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68節(jié)
皇后眼都沒抬,咬著玉筆:“死不了,尚能保你二十年富貴。” 齊邈之:“二十年哪夠,以娘娘如今的年歲,至少能再保我六十幾年富貴?!?/br> 皇后笑道:“六十年?那得長命百歲了。你今日說話怎這般甜嘴,又闖什么禍了?” 齊邈之醞釀半息,在榻邊坐下。 昨天半夜,他便得知太子長跪的消息,這不是個好兆頭。 從前皇后尚顧及幾分母子親情,就算打壓太子,也沒有動過殺心。 可是昨夜太子被斥責(zé)后不但沒有離開,而是長跪殿前反將一軍,今日又傳出風(fēng)寒侵體的消息,這是以退為進(jìn),以弱者的身份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將一個被強(qiáng)勢母親壓迫的兒子形象展現(xiàn)眾人面前。 更何況,昨夜和太子一同跪著的,還有其他幾位皇子。 或許旁人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他這位姨母,絕不允許任何人的忤逆,哪怕是她自己的兒子,也不行。 齊邈之隱隱察覺到即將到來的腥風(fēng)血雨,他內(nèi)心的不安在今早看到寶鸞出宮的那刻達(dá)到頂點。 齊邈之半真半假試探道:“姨,長安悶得慌,我想去洛陽看看,一個人沒意思,要不我?guī)谌谌グ桑瑢α?,小善若是愿意,也讓她一起去?!?/br> 皇后的目光從折子轉(zhuǎn)到齊邈之臉上,齊邈之迎上她銳利的視線:“等我回來,再說娶親的事吧?!?/br> 皇后笑了笑,“許久未曾聽你喚我一聲姨母,今日倒稀奇,竟肯開口喚人了?!?/br> 齊邈之身體繃緊。 皇后:“帶融融去吧?!?/br> 齊邈之:“那小善……” 皇后眼含深意,點了點他的額心:“小善留下,她身子弱,經(jīng)不起舟車勞累。” 齊邈之袖下攥緊拳頭,若無其事應(yīng)了聲:“好,那我先問融融去不去,她要是不去,我就在長安附近逛逛算了?!?/br> 第68章 ??舊人 李云霄自然是愿意去洛陽的。 禁足以來,她連殿門都沒能邁出去過,這時候叫她去任何地方,只要能離宮,她都樂意。 只可惜,她似乎想錯了。齊邈之冰冷敷衍的問話以及頗具警告的眼神,似乎從未想過帶她去洛陽游玩。 那他干嘛來問?有病?。?/br> 李云霄在心中惡狠狠唾罵齊邈之,砸碎屋里的花瓶瓷器發(fā)泄不滿。 因著皇后稱病不起,宮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各宮的行事愈發(fā)小心謹(jǐn)慎,皇后一日不病愈,壓在永安宮上的重重烏云便一日不消散。 東宮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太子妃代替太子,入宮侍疾,結(jié)果剛到宮門便被皇后身邊的女官攔下。 侍疾被拒,這般大的羞辱,太子妃紅了臉,卻不曾離去,在宮門口站了一整天。 寶鸞這幾日時刻關(guān)注外面的動向,宮門口發(fā)生的事她自然知曉。 那日她沒能去成東宮,之后托人送信問候,太子命送信的人傳話回來,讓她以后不要再關(guān)心他的事,更不必寫信問候。 寶鸞明白太子的好意,無非是怕連累了她。 上次她未能出宮,繞道清思殿探望班哥,班哥隔著屋子和她說話,不肯讓她進(jìn)去。 他讓郁婆暗示她,其實他沒有染風(fēng)寒,為了避風(fēng)頭,所以才裝病,讓她不要替他擔(dān)憂。 至于為何不讓她進(jìn)屋見面,他之后悄悄告訴她,說是怕他裝病的事被戳穿,會帶累她,所以她最好不要公然去清思殿看他。 她不能去看太子,也不能去看班哥,她關(guān)心的人,都說著相同的話——不能牽連她。 寶鸞有些沮喪,暗暗地想:其實她不怕牽連的。 “要是我能像姑姑或娘娘那般就好了?!睂汒[對傅姆說,“到時候阿兄們會尋求我的相助,而不是怕牽連我。” 傅姆驚訝地看著寶鸞,摸摸她的額頭,并不燙。 寶鸞推開傅姆的手,不太高興地撅噘嘴。 傅姆見她露出孩子氣的一面,沒再在意她方才吐露的心聲,拿出哄孩子的架勢,哄寶鸞再多吃幾口。 太子和皇后都稱病,宮里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寶鸞胃口不佳,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飯。 傅姆道:“殿下何必想那么多,您還小,外面的事和您不相干?!?/br> 寶鸞心想:不小了,十四了,姑姑在她這個年紀(jì)的時候,都能到太上皇身邊看折子了。 傅姆又喂一塊蓮香酥rou。寶鸞一口吞下,心里的話重新藏回去。 太子妃第二日進(jìn)宮侍疾,仍然沒能邁進(jìn)宮門。 玉壺道:“太子妃好可憐,滴水未沾,又站了一日,那些進(jìn)出宮門的人瞧見她,只裝作沒看見,少有人問安?!?/br> 太子妃的臉面,等同于太子的臉面,她站在宮門,是在替太子受冷待。 寶鸞皺眉沉思,沒說什么。 等到第三天,太子妃又來了。 宮人議論時,寶鸞正前往仙居殿看望李云霄。 