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78節(jié)
豬是誰殺的,大家都知道,不會有人特意拆穿。這頭豬歸在寶鸞名下,那就是寶鸞的了。 圣人也派人來問,“小善,中午吃烤rou,你的野豬分多少給朕?” 寶鸞瞥了無數(shù)白眼給班哥,這會子瞥累了,干脆大大方方接受:“中午吃野豬,先吃我的這一頭,我自己分派,不要別人來。” 第79章 眾人笑不可支。火堆子已經(jīng)搭起來,有一個慣會逢迎的官員當(dāng)即討好道:“公主,人人有份?” “也給你一份。”寶鸞小手一揮,繡滿牡丹花纏枝紋的衣袖似蝴蝶般飛閃,衣如明珠,人亦似明珠,耀眼美麗,不可方物。 這份美麗中因她繃著小臉,雖有故作豪情的嫌疑,但更添幾分天真的可愛和精致的英氣。賞心悅目的美人不少,能讓人見到就心生憐惜喜愛的不多,憐惜喜愛下與美色無關(guān)的就更少。寶鸞就是那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 在場有第一次見公主的,借著其樂融融的氛圍,光明正大地注目,正眼看過去,看得目眩神搖,歇口氣才能定神。 公主長什么模樣?第一眼看完,竟想不起來,腦海里只有一團模糊的光影。衣裳當(dāng)然是美的,首飾也是美的,公主舉手抬足間出塵脫俗的氣質(zhì)更是美得攝人心魂,全然顧不上看她眼睛鼻子嘴唇,袖子下露出的一截皓雪般手腕,潤白細膩光華燦生,就足以讓人神思蕩蕩。 李云霄特意坐到寶鸞身邊。 寶鸞光彩熠熠,李云霄不說攀比嫉妒,不甘心肯定是有幾分的。寶鸞是個少見的美人,見過的人不會反駁,但不反駁不代表自甘認輸。李云霄不是個輕易服輸?shù)闹?,尤其在比美上?/br> 清露公主,一直認為自己是世間最美的人,心情好的時候,偶爾還會大度一下,恩準寶鸞和她并列最美。宮人不會傻到說真話,只會奉承,往來的女郎們招惹不起,更不會當(dāng)面戳破。何況,李云霄確實算個美人。 美人遇美人,勢必分個高低勝負。今天,李云霄心甘情愿位列第二。 她兩眼發(fā)亮瞅著寶鸞,目光里七分滿意三分遺憾:“早上見到你就想說了,怎么不戴那個寶石蓮花頭冠?頸上的金瓔珞項圈該換成紅晶蠟鑲明珠項鏈,更襯你今天的妝容?!?/br> 驕傲霸道的清露公主,今天十分誠心地想為meimei的美麗更添一分耀色。她取下頭上的金鳳步搖,自作主張插到寶鸞發(fā)髻邊,面有得色:“真好看。”仿佛寶鸞的美全是她的功勞。 如此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李云霄下一句便是:“你往東邊老槐樹下看,從左往右數(shù),坐第三,穿沉香色箭袖圓領(lǐng)短打的那個人,你仔細看他。” 火堆子好些個,并不全在一起,大家各烤各的。寶鸞看過去,處處都是人,雖未大聲談笑走動,但黑壓壓的人頭辯起來也不容易。這里寬闊,大樹卻不少,好在東邊方向枝繁葉茂的老槐樹就那一棵。樹下七八個青年人自成一派,都是玉錦帶,清一色箭袖短打,神采飛揚,氣勢不凡。 其中一個,眉目端正,眼眸犀利,沉默寡言,其他人說笑,總要往他臉上瞅上幾眼,仿佛以他為首。 這個人,有股山頂青松的氣質(zhì)。 寶鸞來不及收回打量的視線,猛不丁和他撞上。眼神流轉(zhuǎn)間,是身處千軍萬馬般睨視敵人的凜然。 寶鸞愕然。她沒有見過殺敵破陣的將軍,宮里宮外見到的將軍,全是太平將軍。自然也就不知道,這是戰(zhàn)場上積累的殺氣。與鐵馬金戈刀口嗜血的將才對視,心頭有些發(fā)憷是正常的。 “他的眼睛嚇人?!睂汒[輕聲說,不肯再看第二眼。 李云霄又氣又急,心里暗罵一句,這個該死的丘八,就會嚇人。好聲好氣勸寶鸞:“別怕別怕,多看幾眼就好了。瞧,他不嚇人了,真的,你瞅?!?/br> 寶鸞無奈舉目。青年人似乎意識到什么,刻意收斂,眼中竭力釋放善意,笑容可掬。 這一笑,比不笑更瘆人。像只偽裝麻雀的雄鷹。 寶鸞撫撫胸口,往旁避了避,不打算回應(yīng)。