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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兄在線閱讀 - 皇兄 第4節(jié)

皇兄 第4節(jié)

    外堂不起眼的竹欄角落,來管事取杯馬乳葡萄釀就的葡萄酒遞給班哥,苦口婆心地勸:“孩子,聽話,這事算了罷,你且回去,咱不做猴人,也不跟那昆侖奴爭,劉臜那廝若是發(fā)難,我替你擋著。”

    班哥一口飲盡杯中酒,清秀的眉眼冷靜沉穩(wěn),長長的睫垂低,語氣稀松平常,笑道:“來叔,多謝你的酒,我這就去了?!?/br>
    來管事抱住他手臂:“不能去,不能去??!”

    班哥掰開來管事的手,聲音平和得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尋常小事:“來叔,莫擔心,我去去就來?!?/br>
    關著西域猛獸的鐵籠旁,昆侖奴們磨拳搓掌躍躍欲試。他們的伴獸已經(jīng)開始籠子里角逐廝斗,不多時,他們也將在天朝的貴人前展開一場激烈的搏斗。

    帝國這位高貴的長公主生有一張溫柔端莊的面孔,在那柔美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一顆鐵血剛強的心。

    她最喜看人搏斗,重金買了他們來,僅僅只為看一場生死豪斗。而他們中最后的勝利者,將被她獻上,送給另一位同樣高貴的小公主。聽說這位小公主,是帝國最美麗的存在,所有人都在等著她長大,當她長成那日,便是這朵傾世之花真正盛放的時候。

    成為這位小公主的隨奴,將是他們畢生的榮幸。

    昆侖奴們都在賭,賭籠子里哪只伴獸能活到最后,賭他們中的誰能成為最后和籠中幸存伴獸一戰(zhàn)的那個。

    鐵籠前高大威猛的人群中,一道瘦弱的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你是誰?”一個昆侖奴cao著不太流利的長安話,低頭看人。

    班哥仰頭笑道:“我是今日供哥哥們起興的猴人?!?/br>
    昆侖奴們聽見有人自稱猴人,紛紛轉過眼珠子去瞧。

    不過是個身量未足的小孩,眼睛彎彎笑,沒有半分硬朗,文文弱弱,一張臉倒是生得漂亮。

    這哪里是個猴人,分明是只羊入虎口的兔子。

    “走走走,一邊去?!毕惹罢f話的昆侖奴推搡班哥。

    一掌竟未推開。

    昆侖奴訝異,下意識加重力道又是一推,手剛碰到,班哥哎喲一聲踉蹌往后退,昆侖滿意收回拳頭,確信剛才第一掌沒能推開只是疏忽大意而已。

    “今日的酒醇香美味,哥哥們可嘗過了?”班哥揉揉胸口,笑容未減。

    昆侖奴們見他被人冷落推搡也不惱,仰著唇紅齒白的臉,稚氣中帶幾分真誠,笑得實在好看,遂有人回道:“什么酒?”

    班哥指了地上竹筐中蓋著的幾壇酒:“西市腔,長安最香的酒?!?/br>
    身量最高的一個昆侖奴道:“西市腔,我喝過,沒勁,不夠烈!”

    班哥道:“可長公主這里的西市腔,與別處的不同,不怕哥哥嫌沒勁,只怕哥哥嫌太烈嘞?!?/br>
    那昆侖奴指著他大笑:“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烈?!?/br>
    班哥讓開道路,眼簾半闔,烏眸含著幽幽的笑意:“哥哥請?!?/br>
    宴上胡樂停下時,舞姬旋著裙擺從案前退下。

    場上奏起琵琶,從永安宮梨園借來的樂人一共十二人,坐于東南西北四個角落,時而清脆時而渾厚的樂聲自四面八方涌入席間貴人耳中,十二只琵琶同時響起的瞬間,氣勢磅礴的曲調震撼人心。

    康樂半醉,粉面酣紅,擁著懷中的寶鸞問:“小善,好不好聽?”

    寶鸞懶懶歪在康樂肩頭:“好聽?!?/br>
    康樂問:“那是她們的琵琶好聽,還是姑姑的琵琶好聽?”

    寶鸞道:“姑姑的琵琶,乃是仙樂,怎能拿來同凡間之物相比?”