圣人鐵了心要讓李云霄記住醉酒溺水的教訓(xùn),這一趟做客,李云霄不能出去,寶鸞這個客人也不能進(jìn)去,兩個人搭了梯子在墻頭說話。 “真是稀客啊,以前我請你來你都不來,現(xiàn)在來作甚,看我笑話?”李云霄頭發(fā)都沒梳好,一雙眼睛骨溜溜地打量寶鸞。 寶鸞:“前些日子口口聲聲好姐妹一起賞男色,這會子怎地又成了我看你笑話?” 李云霄一張臭臉有所緩和,嘆口氣:“關(guān)太久,看誰都不順眼?!?/br> 寶鸞將宮外買的小玩意送李云霄:“這個是新出的賭棋,可供解悶。” 李云霄斜眼:“我不愛玩這東西?!笨焖偈障?。 話匣子打開,后面的話就好說多了。 寶鸞示意李云霄湊近些,壓低聲音悄悄問:“娘娘來看過你嗎?” 李云霄得了禮物,愿意和寶鸞閑話一二,語氣抱怨:“好些天沒來,我故意撞梁她都不來,聽說她病了,大兄也病了,我說我也病了,可他們沒人相信我?!?/br> “你病了?” “傻子,當(dāng)然沒有,我騙他們的!”李云霄聲音又急躁起來,“等我出去,我要大鬧三天三夜,誰都別想攔著我。” 寶鸞聽她說了許久,句句皆是怨氣沖天,心想:看來短期內(nèi)皇后是不會踏足仙居殿了。 皇后不來仙居殿,就算李云霄肯替太子說和,也無人傾聽。 李云霄見寶鸞要走,立馬揪住她:“你才來多久,這就要走?” 寶鸞曲起往下的腿只好重新站直,繼續(xù)聽李云霄抱怨。 話不沾耳,聽了半刻,寶鸞想到什么,忽然問:“二姐,你想過以后做個什么樣的公主嗎?” 李云霄叭叭說得起勁,猛地聽見這句,意猶未盡停下,雙目疑惑,想了一會,張嘴道:“自然是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公主?!?/br> “威風(fēng)凜凜,如何威風(fēng)?” “想怎樣就怎樣,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李云霄認(rèn)真加了句,“你等著瞧好了,遲早有一天,大家都會怕我敬我恭維我?!?/br> 寶鸞:“何必要以后,現(xiàn)在大家就很怕你敬你恭維你?!?/br> 李云霄投去一個“你不懂”的眼神:“他們不是怕我敬我恭維我,他們是怕阿娘敬阿娘恭維阿娘,這些屬于我阿娘,我要我自己的那份?!?/br> 寶鸞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不等她說什么,李云霄道:“我的志向是不是很高遠(yuǎn)?李家只有我一個正統(tǒng)出身的公主,我要承擔(dān)的,可比你和李青娘多多了?!?/br> 李云霄昂起下巴,又道:“你也無需自行慚穢,畢竟你不是真正的李家女郎,阿耶賜了你封號給了你湯沐食邑,你只要混吃等死就行?!?/br> 寶鸞低下眼眸,默聲不語。 第二日,寶鸞出宮。 路過宮門,從太子妃身邊經(jīng)過時,寶鸞掀起帷簾,喚了聲“嫂嫂”。 太子妃沖寶鸞笑了笑。 寶鸞來到船塢,船內(nèi)一人等候多時。 聽見動靜,那人回過身,緩步來至寶鸞跟前,青衫翩然,暗影中抬起一張清雅靈秀的面龐:“許久未見,別來無恙?!?/br> 第69章 ??清輝 寶鸞眼皮上下一搭,目光打量面前的人,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個遍,輕聲喟嘆:“你吃了什么,個頭拔得這么高,真跟個……”俏郎君似的。 顧清輝撩開船簾,對外面的人揮了揮手,船蕩蕩悠悠離岸,人坐回最里面,重新掩入陰影中。 四四方方的船窗開半條口子,光從縫隙里擠進(jìn)來,照亮顧清輝搭在膝頭的手,白玉般透皙。 這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膝蓋,船內(nèi)寂靜無聲,好一會,寶鸞才聽見顧清輝出聲:“方才你說什么?” 船窗外江面潮生白霧,方圓十里只這一支孤舟獨(dú)游。 寶鸞不由感慨,入了御史臺,行事比過去更為謹(jǐn)慎沉穩(wěn)。 “我羨慕你生得高呢?!睂汒[自覺放低聲音,有幾分心虛。 顧清輝執(zhí)掌半邊御史臺,除公務(wù)外,從不與人私下往來,是朝中有名的純臣。往年宮宴,除元日大會外,其他宴飲一概謝絕。 因著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緣由,今日她才能將人約出來。 顧清輝視線一掃,目光靜冷無瀾:“多吃魚,多吃rou,長身體的時候別餓著,將來自然長得高?!?/br> 寶鸞順勢接話:“還要等將來?都十四了,誰知道我以后還有沒有長?!?/br> 她故作苦惱,沖顧清輝眨了下眼。 顧清輝生硬的語氣柔和幾分:“有的,我就是過了十四突然拔個子的?!?/br> 寶鸞往里挨近,坐到顧清輝身側(cè),歪著腦袋笑道:“剛才我瞧見你,差點沒認(rèn)出來?!?/br> 顧清輝瞥了眼突然貼近的嬌小身影。寶鸞細(xì)白的手腕上一對紅寶石玉釧,鵝黃綾裙搭湖色衫子,烏發(fā)高高梳起挽成翻荷髻,髻上翠綠的花冠子一點流蘇垂在額間,清麗秀致,說不出的靈動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