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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兄在線閱讀 - 皇兄 第28節(jié)

皇兄 第28節(jié)

    元不才道:“是清露公主命人大刑伺候小郎?!?/br>
    圣人眉頭緊鎖:“是融融?融融與他何怨何仇,此前他不過是個隨奴,融融竟迫不及待下如此狠手!”

    元不才聽出圣人語氣中的不悅,除了不悅,還有一絲疑慮,這份疑慮和皇后有關。

    二公主急不可耐磋磨小郎,是否因為事先知道小郎的真實身份呢?若是二公主知道,那皇后知不知道呢?

    元不才在圣人身邊伺候多年,對圣人所思所想皆能猜到七分,圣人雖信任皇后,但這份信任并非無懈可擊,大多數(shù)時候,圣人的這份信任,更像是一種習慣,一種維持現(xiàn)狀不必傷筋動骨的懈怠與舒懶。

    元不才適時站到班哥身側,接過宮人手里的膏藥,親自替班哥上藥。

    這位新皇子的到來,勢必引起永安宮一場驚濤駭浪,至于這場風浪會波及多少人,那就看這位新皇子的取舍了。

    班哥因為上藥刺痛而濕漉漉的眼溫和地看著元不才,客氣周到:“多謝元阿翁。”

    元不才道:“小郎客氣。”

    圣人從短暫的思忖中回神,對皇后的疑慮使他不得不為班哥討回公道,他吩咐道:“傳朕旨意,清露公主藐視宮規(guī)任意妄為,即刻起禁足仙居殿,無令不得出。傅姆失職未能管束好公主,仗二十,代公主受過?!?/br>
    圣人想起什么,又道:“傳令中書省,敕旨昭告天下,六皇子流落民間多年,現(xiàn)已尋回,賜名維,字遺玉,入皇室玉牒,一月于麟徳殿舉行大宴,君臣同樂,慶賀六郎歸家?!?/br>
    維,禮、義、廉、恥為四維也,賜名維,乃法令綱紀之義。遺玉,上古寶玉也,三千年結果為遺玉,意喻得之不易,珍之重之。

    圣人一句話,徹底定下六皇子的身份地位,眾人忙不迭躬身道:“恭賀陛下父子重逢,恭賀六殿下歸家團聚?!?/br>
    趙闊從紫宸殿前堂走出,腳下軟綿綿的像踩在云上一般。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做夢一般,圣人沒有暴跳如雷,沒有遷怒趙家,連一絲抱怨都不曾有。他想過這場認親或許能夠順利,但沒想會如此順利。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圣人便為班哥賜了名賞了字,毫不猶豫地頒布圣旨正名,甚至還要舉行大宴,慶賀班哥歸家。

    趙闊不敢相信地看著班哥,為此前自己的惴惴不安而發(fā)笑。他回想剛才紫宸殿內的一切,班哥的每句話皆令人擔心,可也許正是那幾句直言不諱的話,打開了圣人的心,讓圣人主動接納了這個兒子。

    細想想,倘若那時班哥熱情奉承,以圣人的性情,未必會這么快頒布旨意賜名昭告天下。

    趙闊拍拍班哥的肩膀,親昵喚道:“六郎,今日驚險,稍有不慎,或許你我皆要惹得圣人厭惡,多虧你聰慧?!?/br>
    班哥面色冷然:“外祖父何出此言?我愚笨不懂變通,在陛下面前粗嘴笨舌,陛下沒有責怪我,是陛下寬宏大量。”

    趙闊這時方察覺右側不遠處一道宦官的身影,是元不才走了出來。

    元不才微微頷首,道:“老奴奉陛下旨意,問六殿下想居于何處?”

    趙闊大喜過望險些失言,面有愧色不便多說,走到一旁靜候。

    班哥問:“阿翁,清思殿可否能住人?”

