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39節(jié)
寶鸞隨太子落座,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從太子身上移到寶鸞身上,久久未能消散。 這位小公主每次出現(xiàn)人前,皆讓人驚艷。 如花堆雪,剔透清麗。春景妍妍般的明媚,堪稱人間絕色。她一年年長大,容貌一年年盛放,饒是他們見她多少次,每次見仍是驚鴻一瞥,久不能忘。 無雙無雙,這個封號名副其實。 一道身影擋住眾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剛好遮掉半數(shù)人投向?qū)汒[的視線。 班哥同太子問好:“太子殿下?!?/br> 太子舉杯起身:“我是你的長兄,你可喚一聲大兄?!?/br> 班哥道:“大兄。” 他和太子說話,卻偏身站在寶鸞面前,看似有意恭讓太子,不愿擋在太子跟前。 寶鸞也這么想。她想,他真是尊敬太子阿兄。 早在班哥走過來的時候,寶鸞轉(zhuǎn)過腦袋,只用余光偷瞥他。 他們說好的,人前不搭話。 今天這個宴會她肯定是要來的,可她來了,如何避免別人將他們兩個湊在一起談?wù)撃??好不容易才將什么公主隨奴之類的閑話消下去大半,現(xiàn)在可不能功虧一簣。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話,讓人少議論兩句即可。 兩個人的偷瞥目光撞到一塊。寶鸞先是羞赧,而后滿意:就知道他會忍不住看我,不能怪他,誰能不看我呢?畢竟我打扮得這么美麗。 她心里哼哼,又想:不枉費我今天花了一個時辰梳妝,差點累死了。 寶鸞快速瞪一眼,警示班哥不準(zhǔn)再偷看。 說好要裝陌路人的呀。 少女嬌俏的飛眼,令人心跳加速。班哥揉揉發(fā)癢的耳朵,握著酒杯緩步走開。 寶鸞看著班哥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忍。 他在宮里就她一個熟人,卻連當(dāng)面問好都不能。 她是不是……是不是太過分了? 畢竟他說過,他并不在乎那些閑話。 旁邊一只手搖晃寶鸞,寶鸞意識回籠,轉(zhuǎn)肩一看,李云霄正瞇眼盯著她瞧。 “你到這邊來,陪我一起坐?!崩钤葡鲡钼跽f道。 寶鸞問:“我為什么要和你一起坐?” 李云霄漲紅臉,下意識威脅:“你跟不跟我一起坐!你不跟我一起坐,我就……” 寶鸞往太子身邊靠。太子回眸瞄一眼:“融融,莫要淘氣?!?/br> 有太子在,李云霄不敢撒潑,可她又不想一個人坐回去,踟躕半晌,終是放低姿態(tài),湊到寶鸞耳邊悄悄道:“只要你肯陪我一起說話聊天,我以后就給你好臉色看?!?/br> 寶鸞抿抿嘴,提醒:“你討厭我,還要跟我一起說話聊天?” 李云霄振振有詞:“我已經(jīng)不討厭你了,你不是趙妃的孩子,我就不討厭你了?!?/br> 寶鸞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甚是稀奇:“為什么?” 李云霄:“因為趙妃和我阿娘搶阿耶,所有和我阿娘搶阿耶的人,我都不喜歡。” 寶鸞仔細盯看李云霄,她眼中沒有從前那種厭惡。李云霄是個喜怒言于色的人,她說不討厭,應(yīng)該不是騙人。 寶鸞對這個jiejie談不上喜歡,但也不想故意交惡。 “好吧,我陪你一起坐。”寶鸞起身,想到李云霄剛才說的話,忍不住問:“那你會討厭六兄嗎?” 李云霄理直氣壯:“當(dāng)然!” 