    康樂笑倒,端起案上裝葡萄酒的鑲金獸首瑪瑙杯喂寶鸞:“小善這張嘴,真真甜蜜。”

    寶鸞抿一口,頓時咳起來。

    康樂拍拍她背:“我在你這般年紀大小的時候,早已喝遍全長安城的酒。瞧你,喝點葡萄酒也能嗆住,也不知是和誰像,李家子孫中就屬你最不能喝酒?!?/br>
    寶鸞細聲道:“表兄也不愛喝酒,許是和表兄像?!?/br>
    康樂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崔玄暉,眼神憂傷,抱緊寶鸞:“等你表兄回來,我定要狠狠灌他三壇燒春,叫他醉得再也離不開長安才好?!?/br>
    寶鸞道:“我?guī)凸霉靡黄鸸?。?/br>
    康樂重新笑起來:“好孩子,多虧有你在跟前,不然我可怎么辦,連個可心的人都沒有。”

    寶鸞道:“還有宰相大人?!?/br>
    康樂捏捏寶鸞粉嫩的臉頰:“你姑父那個人,成天埋在工部,今日建塔明日修壩,哪有閑工夫在我面前做可心人呢?”

    寶鸞一本正經(jīng)道:“姑姑灌他三壇燒春,叫他醉得再也離不開崔府便成?!?/br>
    康樂咯吱寶鸞:“好啊,你敢取笑姑姑。”

    寶鸞笑著求饒:“好姑姑,我錯了,再也不敢了,饒過我罷。”

    琵琶奏過半曲,宴上搏斗的高臺已經(jīng)收拾完畢,除了主位的康樂和寶鸞外,其他人的案座皆數(shù)挪動更換。

    今日的重頭戲即將開始,昆侖奴們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中。

    搖頭晃耳,看著有些奇怪。雖然奇怪,但也不影響大家繼續(xù)觀賞。

    寶鸞入宴時才知道康樂準備了昆侖奴要送她,相比其他人的期待,她心中毫無波瀾,甚至隱隱有些抵觸。

    她并不喜歡看人搏斗。生死殊斗應該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在歡聲笑語的游宴中。

    琵琶聲聲激昂,似暴雨墜瓦,又似萬馬奔騰。

    昆侖們毫不費力打趴四個猴人,場上響起喝彩聲:“好!”

    忽然有人問:“怎么就四個猴人,還有一個呢?”

    高臺邊緣一人手腳并用爬上去,麻繩綁高的衣袖下,一雙細長瘦癯的手撩開衩衣下擺:“在這?!?/br>
    第5章 做奴

    昆侖奴們認出眼前的人,是剛才鐵籠前同他們搭話的小子,不以為然地搖頭,皆不屑浪費拳頭。

    班哥抱拳:“哥哥們,得罪了?!?/br>
    只見電光火石間,一道如箭的影子猛躥過去,身手敏捷,出招狠辣,叫人猝不及防。

    昆侖奴們方寸大亂,幾招過下來,竟無一人從他手中討得好。

    這個眼神冷戾招招兇狠的少年,哪像個半大孩子?方才彎彎笑眼和氣文弱的樣子與現(xiàn)在判若兩人,他像條毒蛇緊緊纏上來,狡詐異常,陰狠異常,打得人招架不住。

    昆侖奴們終于意識到自己輕敵誤判,他們憤怒地吼叫,齊齊朝班哥撲過去。

    班哥縱身一閃,從他們中穿過,反腳一踢,兩個昆侖奴面對面重重地撞上。他取下腰間纏鞭,空中揚起,鞭鞭生風,氣勢如云,震得人心頭一顫。

    狠斗好幾個回合,昆侖奴們氣喘吁吁,臉上身上皆有鞭痕。他們互看幾眼,終于決定在這場搏斗中瞥開各自拼斗的心思,齊心協(xié)力,誓要將班哥打趴。

    班哥一不留神,竟吃了好幾拳。

    “打死他。”一個昆侖奴低低用土話和自己的伙伴說。

    班哥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也能從那暴躁的語氣中明白大致意思。

    他吐出喉間含的血,那血呸到昆侖奴的臉上。

    班哥唇畔似有似無一抹笑意,道:“那就看哥哥們的本事了?!?/br>
    昆侖奴們怒吼:“找死?!?/br>
    琵琶弦弦撥動,正所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1)。伴隨著金戈鐵馬般的曲調樂聲,席間觀賞的客人們心潮澎湃,緊張激動。

    他們的目光凝在場上兇狠萬分的少年身上,這少年令人大開眼界,他們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搏斗。

    一個尚未長成的孩子,竟有著虎豹般的氣勢,身手雖略顯青澀但足夠出色——畢竟只是個孩子,能以一抵多不落下風便已異于常人,若多歷練幾年,將來還了得?

