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85節(jié)
小堂妹還能被巴掌嚇退,公主連巴掌都不怕。 公主吭吭笑一聲,對六皇子說:“今天的藥得多加一副,熬得nongnong的,比黃連還苦才行。今天你吃藥,中午沒有糖吃,晚上也沒有糖吃,你要較量,這就是了?!?/br> 說完,窗戶上人影一閃,跑開了。 施居遠(yuǎn)莫名有些遺憾,想再窺一窺這不易得的皇家溫情。 公主和皇子纏嘴,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的場面。 班哥交待施居遠(yuǎn),市井間流傳的“懷璧其罪”可以過去了,不必繼續(xù)煽動。接下來只要等二皇子三皇子自己傳出話來,無需另做什么。 消息正式傳開時,已是正午。 兩個哥哥遇刺受傷,寶鸞自然得去探望。 用過午飯,寶鸞乘車往二皇子三皇子府里去。分別探視過,回到班哥宅邸,正是用晚飯的時候。 天邊烏金墜落,風(fēng)雨皆停。夕陽渲染大地,雨洗后的庭院籠著一層淡淡霞光,恍若一副上好的工筆畫。 寶鸞走進(jìn)院子,一抬眼望見正屋外堂四扇門大開,正對門口的幾閣下多了張軟榻,上面臥著班哥。 他朝她招手,笑意盎然地等她過去。 寶鸞提裙快步跑起來,徑直來到班哥身邊,裙邊鞋面全是沾濺的水漬斑點。班哥往里挪了挪,騰出地方好讓她上來。 “我先去換身干凈衣裳?!睂汒[將踢掉的鞋又穿起來,被班哥拉住:“不急?!?/br> 他揉她的手,讓她半躺著坐下,仰頭凝視:“為何愁眉鎖眼?是為難該去照顧誰嗎?三個哥哥都受傷,卻只有一個小善,可如何是好?” 寶鸞的愁眉鎖眼這就有了理由:“是呀,只有一個小善,分給誰?” “當(dāng)然分給我?!卑喔鐡P眉哼哧道。 他雖是臥病在床,眼睛卻沒有半分傷患的頹然,反而明亮得像是黑寶石,眸光緊緊貼著寶鸞:“二哥三哥都有知心人,你去了,叫別人怎么賣好?還是我這里好,人人都?xì)g迎你。再說,他們是二哥三哥,我是六哥,六比二三小,論理,你也該緊著我這個最小的哥哥?!?/br> 他笑得溫柔如水,話里有逗她發(fā)笑之意。寶鸞翹翹嘴,眉頭不蹙了,心里的煩悶緩緩說出來:“你不問問我,二哥哥三哥哥的傷勢?今天探病的,去了哪些人?” 班哥微笑。 對上他視線,兩相碰撞,幽遠(yuǎn)黑邃的星眸里,除了坦然和真誠,尋不出其他。寶鸞喃喃自語:“他們都問了,怎么你不問?你問了,我心里也能好過些?!?/br> 班哥輕聲細(xì)語哄:“我現(xiàn)在就問,問些什么好呢?” 寶鸞咬唇,眼睛看看他,轉(zhuǎn)而垂下看地磚:“他們問的,我一句都沒說。” 正因什么都沒說,所以才會愁容滿面地回來。 哥哥們說:“小善,你不乖,怎么一問三不知?難道你心里只有他一個哥哥?” 寶鸞掰著指頭算,她的心里,明明有五個哥哥。 班哥板起臉,面容嚴(yán)肅,語氣卻還是在哄:“不喜歡去,就別去了,難道我一個人還不夠你忙的嗎?管吃飯,管吃藥,管添衣,管洗手,啊,還有什么要管?都管了吧。” 寶鸞嗔他一眼,總算笑出來。 眉眼舒展了,心情也轉(zhuǎn)好。趿鞋下榻,親自將門窗關(guān)好,伏身在班哥耳邊低聲道:“二哥哥三哥哥都是輕傷。班哥,我擔(dān)心你?!?/br> 哥哥們的壞話,寶鸞不愿說。她只能這樣提醒班哥。 班哥半邊身子撐在枕頭上,一只手朝上撫碰寶鸞面頰。她自己貼近,怕他傷口扯動,伏得更低。 這種時候,寶鸞是不會覺得他們太過親昵的。班哥看她的目光,雖然熾烈,但是此刻沒有情欲。 他同她對視的時候,大多是讓她安心舒適的眼神。 這是班哥的偽裝,寶鸞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 寶鸞在這樣的眼神里得到寧靜,她聽他在耳邊說:“別擔(dān)心,我沒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別被人傷了心。