寶鸞一頓,繼而柔聲細語:“我陪你說話聊天的話,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就算你討厭六兄,今晚也不要針對他,好嗎?” 李云霄不滿:“你陪我說個話聊個天還這么多要求?” 寶鸞:“那算了,我還是和太子阿兄坐一起?!?/br> 李云霄連忙拉住她:“好啦好啦,怕了你,我答應(yīng)你,今晚不對付他。不過,就算我不對付他,他今晚也未必能討得了好?!?/br> 第39章 ??共舞 寶鸞不解,問:“你為何這樣說?” 李云霄指了殿中央說:“待會主客同樂,你看有哪位郎君娘子愿意下場為他共舞?!?/br> 寶鸞遽然停下腳步。 此年代,一個合格的貴族郎君辦宴,要能喝酒能撫琴能作舞,健舞軟舞樣樣精通,不僅自己要會玩,還要帶動氣氛讓賓客愿意下場一起共舞。男子大多作胡騰舞,若伴舞者為女郎,則以胡旋舞襯之。就連圣人舉辦宮宴,興致所至,亦會下場與人共舞。 她光想著請?zhí)訛榘喔鐡螆?,卻忘了主賓同舞這件事。 班哥會不會貴族舞樂暫且不提,若是沒有人愿意捧場,那得多丟人啊。 寶鸞在人群中四處找尋班哥的身影,甚是發(fā)愁:他應(yīng)該有找人捧場的吧? “你在看什么,莫不是想尋人為他解圍吧?”李云霄認定沒有人愿意和班哥共舞。 就算他長得好看足以迷惑人,也不代表那些小娘子心甘情愿當(dāng)眾出糗。萬一他舞藝拙劣,踩踩踢踢,吃苦的可是別人。 “喂,你也和李延一樣變傻子了嗎,你關(guān)心他作甚,你該和我一起討厭他?!崩钤葡雒蛽u寶鸞肩頭,“李寶鸞,他以前只是你的隨奴,就算現(xiàn)在成了皇子,骨子里依舊卑賤,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李家人?!?/br> 李云霄恨鐵不成鋼:“李寶鸞,他和他的阿娘害了你,你該恨他唾棄他!” 寶鸞滿頭簪釵步搖都快被李云霄搖落,她扶著發(fā)髻遠離李云霄,避到雕柱后,垂目輕聲道:“可若沒有他,哪有現(xiàn)在的我,我哪能做李家人,哪能有阿耶阿兄,哪能和你姐妹相稱?!?/br> 李云霄一愣,暴躁的火氣澆滅大半。 她依舊不喜歡班哥,可李寶鸞是個傻子,她說服不了傻子。 “遲早有一天,你會被人害慘?!崩钤葡稣Z氣高深莫測,仿佛世外真人。 寶鸞抿抿嘴沒回嘴,從袖中掏出巴掌大的銀鏡,背過身悄悄整理儀容。 席間,班哥同郎君們喝完酒,轉(zhuǎn)頭向娘子們敬酒。 醇烈的燒春換成馥郁的果酒,貼心周到。娘子們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班哥,年紀長一些的膽子稍大,直言不諱夸他生得好看;年紀較小的臉皮稍薄,羞紅臉只想同他碰杯。 班哥溫柔帶笑,一視同仁,看似熱情,實則連眼都沒抬過一下。 初春的風(fēng),乍看日光耀耀一派暖色,真正置身其中,方能察覺寒冬未褪透骨薄涼。 這邊娘子們嘆他謙謙君子,那邊袁騖坐回去同三皇子李皎道:“若是可以,殿下最好能與六殿下交好?!?/br> 李皎兩眼一垂一抬,掃視袁騖:“景略,你怎么也和那些春心萌動的小娘子一樣,為我六弟的好相貌折服?他雖生得好,你也沒必要這樣吧。” 袁騖板著臉:“李三郎,自重?!?/br> 李皎笑了笑,遞一杯酒給他,以作示好。 袁騖推開酒,神色嚴肅,壓低嗓音:“今晚在場的人,幾乎全是第一次同六殿下見面,可六殿下卻熟知他們的家世姓名相貌,他與人三言兩語交談一圈,便能從中推出各人的喜好和性情。方才我走時,那幾個清高自傲的世家子正邀六殿下前去府邸做客。” 