李云霄著急,扯著寶鸞衣袖:“他不錯吧,你也對他笑笑?!睅讉€媚眼拋出來,讓寶鸞學(xué),“這樣,這樣。” 寶鸞努嘴,細聲細氣拒絕:“為何要對他笑?我又不認識他。” “他對你笑,你對他笑,眉來眼去不就認識了嗎?”李云霄褪下翡翠玉鐲,塞到寶鸞手里,懇求的神情:“好meimei,你生得這么美,再沒有比你更美的美人,你這個天下第一美人出手,男人還不手到擒來?你幫幫我,只要他傾心于你,以后你讓我怎樣我就怎樣。” 寶鸞驚羞,甩開李云霄的手:“二jiejie!” 李云霄噓一聲,臉上仍是討好的笑容,手撫過寶鸞鬢邊,造成兩人正在玩鬧的假象。她小聲說:“李寶鸞,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安北軍的少帥,安國侯的獨子,簡昊簡世子。簡家?guī)状鷮⒉牛绎L(fēng)嚴謹,世子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今年二十,已接過軍權(quán)獨掌大軍,這門親事多少人想要,我母后精心挑選的,你難道不喜歡?” 簡家的名號,寶鸞當(dāng)然也聽過。簡家子弟世代鎮(zhèn)守邊關(guān),和武威郡公元家、定邦侯宋家,以及上一輩的江南郡公家,邊疆抗敵,赫赫有名。四家中,簡家出身長安,族中子弟大多在長安長大,成人后投軍。比起其他三家,有更近圣心的方便之處。 雖然封爵上不如兩個郡公,但影響力不相上下,帳下名將只多不少。已獲罪的江南郡公,所掌軍權(quán)是這些人里面最少的。他被流放后,帳下將軍大多由簡家和元家瓜分了。 世代打仗的人,沒有一個窮的,都是富得流油的人家。早些年,還有謠言說簡家元家富可敵國。這幾年沒人提,是因為簡家元家行事很是低調(diào)。元家定局西北,不在長安自然無人提。簡家本家在長安,不讓人注目,是要處處費心思的。 長安是文官的天下,朝堂上的事,除非必要,武官一般都奉行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原則。像江南郡公和太子攪合在一起,大家私下里都說他昏了腦袋。 但也不是一點都不鉆營。皇后選中簡家,想要下降公主,簡家沒有慌手慌腳,就是因為事先得了風(fēng)聲。 平心而論,簡家不太想尚公主。但君為臣綱,尚公主這種事,簡家沒有拒絕的余地。 簡昊進宮讓李云霄相看,還沒進宮門,就被潑了一臉水。簡昊自己,本就不樂意,經(jīng)此一事,又添三分反感。 因為皇后有意下降女兒,簡昊是從軍中被急召回來的,要沒有這檔子事,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邊關(guān)打突厥人。戰(zhàn)事,雖是打不完的,主將不可場場戰(zhàn)事都出面,該休息時也會休息,可簡昊不想將時間白白浪費在一個刁蠻任性的公主身上。 秋狩伴駕,簡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爭逐獵物,除了他有意藏鋒斂銳外,主要還是因為他不喜歡這門親事。 二公主一看到他,就擠眉弄眼,活似見了仇人。他見到她,何嘗會高興呢? 簡世子,自認是一等好男兒。談不上風(fēng)流,但女人緣向來不差。 公主摘掉公主頭銜,活脫脫一個毛丫頭。被一個毛丫頭嫌棄,簡世子心里不好受。 第74章 ??雙更合并 簡世子恨自己娶妻太晚,這才被皇后惦記上?,F(xiàn)在匆忙定親娶妻已來不及,有藐視皇權(quán)的嫌疑。 順其自然,是簡家對尚公主這件事的一致看法?;屎笞屓?那就娶,娶了以后,簡家政治立場不變,該怎樣還怎樣。 親事只能是親事,皇后若有其他的想法,那就打錯算盤了。簡家,永遠只忠于皇位上坐的那個人?,F(xiàn)在是圣人,以后是誰,誰有本事坐上去,簡家就聽誰的。 