    場上的昆侖奴漸漸敗下陣來,他們自知打不過班哥,只能改變打法,試圖耗住他纏著他,等耗得他精疲力盡再行偷襲。不成想,他們自己的精力體力卻先一步耗盡,上場前四肢微小的麻酥感,此時已悄然泛至全身,待他們察覺時,已經(jīng)無法使出拳風。

    班哥早就料到他們會耍無賴,先一步算計的成果,正是收割的好機會。昆侖奴們被狠狠踢退,一個個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班哥乘勝追擊,幾鞭抽到他們背上,道:“你們打不死我,該認輸了?!?/br>
    被他踩在腳下的昆侖奴恨恨道:“還沒完,異獸會將你撕得粉碎?!?/br>
    昆侖奴口中所說的異獸,就是先前關在鐵籠里互相撕咬的猛獸。這些猛獸自西域沙漠而來,奇形怪狀,生性嗜血,比虎狼兇惡百倍,凡近身者,無不成為其腹中之食。

    昆侖奴自恃馴獸之人,有的是本事令異獸歸服,即便面對他人的異獸亦能坦然馴服。他抬起黝黑粗壯的手臂,艱難地指著班哥。

    這長安小子,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班哥抬腳蹬蹬昆侖奴的長鼻,大步一邁,走向鐵籠。

    高臺上的昆侖奴已被抬下去,一個碩大的鐵籠赫然入目,一人一獸共處一籠,劍拔弩張。

    少年手里的鞭子換成短劍,形容猙獰的龐大異獸震天動地一吼,張開血盆大嘴。

    琵琶樂已奏完,天地間靜若無聲,席間眾人嘶地倒吸一口氣,為籠中少年的命運擔憂不已。

    康樂將寶鸞從懷中扶起來,寶鸞不肯看,嘴里喃喃道:“不看了,不看了。”

    康樂指尖推點寶鸞額心,“怕什么。”

    寶鸞閉著眼顫顫道:“他會被咬死的……”

    康樂道:“他已簽過生死狀,既然決定下場搏斗,就該做好死的覺悟?!?/br>
    寶鸞胡亂攥過康樂衣袖,軟聲求道:“姑姑,放他出籠,別讓他被野獸吃掉,饒他一條命罷?!?/br>
    康樂貼貼寶鸞溫熱的面頰,一手撫著她柔弱的美人肩,溫柔道:“小善是帝國高貴的公主,怎能隨便為人求情?小善莫怕,姑姑答應你,只要這少年自己叫停認輸,姑姑絕不為難他?!?/br>
    寶鸞得了承諾心頭一松,雙手捂住眼睛,從指縫里往外看,盼望籠中的少年快些投降。

    盼了又盼,煎熬萬分,籠中的異獸吼叫連連,撲來撲去,幾回搏斗,瀕臨生死邊緣,少年卻未叫過一聲救命。

    一盞茶的功夫過后,籠中異獸轟然倒地,肚皮剖開,眼睛一左一右插著兩把短劍,全場驚呼不已。

    指縫漏進的春光里,寶鸞望見籠里的人一腳踢開鐵門,他拖著比他足足高壯三倍的異獸,一步一個血腳印,停在長案半丈外,一句“哥哥借刀一用”,舉過侍衛(wèi)的腰刀,手起手落,異獸的腦袋咕嚕掉落。

    眨眼間,少年已半跪案前,手捧獸腦,仰頭望她,一臉的血,目光烏亮:“殿下,獻給您。”

    寶鸞瞪大眼,被眼前鮮血淋漓的畫面嚇得尖叫一聲,一頭埋進康樂懷中再也不肯抬頭。

    康樂懷抱寶鸞撫掌道:“好,好,好!江山輩有人才出,你這小娃,英勇過人,我要重重賞你!”

    侍衛(wèi)上前,扶起班哥,在康樂的示意下,奉他為上賓。

    眾人沖班哥一番贊嘆,嘖嘖稱奇。

    班哥悄悄窺視前方。嬌柔的小公主仍伏在自己的姑姑懷中不肯起身,康樂長公主耐心地哄她,試圖安撫她受驚過度的心。

    他聽見康樂長公主問:“一個死物的腦袋而已,它并不會咬你,它已經(jīng)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