    元不才為難:“住倒是能住,只是那地方很多年沒人住過,年久失修,不是宜居之所?!?/br>
    班哥笑道:“不妨,就定這個地方吧?!?/br>
    元不才只好道:“行,那我這就命人前去收拾?!?/br>
    班哥道:“煩請阿翁叮囑宮人,拾掇宮殿時莫要鬧出太大動靜,以免驚擾旁人?!?/br>
    他這一說,元不才想起清思殿旁邊的拾翠殿,兩座殿宇挨得近,敲敲打打的聲音若是太過嘈雜,拾翠殿確實會聽見動響。

    元不才想到拾翠殿就想到里面住的人,眼神黯淡三分。

    三公主以后可怎么辦?

    元不才走后,趙闊左右環(huán)視,徹底離開紫宸殿,方才低聲問班哥:“你這是要往哪里去,何不隨我出宮,去趙府瞧瞧?”

    班哥腳步未停,朝拾翠殿的方向前行:“多謝外祖父好意,下次罷?!?/br>
    趙闊還欲再勸,班哥已大步流星拉開距離,步伐快速,似平地飛翔。

    寶鸞喝了藥,昏昏沉沉睡著。

    得知班哥已被赦免后,她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齊邈之讓她睡,她便安心睡去。

    藥里加了安寢的藥材,加上寶鸞本就元氣大傷,李云霄又來找她鬧過一番后,她更是精疲力盡,一躺下便睡得天昏地暗。

    寶鸞不記得齊邈之是何時離去的,但她似乎聽見細碎的爭吵聲,像是班哥的聲音,齊邈之仿佛在嘲笑什么,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只知道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后,又有人來到她榻邊。

    寶鸞睜不開眼,她太困太累了,手被人攥在掌心,亦毫無察覺。

    寶鸞睡醒后是第二天,她喉嚨好了些,力氣也足了些,正要喚人進來伺候,宮人們魚貫而入。

    “是不是要喝水?”傅姆扶起她,聲音沙啞,似哭過一場。

    寶鸞撫上傅姆紅腫的眼,好奇問:“姆姆,誰欺負你了?”

    傅姆哽咽,說不出話,憐惜同情地看著寶鸞。

    宮里已經傳遍,三公主并非陛下親生。

    不過一日功夫,有人從云巔摔下,有人平步青云。命運何其不公,竟叫這種偷龍轉鳳的事落在三公主身上。

    傅姆抱緊寶鸞,哭道:“殿下,殿下……”

    寶鸞道:“姆姆,怎么了?”

    傅姆痛心疾首:“殿下,無論何時,你永遠都是姆姆的殿下,姆姆會像從前那樣照顧你,絕不離開你。”

    寶鸞哭笑不得:“姆姆,是誰說了什么嗎,你怎會離開我?是二jiejie為昨天的事遷怒你?你莫要憂心,我同阿耶說一說,阿耶自會為你做主?!?/br>
    傅姆聽她提圣人,哭得更傷心。

    那已不是三公主的阿耶,是那位六郎的阿耶。

    寶鸞掃視周圍,見宮人們的神情甚是奇怪,大多數(shù)皆和傅姆一樣哭紅眼,低聲啜泣,甚是悲哀。

    她笑道:“你們都怎么了?”

    無人應答。

    一道人影立在門口,窺探多時。

    寶鸞抬眸看去,終是發(fā)現(xiàn)門邊半隱的身影,頓時歡喜欣慰,眉歡眼笑:“班哥,是你嗎?”

    班哥低聲道:“是我?!?/br>
    寶鸞招手:“太好了,你真的沒事,快來,讓我瞧瞧你?!?/br>
    班哥挑簾而入,香色緞袍,金玉束冠,貴氣十足。

    滿殿宮人躬身行禮:“六殿下?!?/br>
    第28章 ??一更

    寶鸞困惑,笑問宮人們:“什么六殿下?哪有六殿下?”