又道:“他入皇室不過一月有余,舉止儀態(tài)卻比你這做了多年的皇子更像皇子,他今年尚滿十四歲,行事已是如此聰慧。” 袁騖欲言又止,暗嘆:這般待人接物的面面俱到,多成長兩年,以后豈不手段通天? 這話未拋出來,袁騖憐惜這少年處境不易,不想李皎過度忌憚他。 皇子難當(dāng),尤其是李家的皇子。上有太上皇圣人皇后三座大山,下有長安各大世家勢力拉鋸。雖有太子擋在前面,但既然做了皇子,就算有心做閑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皇子中最幸運的人,非四皇子李延莫屬。無人會在一個傻子身上算計利益,亦無人會對一個傻子寄予希望,傻子無憂無慮,最是幸福。 袁騖的話令李皎臉色發(fā)沉,李皎先是朝太子的方向瞄一眼。太子神色淡淡扶首飲酒,仿佛滿堂熱鬧與他無關(guān)。李皎移開目光,去尋班哥。 班哥離席站在連通前殿中殿的過道邊,自席間看去,隱隱只能看見一片衣角。 宦官端來醒酒茶奉上。 一個武將家的小娘子避開人群悄悄跟隨上前,活潑大膽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班哥的肩膀。 班哥察覺身后有人靠近,往旁一閃,小娘子的手落了空。 小娘子兩眼亮晶晶:“六殿下,你躲得好快好厲害?!?/br> 班哥款款一笑,有意拉遠距離,疏離不失客氣:“娘子是要出去透氣醒神嗎?” 小娘子定定地看著他:“六殿下,半個時辰后主賓同樂,我、我愿和殿下共舞,無論殿下想要什么舞樂,拓枝舞,龜茲舞,回鶻舞,南詔蠻舞,又或是胡旋舞,我都會。” 班哥施施然道謝:“多謝娘子好意,但我手腳笨拙,就不自取其辱了?!?/br> 小娘子著急道:“你不跳?那怎么行,別人會笑你土包子……”捂住嘴,懇求:“六殿下,你真的不跳嗎?你只要動一動就行,我最擅與人共舞,只要有我在,保管無人嘲笑殿下。” 班哥余光瞥見一人朝這邊而來,云鬢步搖,蓮步柔美。 他心頭撞鹿,再無耐心與旁人周旋,草草打發(fā)小娘子,跨一步出了門檻,往過道里走深幾步。 頃息間的等候,似百歲千秋般漫長。 他對墻而立,背影示人??諝庥行?,少女清香甜軟的氣息從風(fēng)中飄來,他咽了咽,身后腳步聲響起,輕輕地,一聲一聲似踩在他心上,胸中咚咚作響。 貓兒似的少女,悄悄靠近,靈敏的五覺令他不必回頭,亦可知她此時要做什么。 他乖乖地站著不動,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動靜,待她跳起來一掌拍到他肩頭,他轉(zhuǎn)過身故意捂住心口,裝出被嚇到的樣子。 “我當(dāng)是誰這么壞,嚇我一跳,原來是你。” 寶鸞眉眼輕彎,為自己今年第一次嚇到人而得意:“誰讓你躲在這,這么好的機會,不趁機嚇一嚇你,豈不浪費?!?/br> 她嘴里說著自得的話,手上動作卻貼心得很,有意為他揉一揉心口以作寬慰。 她的手軟綿綿,隔著錦緞貼到他胸膛,觸碰的瞬間,一把大火撩起,燒得他全身guntang。 班哥紅暈泛頰,抓住寶鸞手腕,不敢讓她再碰。 “你特意來尋我?”他壓住聲音里的暗啞。 “是呀,我有重要事問你。”寶鸞想到剛才他和小娘子說話,語氣一轉(zhuǎn),細聲道:“元小娘子找你作甚,她方才從我面前過去,看起來很是沮喪?!?/br> “隨便說幾句話而已,她好像喝醉了?!?/br> “太可惜了,你還不知道吧,元小娘子擅舞,要是她能和你主賓同樂共舞,再好不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