小善,我擔(dān)心你?!?/br> 寶鸞吸吸鼻子,打心里暖融融,撇嘴似哭不哭:“中午的糖給你補(bǔ)上,晚上喂你吃兩顆?!?/br> 班哥哈地笑一聲。 過了幾日,寶鸞又去看二皇子三皇子。這是她的哥哥們,就算暫時有利用她做眼線的心思,也是她喊了十幾年哥哥的人。 今天去,氣氛和前幾天截然不同。 二皇子三皇子臉上神情愁喜交加,時而唉聲嘆氣,時而自得其樂。喜眉笑眼間,偶爾露出幾分憤恨。 “小善,六弟真的打算傷好后就出京嗎?求仙問道,談何容易,你該勸他幾句?!倍首蛹傩市释锵?。 “六弟孝心可表日月,小善,好好照看你六哥,他早一日恢復(fù),早一日尋到仙丹孝敬太上皇?!比首悠炔患按?/br> 寶鸞這便知道,原來班哥今天上了奏折,自愿請命離開長安,為太上皇尋長生不老的仙藥。 太上皇信道,人盡皆知。 儲君廢立之際,一個皇子離京外放,相當(dāng)于直接放棄東宮之位。 打死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們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京。哪怕圣人已對他們失望,他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選擇。 二皇子從軍中歸來后再沒有出過長安,三皇子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長安,連長安百里外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人在不在長安,有時候能決定一切。 行刺能照著學(xué),出京萬萬不能學(xué)。班哥請命離京,二皇子三皇子只能是一個反應(yīng):“他瘋了?” 寶鸞對著班哥也是一句:“你瘋了?”尋仙藥,不是瘋了是什么。 班哥慢條斯理就著她的手喝茶,抿抿濕潤的薄唇,淡然道:“現(xiàn)在的長安,一時太平不了。與其留下應(yīng)對無休止的猜忌,不如離開,去外面另拓功績。” 話挑明,不是真的尋仙藥,只是找個理由出京。寶鸞蹲下身,腦袋趴在榻沿邊,伸手攥他的衣帶,百般不舍:“班哥,你真的要走嗎?” 班哥露出笑容:“你不想我走?” 寶鸞搖搖頭,雪般潔白的臉蛋,滿是孩子氣的神情:“你走了,我的糖給誰吃?” 班哥笑容飛揚似明月清風(fēng):“好小善,我在哪,你在哪?!?/br> 寶鸞水靈靈的眸子忽閃忽閃,她沒有將班哥的話當(dāng)回事,扯著他的衣帶,嘟嘴向他表達(dá)自己的幽怨:“什么時候回來,會給我?guī)Ш猛娴膯???/br> 班哥輕輕扳過寶鸞下巴,紫色繡騰云寬袍,襯得他面龐更為秀逸。平時他溫柔,是春華秋實般沁人心脾的溫柔,今日的溫柔,卻多了分不容置喙的強(qiáng)勢,重復(fù):“我在哪,你在哪?!?/br> 第77章 ??二更 夜里寶鸞輾轉(zhuǎn)反側(cè)。 班哥的話反復(fù)在耳邊響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想著這句話,大概是覺得荒誕。 她怎能陪他離開長安,到?jīng)]去過的地方。 寶鸞將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揉著寢衣,時而向往外面的山川江河,時而覺得自己不該想。 外面的景色雖令人憧憬,但她生在長安,長在長安,這里才是她的根。 離開長安? 那是夜里看書入了魔,睡覺做夢偶爾才會夢到的事。 寶鸞決定將班哥的話拋之腦后,從驚訝到遺忘,僅僅隔了一個長夜的距離。 奏折的批復(fù)很快下來,圣人準(zhǔn)許班哥離京尋藥。 