    傅姆別開臉不忍回答,一雙靴映入眼簾,少年黑冷冷的視線投過來,迫得人不得不從榻邊退開。

    傅姆讓出位子,寶鸞靠在引枕上,一雙雪白柔弱的手落入少年掌心,他坐在傅姆方才坐過的地方,一雙眼看著寶鸞,目光溫似暖陽,薄唇輕啟,對宮人發(fā)號施令,語氣卻冷如冰霜:“都退下,我與三公主有話要說?!?/br>
    傅姆聽他仍喚寶鸞三公主,心中憤懣消退大半,同宮人們一起往外,不停回頭:“殿下,莫傷心,千萬莫傷心……”

    人都走了,滿室寂靜。

    寶鸞一邊端量班哥是否受傷,一邊笑道:“姆姆今日真是奇怪,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br>
    班哥動了動唇,攥緊寶鸞的手。

    寶鸞以為他劫后余生所以才不管不顧失態(tài)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開,憐惜他剛受過苦,拇指輕點他的虎口以做寬慰。這雙手掌心寬厚,骨節(jié)分明,她第一次仔細看他的手,發(fā)現(xiàn)上面長滿厚繭,手背處還有幾道新鮮的細小血痕。

    她低頭吹了吹,眼神柔軟,似秋水一般:“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br>
    班哥眸光閃爍,舔了舔嘴角,少女雪膚花貌,病容中略顯蒼白的唇瓣,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柔美。他緩緩引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寶鸞杏眸水潤,細聲關切:“是不是這里疼?”

    班哥不說話,只是用她的纖纖玉手按住自己。

    哪里是疼,漲得慌罷了。漲得呼吸都艱難,他不自覺靠前。

    “殿下?!?/br>
    以后不必再喚她這個。

    “我有事告訴你?!?/br>
    不必再跪在地上仰望她,無休止地等她伸出手招他看他一眼。

    “我不想你從別人嘴里聽到這件事?!?/br>
    她不再是他必須抓住的依靠,但他并不打算離開她。

    “我不是隨奴,我有了新的身份?!?/br>
    他不是個好人,可那又如何,總比做豬玀強。

    班哥黑沉的目光牢牢鎖住寶鸞,“小善,你不是趙妃的孩子,我才是趙妃的孩子?!?/br>
    寶鸞腦袋轟的一聲,雙耳發(fā)鳴。

    三天后,拾翠殿寢堂外。

    傅姆悄悄打探身側少年的臉色,連續(xù)三天三夜的守候,他的面上半分虛弱之色都無,完全看不出是個受過大刑的人。

    自從那天三公主得知身世真相后,就再也沒出過寢堂。她將自己關起來,誰都不見。

    班哥在屋外守了三天不肯離去,傅姆對他最后一絲惱恨消失全無。

    傅姆見他又守了一夜,忍不住讓人搬來胡凳,開口勸:“六殿下,坐下歇會罷?!?/br>
    班哥看都沒看一眼,目光直視前方緊閉的屋門:“不必,我站習慣了。”

    傅姆道:“沒日沒夜地站下去,腿腳要廢的。”

    班哥語氣淡淡:“以前跪的時候都沒跪廢,現(xiàn)在只是站一站,怎會廢?”

    他毫不避諱地提及做隨奴的過往,傅姆反倒不好意思再勸,暗自腹誹:以前怎么沒看出來,這竟是個固不可徹的人!

    幸而固執(zhí)有固執(zhí)的好處,橫豎不是個白眼狼,無論三公主以后如何,至少這人不會落井下石。

    傅姆寬慰自己一番,貼到門口對里面道:“殿下,今日天氣好,雪都融了,是個放晴天,殿下出屋透透氣可好?”

    沒有回應。

    傅姆耐心哄道:“殿下,今日讓御膳房做芙蓉rou和栗子炒雞可好?殿下去年冬天最愛吃這兩道菜,今冬才吃過三回呢。”

    門窗緊閉的寢屋,日光照不到的床榻,寶鸞小小一團縮在緞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