簡世子再怎么對毛丫頭二公主看不順眼,面上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二公主縱然無禮,簡家不能失了禮數(shù),不然就是大不敬。 遠處三公主的目光再也不曾探來,簡昊心中遺憾。他曾想過,不得不尚公主的話,尚這位排行第三的公主要比尚二公主好得多。她沒有皇家血脈,背后不牽扯任何勢力,說句不好聽的,這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娶她,不會給簡家造成任何困擾和麻煩。 想歸想,現(xiàn)實如何,簡昊心知肚明。除非三公主迷了心智,跪求圣人賜婚,不然這門親事不會換人。退一萬步講,就算圣人真的肯賜婚,三公主奪了二公主的親事,皇后也不會讓她活著出宮下降。 宮里無聲無息地死一個公主,不是什么稀罕事。 簡昊沒有心情繼續(xù)欣賞三公主如花般美麗的容顏,二公主叭叭不停張合的小嘴,總是附在三公主耳邊,說得興奮時,還動手動腳。 這就是個野人!簡昊心頭萬般滋味,憤然,委屈,苦澀……干脆眼不見心不煩,低頭大口咬rou,誰都不看。 李云霄快速瞅一眼簡昊,立刻又找出一個缺點,這人,吃rou的樣子真粗魯! 本朝盛興的是大口吃rou大口喝酒的豪邁,一心鄙夷親事的李云霄當(dāng)然不會想到這點。她看簡昊,就如同簡昊看她,渾身都是缺點,哪都不好。 李云霄一邊腹誹,一邊口是心非將簡世子夸得頂呱呱,言辭之夸張,用盡她畢生所學(xué)。說得口干舌燥,寶鸞仍不為所動,一張小嘴高高嘟起,好像還有點生氣。 李云霄很不高興,我這么賣力,你半點情都不領(lǐng),還敢對我發(fā)脾氣? 李云霄板起臉:“既然你不愛聽,那我不說了,以后配個挑腳漢給你,看你怎么哭。” “你……你……”寶鸞羞憤得眼淚都快逼出來。對于李云霄的口無遮攔,她早就習(xí)慣,有時候還覺得率真,不全是不好。今天實在超出她的承受力。 “你你你什么?沒禮貌,我是你二jiejie?!崩钤葡隼碇睔鈮?,嘴里還有幾句不好聽的話,見寶鸞紅著眼睛瞪自己,卷卷的長睫毛,晶瑩水潤的大眼睛,像是被欺負狠了。她心里一軟,嘆氣道:“好吧,剛才那句配挑腳漢的話不中聽,我收回。” 寶鸞悶聲道:“還有之前那幾句?!?/br> “哪幾句,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崩钤葡霾徽J賬。 “手到擒拿那幾句。”寶鸞轉(zhuǎn)述都覺得難堪,聲音輕輕的有些顫抖。 “我說的是實話呀?!崩钤葡鋈杂X得自己有理。 寶鸞捏拳道:“我告訴娘娘去,你在外面學(xué)了不好的話?!鳖D了頓,找回主心骨:“我還要告訴娘娘,你想讓我?guī)兔ζ茐挠H事。” 李云霄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臉氣得漲紅:“你敢!你敢!”宮人看過來,她聲音立刻低下去,小心翼翼往皇后那邊睨視,心有余悸,仿佛皇后已經(jīng)聽到。 “小善,好小善,不要做學(xué)話精,學(xué)話精討人嫌?!崩钤葡龊俸傩?,死皮賴臉地拉著寶鸞手,要多親熱有多親熱:“你才不會去母后面前學(xué)話,對不對?我知道,你也怕我母后,平時請安都緊張,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怎么可能去告狀?” 她挺起胸脯:“我可是母后最喜歡的女兒,你要是告我狀,母后不會高興?!?/br> 寶鸞也只是嚇嚇她而已:“那你不要再說簡世子的事,我不會對他笑,也不會幫你忙。” 李云霄哼一聲:“不說就不說,反正我也不想理你了,我們絕交?!?/br> “行吧?!睂汒[答應(yīng)。抱怨的眼神投過來,是李云霄正注視她。寶鸞只得又問:“絕交多久?” 李云霄立刻道:“一天?不行,我不能一天沒人說話,一個時辰吧。我們絕交一個時辰?!?/br> 兩個人進入絕交狀態(tài),默聲吃rou。 晚上就地歇息,如寶鸞所愿,她終于可以睡在帳篷里。