這樣滅絕人性的行為，也令當(dāng)時的我受到很大沖擊。我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惡行，就只能任由周瑯來傷害我。我不想反抗了，我那時候只想死……”

    周珩垂下眼，眼前又有些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阿珩一號。

    就在那樣極端的情況下，一號忽然出現(xiàn)了。

    她對周瑯叫道，不是她殺了梁琦，她也不知道梁琦就是“mama”，是許景燁動的手，是“景燁哥哥”！

    就是因為一號的叫出了那四個字，周瑯才停止了攻擊。

    周瑯傻了，她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一號就趁這個機會撲上去，一邊打周瑯一邊反駁她的說辭，說梁琦不是她的母親，絕不是！

    一號還說，那三個綁匪之所以強|jian周瑯，也是許景燁的授意，是她自作自受，害人終害己！

    周瑯受到?jīng)_擊，崩潰了，推開周珩就去拿程崎的刀，要殺了她。

    程崎立刻上前阻止，三人在拉扯間，程崎將周瑯拉開，周瑯腳下一滑，就向后倒去，就是后腦下面脖頸上面的部位，一下子撞到了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