朝臣們聞到風(fēng)向,心照不宣,收回對班哥的考量,將心思放到其他兩位皇子身上。 有些人頗為可惜,撞在同一天的兩場行刺,分別為二皇子三皇子招來不少人的暗嘲,六皇子再堅持一下,也許能與二皇子三皇子正面抗衡。 此時離京,難道真的不戀權(quán)勢淡泊名利? 生得俊美無儔的六皇子,在某些人眼里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糊涂蛋。 班哥去外面尋仙藥,實際上是去西北軍中。雖有掩人耳目之嫌,但因為他是投軍,不是監(jiān)軍,更不是窺視一軍主帥的位子,所以不怕人說嘴。 以后挑出來,最多說他貪玩任性,不能說他居心叵測。 重傷在前,離京在后,圣人哪怕再多疑,面對這個即將離開長安的兒子,也無法再冷著臉。 他恢復(fù)以往的仁慈,封班哥為晉王,封地?fù)P州和周邊幾個郡縣。揚州在淮南道,毗鄰江南道,繁榮興旺,是帝國最商業(yè)貿(mào)易最發(fā)達(dá)的地方之一,每年的稅收,極為可觀。 能將這個地方封給班哥,圣人有幾分補(bǔ)償?shù)男乃荚诶镱^。 這個兒子流落民間多年,雖然事情因趙妃而起,但他身為君父,也有一部分責(zé)任。那時他初登基,別說朝堂,就連皇宮都不在掌控中,所以才會偷龍轉(zhuǎn)鳳這種荒唐無比的事發(fā)生。 揚州是塊極為重要的地方,多年來不曾做為皇子親王的封地。讓一個初出茅廬的皇子管轄,勢必動搖一部分人的利益。奏章雪花般飛涌,請求圣人另行改封。 圣人不為所動。 他封班哥,就和當(dāng)時封寶鸞為無雙公主一樣,和他們的討喜懂事沒什么關(guān)系,更多是彌補(bǔ)多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幽禁太子不發(fā)罪,容忍二皇子三皇子的愚蠢,皆是因為如此。 天子的兒女,天子的家事,天子自己說了算。至于是不是真的每件事都能天子說了算,這就另當(dāng)別論。 最小的六皇子封了一字親王,排前面的兩位皇子卻還是二字郡王,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有人上奏,提議二皇子三皇子由郡王改封親王。 二皇子三皇子迅速從巧合“遇刺”的尷尬和羞惱中脫身,沒有人比他們更盼這件事趕緊過去,最好全長安的人都遺忘它。改封親王,是轉(zhuǎn)移注意力的好事,也是他們多年來耿耿于懷的心事。 二皇子三皇子之所以頂著二字郡王的封號,和當(dāng)年太上皇退位后依舊執(zhí)掌朝政有關(guān)。 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皇子三皇子,由太上皇親封為雍南王和平康王。一出生就封王,原該是件好事。可太上皇封的是郡王,不是親王。 天子的兒子,該封親王,太子的兒子,才封郡王。與其說太上皇給的是恩寵,不如說是威懾。 以兩個年幼皇子的郡王封號,向當(dāng)年試圖介入朝政的圣人示威,有我在一天,你只能是“太子”,而非真正的天子。 時至今日,二皇子三皇子仍是郡王。他們也曾努力過,想要改封,但都不了了之。 這就是為什么圣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將班哥封為親王,但遲遲沒有將二皇子三皇子從郡王改封親王。后者有違孝道,有向太上皇下戰(zhàn)書的意思。 太上皇一日不開口,圣人一日不能改掉父親為自己兒子定下的封號。父子間雖然沒有多少情分,但表面的客氣還是要有的。 直到班哥傷好離京,二皇子三皇子改封親王的事還是沒有動靜。 時已深秋,寶鸞重新搬回宮里,回去后才知道,班哥走了。 他走了,連聲告別都不曾。 寶鸞氣得跺腳,原本還想親手做些路菜給他,這就不必做。 她氣了好幾天,心情遲遲不能平復(fù)。除了生氣,再就是傷心。