班哥來看她,進來先不說話,將外帳內(nèi)帳看過,有幾樣缺的東西,當(dāng)即嚴聲命人補上來。 出行在外,東西不齊全,當(dāng)差的看人下菜,能湊合的就湊合。寶鸞帳篷里的東西不能說差,畢竟她有圣眷,但也不可能樣樣精細,至少不會比李云霄的好。 簡世子將寶鸞視作無依無靠的孤女,其實也沒想錯。她比不得李云霄,后宮無人為她打算。 古時丈夫死了妻子,兒女年幼,大多會續(xù)娶一個新妻子。新妻子cao持家業(yè),照顧兒女,人情往來,是不可或缺的一個角色。很多事情,尤其是內(nèi)宅里的事,男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圣人再寵愛,寶鸞也不可能事事依賴他。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做法其實是在后宮再找一個靠山,但后宮現(xiàn)在唯一能稱為靠山的人只有皇后一人,皇后有女兒,她不需要再多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兒。 宮人內(nèi)侍也要吃飯穿衣,沒有銀子沒有好處,誰樂意效命?沒有人生來就愛伺候人。寶鸞月月有賞賜,豐厚的賞賜,使她很少受到慢待。偶爾幾次,裝不看見也就算了。 出行在外,缺東少西,難以避免。待遇差的貴婦人,連口熱水都沒有,一百兩銀子賞出去,燒壺?zé)崴€得求著人。相比之下,寶鸞這里只是少了幾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也不是不能忍。 寶鸞能忍,班哥無法容忍。這就是為什么他昨晚特意要去看寶鸞,今天再累也要進來瞧一瞧。不只是為了瞧她幾眼,也是為了看她有沒有被怠慢。 這種瑣事,不是人人都愿意出面的。管過一回還有下回,除非天天放在心上,愿意一直費心思。 東西迅速補上來,茶葉點心全換過,掛衣屏風(fēng)和錦簾也都換了更為精致的樣式。班哥摸摸床上的大紅綾被,還算柔軟厚實,便只命人換枕頭:“公主睡不慣硬枕,這個玉枕不好,換蜀地進上的單絲羅枕?!?/br> 傅姆聽在耳里,激動得熱淚盈眶。這種時候她再也想不起應(yīng)該勸阻六皇子,夜已深不該多做停留。 細微處的關(guān)懷,往往最見人心。不真正放在心里,是想不到這些小事的。 傅姆自覺遠遠退開,雖還在帳篷里,但隔得遠,又背過身子。班哥放心和寶鸞低語。 他攜過她手,捻捻她指頭,細白修長的手指,沒有被刀劃傷的小傷口或紅痕,寬心一笑:“中午你用小刀割rou吃,我遠遠瞧著,心里總是七上八下?!?/br> “哈,你怕我劃到手?帶我去殺野豬的時候,怎么不擔(dān)心了?”寶鸞夸張地比劃那把殺豬彎刀的凌厲刀鋒,眨眨眼:“要是不小心碰到,手指少半截?!?/br> “殺豬有我在,怎么會讓你手指少半截?”班哥輕彈寶鸞柔嫩的小拇指,笑道:“下次吃rou,讓宮人伺候,不要自己用刀,嗯?” 寶鸞捂耳朵:“聽不見,聽不見,我要自己用刀,要自己切rou削rou?!笨緍ou不就這點樂趣嗎? 她側(cè)頭瞟他,取笑道:“你好啰嗦。” 班哥故意嚴肅面容,捏住寶鸞高高撅起的嘴,不讓她繼續(xù)說話:“交待兩句,便是啰嗦?越發(fā)霸道,竟不容人說話?!?/br> 寶鸞說不了話嗚嗚抗議,眼睛圓圓瞪起,到底誰不容人說話? 燭光下她眸子星般亮,雙眉彎彎,如美玉生輝般的好相貌,似春水洛神。紅潤的唇小巧嫣然,班哥愛不釋手卻不得不松開,撫過寶鸞下頷,更加難以割舍。 他對著她的芙蓉面龐看了又看,雙眸漸漸沉迷,深邃黑沉的眸光,在朦朧燭光的映襯下,似輕紗般籠罩寶鸞。她低垂眉眼,手里一個繡花棚子,軟聲道:“給太子哥哥做的那個,我是做不出了,重新起樣子另做一個,好不好?” 說的是班哥求寶鸞做腰帶。班哥早就想讓寶鸞給自己做些針指,一直沒能開口,直到那天以太子的腰帶好看為由,讓寶鸞也給自己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